林浔这人有个习惯。

没什么正经人给他打电话,以前过滤系统也不完善,一有电话,要么卖房,要么推销保险,要么诈骗。用录音的最敷衍,他懒得搭理,真人打电话还算有点诚意,他能多听一会儿。

只听,不说话,也不挂,对面说完一大堆,最后说了一个寂寞。

这个行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深,到现在,只要对面不主动说话,他也就装死一声不出。

现在,对面不说话,只喘气,他也就不说话,专心听。

于是,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响着。

并不是成年人或老人那种很浊重的声音,而是急促又清脆。

他想,像个小孩。

不是诈骗电话,那就是小孩的恶作剧?不过,假如随便拨一个电话号码,恰好同是朝阳区,那概率也太小。

林浔就这么和对面僵持。

呼吸声不停。

事情并不简单。

林浔开始思考自己曾经把电话号码给过谁,这么一思考,倒真的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沉吟了一下,挂断电话,然后主动拨回。

一秒,两秒,七秒之后,电话被接起。

“……喂?”一个略带迟疑的,苍老枯槁的女声传进了林浔耳朵里。

结合之前的猜测,林浔立刻确认这就是两天前那个孙子出事的老太太,他临走前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下了。

“您好。”林浔道:“我是霍大师徒弟。”

“大师?”老太太的声音里有些许疑惑:“大师你找我?”

“您刚才拨了这个电话。”林浔道,与此同时,那种隐约的呼吸声又从听筒传来。

“没打,”老太太的声音颤颤巍巍道,“应该是小孩睡觉碰着了,吵着大师了吗,打扰您了……”

林浔微微蹙起眉。

他对老太太道:“那可能就是碰到了。”

说完,他继续道:“孩子没事吧?旁边是他吗?”

这次,老太太又迟疑了一下,然后吞吞吐吐道:“娃娃……还是不好。”

她说话说的有点慢,带着求人时的那种不好意思。

她道:“大师还能来一次吗?我家娃娃不会说话了,睡觉也睡不好,老做噩梦,也喊不醒。”

林浔按了按眉心。

魔物还没除干净?

他道:“还和前几天一样?”

“不一样,”老太太道,“就是闷闷的,跟丢了魂一样,我今天在楼下喊一大圈,也没把魂喊回来。”

“邪物已经被清理了,”林浔道,“可能是心理问题吧,您带他去看看医生。”

“啊……?”老太太道:“这咋看?霍大师能看吗?”

“您家旁边不是有个儿童医院吗,您……”林浔刚想教老太太怎么挂号看医生,转念一想这老太太社会经验近乎于零,又迷信到了一定的地步,最后还是改口:“我明天早上过去一趟吧。”

老太太在电话那边千恩万谢。

“对了,”他道,“您那天把我号码存上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离开小区时,是拿纸笔给老太太留了号码,让她有事情的话就找自己。是纸笔,而不是直接把号码存给了她。

“这……”老太太似乎在思索:“我没存。”

只听她小声嘀咕:“应该没存吧,那咋拨到你那里去了。”

老太太发现盲点,开始疑神疑鬼,最后怀疑是小孙子拿手机存的,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没事,存了就好。”林浔道:“您先睡吧,明早我过去。”

挂掉电话后,林浔看着通话界面出神。

联想到曹警官那边莫名其妙接到的深夜报警电话,他有理有据地怀疑,这事还有别的蹊跷。

他转头望窗外深深的夜色,又进入系统空间,捣鼓了一些小程序和功能,最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睡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他感到一种做梦一样的恍惚。

在十天前,他的生活还乏善可陈,每天编程序,写算法,接到投资商的拒绝电话。但就在某一个时间点,生活开始丰富多彩了起来。

他用自己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想了想,觉得可以这样形容:原本,他的生活可以用“一天的工作后”“一夜的睡眠后”这样的词语一笔带过,而现在,从早到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似乎有其深意,假如写成小说,这十天的波澜起伏估计也能写个二十万字——虽然可以预见没什么营养。

当然,最意外的意见事情,还是东君。

想到这里,他抱着枕头,在床上扑腾了无数个来回。

于是直到临睡着,林浔眼前还浮现着东君在车里那个寂静又温柔的轮廓,想到那一幕,一种温软的触感就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东君或许是在等一个晚安吻,他想。

今晚没有,以后假如有机会,或许可以……试一下。

断断续续的胡思乱想中,他彻底睡了过去,并在不知多久后的一个时间点睁开了眼睛。

房间,昏暗的房间。

似乎是深夜,窗外万家灯火,使得没有开灯的房间也尚存着一丝可见度。

黑暗里,一个红点亮着,发出微光,并且似乎缓缓移动。

林浔走近,看见是一支正在燃烧的细长香烟。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它,手指的主人并没有将香烟送入口中,只是静静看它燃烧。

烟灰轻飘飘落下,带着一丝火光,然后在中途熄灭。灰色的袅袅烟雾在林浔眼前蒸腾开来,他伸手取走了那支烟,把它在一旁按熄。

那人由他动作。

长发散落,一个寂静的轮廓,是个男人,还是个美人。他的眉尾有一个微微扬起的弧度,微阖的眼睫掩饰住大半的神情。夜色里,那张脸有种难言的、危险的魅力,空气中隐约有一丝神秘又放荡的香气,像玫瑰花瓣刚刚开始腐烂的边缘。

老婆粉群里曾经讨论过老公的长发。

首先,世上留长发并且好看的男人并不多,可是一旦好看,那就非常好看。

长发也符合他的气质,神秘,高冷,优雅。

在这个时候,老板娘发言道,其实我觉得老公的气质有点危险,他的五官本来就很有侵略性,特别是不戴眼镜的时候。你们想想,假如在午夜的街头,光线很昏暗,他和你擦肩而过,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你,脸上没有表情——

酸菜鱼回答:我会觉得他是个优雅的疯子,他想杀了我,老公,杀我

银河老板娘:老公,杀我

林浔那时候默默窥屏,只觉得自己跟不上小姑娘们这奇怪的回路。

但是现在,看着昏暗中东君的轮廓,他奇异地和她们那时的脑电波对上了。

在这样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当东君面无表情望向你,这一刻他从直觉到理智都感到危险。

梦中的身体不受他意识的控制。

他看着自己将那支熄灭的烟放在一边,然后,手腕被东君握住了。

手的温度偏凉,握得很紧。

林浔低声道:“怎么还没睡。”

东君没有回答,扣住他的手腕,往下拉。这人原本的姿势是坐在床上,而林浔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俯身时,下一刻就被横抱住了腰身,然后被压住。

他重重被按在床上,手腕仍在牢牢的禁锢里。

身下的床很软,并没有疼,他也没反抗,倒像习以为常。

有发丝拂过他的颈侧,呼吸声在他耳畔响起,略微不规律的,尾音半含半吐,带着一丝缠绕的浮动,像羽毛的撩拨。

“收到了IMU的邀请函,”林浔听见自己声音有些低,道,“但是好像和你的时间有冲突。”

他的耳垂被咬住了,腰上的力度很重,危险又暧昧的气氛蔓延。

他听见冷冷清清的嗓音,与不容置疑的语气:“不可以。”

尾音微微低哑,不是商议或妥协,像命令。如同高高在上的君主在领地内横征暴敛一样理所当然。

耳垂被放开,往下,一半是断断续续的吻,一半是牙齿重重舔咬。

林浔喘息几下,别开头,他看见落地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夜幕上,一轮圆月像眼睛。

他猛地睁开眼。

又是清晨时分,窗外的山楂树里,两只鸟叫得闹心。

他重新闭上眼,虚脱一样,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拿起一旁的手机。

备忘录里有个和“疑点”并列的文件夹,叫“梦”。

他打开,新建一个文件,敲下几个字,又删掉了。

不是忘记了,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往上写。

最终,他写了这样一句话。

我可能是单身太久了。

写完,他眼不见心不烦地丢开手机,出去洗漱。

赵架构今天居然比他起得还早,已经卧在沙发上悠悠然喝牛奶了。

林浔凉凉道:“你闹钟定错了?”

“我怎么可能定错,”赵架构道:“都是你,我一心牵挂你,连游戏都不能用心去打,简直是一夜无眠。”

林浔凝视着他并不存在的黑眼圈:“我用键盘都能猜到你打游戏坑队友以至于被喷下线,所以睡得非常早。”

赵架构似乎被戳中痛处:“网不好。”

林浔:“5G了。”

赵架构发出一个不忿的语气词,换了一个话题:“今天你也要去约会吗?”

“不吧,”林浔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先出去拯救一下世界。”

“忙呀,算法。”架构道:“什么境界了?”

林浔:“不谈,没找到升级的灵感。但有个剑修教了我一招。”

赵架构:“那你又该看课本了。”

林浔:“回来就看。”

他看了看王安全关上的房门:“安全还没起?”

“嗯哼。”架构道:“他昨晚在看一串没头没尾的代码,说你要搞他。”

林浔:“我是相信他。”

“我估计你家东君昨晚也不能睡好,”赵架构道,“他估计已经观看了咱们的祖传代码,进行了挑剔。”

林浔:“我拉他进群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替咱们的代码羞耻过了。”

“以你男神那个偏执狂和强迫症,”赵架构道,“在开始写代码前他恐怕要把所有东西重构一遍。”

林浔:“那我们可以准备好见证奇迹了。”

算法是设计图,写代码就像对着图盖房子。假如这样说,他们之前的工作成果就是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建筑群。换成东君,同样的设计图,他能用最少的材料整出最结实又漂亮的多功能大型建筑。

持续的插科打诨中,林浔收拾好自己,看了一眼时间就出门了。

今天这一去,曹警官那边的好感度恐怕又要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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