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明亮,照得四周如白昼般明亮。想着不能被人瞧见,克彦留心注意周遭,一会儿便来到马路上。既没遇见任何人,也没发现有人开窗窥视外头。在月光的映照下,大门前大排水沟的道路清晰可见,路上没有半个人影。他看看手表,八点二十分,距离计划的八点半还有十来分钟,他的时间很充裕。

排水沟里水光粼粼,水面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周遭静寂得犹如置身于海底。

对岸树上的圆叶也闪烁着点点光亮,而克彦旁边的枣树树篱亦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多美的夜景,仿佛童话中的国度!)

平生第一次,克彦感受到熟悉的街角竟有如此绚烂新奇的风景。

克彦不自觉地吹起口哨。他并非刻意表现平静,而是自然而然地感到放松。口哨的余音音调一路攀升,掠过月色的光韵,消失在天际。

(且慢,必须重新把计划再捋一遍……)

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把克彦拉回现实,霎时,他颤抖了起来。

(从窗外听见叫声,立刻跑向大门,破门而入的时间点非常重要。在这段期间,虚构的犯人必须完成许多预定步骤,若现在推演起来才发现时间不够,那可就糟了。危险、太危险了……这就叫犯罪者的大意吧!好……我再来仔细推演一遍……)

(虚构犯人会在股野挣向窗边求救后马上杀了他吗?不,不行。必须先逼迫他打开保险箱,否则无法在之后顺利烧掉借据。而要他打开保险箱并不难,只要手绕住脖子,以勒死他为威胁就可以了。比起失去性命,开保险箱不过是小事,股野势必选择后者。打开保险箱后,犯人毫不犹豫地勒死股野,接着丢下尸体,取出借据丢入暖炉,将现金放入口袋。虚构犯人必定会这么做。这些行动必须在一至两分钟内完成,因为明美听到丈夫的求救声,会立刻上楼。不,在此之前还得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从衣柜里取出皮带与领带。假设虚构犯人早知道屋内有衣柜,在衣柜里寻找绳索类的物品是极其自然的反应。但在黑暗中是否找得到?卧室有窗,借助窗外的月光或许看得清楚吧!不,或许还是太暗,就当犯人携带手电筒好了。接着,犯人准备好皮带与领带等明美上来。以上动作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完成。此时明美或许已走进书房。总之,犯人抓住明美,堵住她的嘴巴,以至于她无法出声求救,而后绑住她的手脚,关进衣柜里。这些必须在两三分钟内完成。时间相当紧迫,但也不是办不到。完成所有步骤大概需要四五分钟吧,也就是说,为虚构犯人所设想的这些情节,至少要预留这么长时间才足够。绝对不能比这时间更早破门而入,得在虚构犯人自后门顺利脱逃后方能行动。如何拖延时间恐怕是最困难的环节……不管了,尽力而为!)

克彦的大脑快速运转,刹那间已思考了这么多事!在寒冷的空气里,他竟紧张得冒出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咔、咔……久候多时的脚步声终于接近,听起来不像一般人。今晚舞台剧的高潮即将到来。

克彦回头—看,果然是巡警,似乎不是两人一组,这一带大概都只分派一名警力吧!

克彦闻声亦踏出脚步,往前迈进二十步左右到股野家门口。他站在门外,看向二楼的窗户。此时,二楼上推式窗户发出“喀啦喀啦”声。室内一片黑暗,窗帘猛然被拉开,一张人脸露了出来。贝雷帽、玳瑁粗框眼镜、白手套、褐色夹克。

白手套从背后绕过来蒙住那人的嘴、人影痛苦挣扎,“救命啊……”沙哑的求救声自手套缝隙间迸出。

克彦佯装吃惊抬头观望,此时奔跑的脚步声亦逐渐接近身后,巡警也在远处看见这幅景象了。

“救我……”

求救声再次传来,可惜中途突然生生被人打断。接着,窗口的人影仿佛被白手套拖走,消失在黑暗的室内,徒留窗帘在月光的映照下随风摇曳。

“你是?”巡警正要破门而入时,突然对呆立正门口的克彦心生怀疑。对方是个长相十分英俊的年轻巡警。

“这是我朋友的家,我刚好要来拜访他。我从事电影方面的工作,名叫北村克彦。”

“那,你认识刚才在求救的人吗?”

“好像是我的朋友股野重郎,是个前男爵。”

“我们赶快进去看看吧,感觉情况不太妙。”

(太好了,至少已争取到一分钟。这是虚构犯人将借据投入暖炉,正要转身前往衣柜的时刻。)

克彦与美少年巡警一前一后奔向门廊。但门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开,按门铃也没人回应。

“怪了,其他家人不在吗?”

“我也不清楚。这栋房子只有朋友夫妇与一名女佣,共三人住。若只有丈夫在,就有点儿反常了。因为朋友的妻子与家里的女佣都很少外出。”

(又经过一分钟,虚构犯人差不多该走向后门了。)

“没办法,我们从后门进去吧。如果后门也关上,应该还是可以从窗户进入的。”

“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

“知道,在那边,不过附近有水泥板墙挡住,得先打开墙上那道门才行。”

水泥板墙上的门果然关着。巡警试着推了推这道门,思索一下后,不知为何竟语带自信地说:

“要撞开这道门不难,但万一后门也锁上了,反而只是浪费时间。我看还是先尝试打开大门吧!”接着便大步迈向正门。

“要破门而入吗?”

“不,没必要,看我的。”

巡警折返到正门口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黑色铁丝状细长物,将前端稍微折弯后插入大门钥匙孔,搅动一番,然后又抽出,变换一个方向再插入,反复进行了好几次。

(嗯,这不是开锁技术吗?现在的巡警也要学这些啊?但他这么做反而帮了大忙。刚才走向围墙又返回,此时又搞什么开锁,时间已超过两分钟以上。这样,所有的时间加起来至少过了五分钟,等巡警打开门,恐怕又要耗个一两分钟。)

没想到,不消一分钟,“咯嗒”一声,门锁跳起,大门打开了。两人都着急进门,因此几乎一起冲进黑暗的房子里。后来,这名巡警还专门针对当时的铁丝开锁作了一下说明:“我很喜欢读推理小说,小说里一旦出现打开被上锁的门的情节时,一般都是警察用身体撞开的,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但现代的警察没必要使用蛮力,靠着一根铁丝撬开门锁是盗贼惯用的手法,盗贼发明的技巧,警察没道理不能使用。这几年来,我们这些新进的巡警都接受过用铁丝开门的训练。这个技术,比用撞的更有效率呢!”

“喂!有人在吗?”

“股野!夫人!大姐!你们在吗?”

两人齐声大喊,然而没有听到回应声。

“没人在吗?”

“没关系,我们先上二楼吧。不该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

(又过了一分钟,接下来,无论多赶都不必担心时间不够了。)

两人旋即跑上二楼,来到书房门前。

“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窗户就在这个房间里,这是那个丈夫的书房。”克彦说着转动门把,“不行,门上锁了。”

“还有其他入口吗?”

“隔壁卧室也有一个通往书房的门,就是那道门。”

巡警冲过去,转了转门把。同样上了锁。

“喂!股野!你在里面吗?股野,股野……”

里面毫无回应。

“没办法,看来又得利用盗贼发明的开锁技术了。”

“我来试试。”

巡警再次取出铁丝插入钥匙孔,这次打开门锁花的时间更少。

两人赶紧走进室内,只是室内太暗,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到。克彦摸黑顺着墙壁打开电灯。

电灯一亮起,两人赫然发现一名穿着褐色夹克的长发男子倒卧在地。

“啊,是股野!他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克彦大喊,随即跑到他身边。

“别碰他!”巡警大喊一声,慢慢靠近股野,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孔,说,“看来已经断气了。脖子上有一条这么深的勒痕,应该是被人勒死的吧……电话呢,房子里应该有电话吧?”

克彦指着办公桌,巡警立刻跑过去拿起听筒。

打完电话后,两人仔细地将二楼与一楼的房间搜查过一遍,确定夫人与女佣都不在。

“凶犯大概是在我们进门时由后门逃跑的,现在追也来不及了吧!总之,眼下保护好现场是第一要务。”

巡警说完再度返回二楼。由于书房与卧室的门都锁着,为避免浪费时间,刚才巡警没有去开卧室的门。此时巡警又拿出铁丝,打开走廊上通往卧室的门。进入卧室后,他先在床底下搜寻一番,再打开隔开卧室与书房间的门。

克彦趁此空当不着痕迹地靠近衣柜,把藏在口袋中的钥匙捏在手心,背对着衣柜将柜门锁上,随即将钥匙丢进衣柜与墙壁的空隙里。背对克彦专心开锁的巡警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后,书房与卧室间的门总算打开了,巡警松了口气,正准备踏进尸体所在的书房时,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晃动相撞的声响。

“咦,你没听见什么怪声吗?”

巡警看着克彦,克彦盯着衣柜。此时又传出物体剧烈晃动相撞的声响,声响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年轻巡警神色异常紧张。

于是,他走到衣柜前,伸手想要打开,但根本打不开。

“谁,是谁在里面?”

对方没有回答,摇晃却似乎更剧烈了。

巡警右手拔出腰间的手枪,做出准备射击的动作。这次他不再使用铁丝,而是用左手用力拉扯柜门。由于是对开式的门,就算上锁,只要用力一拉,便能轻易扯下。衣柜“啪”地应声打开,从中滚出一个不明物体。

“啊!明美夫人。”克彦装做非常吃惊的样子大喊。

“这女人是谁?”

“就是股野夫人啊!”

警官将手枪收回到腰间的枪套里,蹲下解开明美嘴上的领带,再把她嘴里的领带全部抽出来。

此时,克彦悄悄检查明美绑在背后的手腕。做得太好了,皮带深陷手腕,完全看不出自己造假的嫌疑,太好了!克彦解开脚踝上的皮带,刻意将手腕上的留给巡警。

等解开所有的皮带后,两人搀扶明美到床上,让她躺着休息。

“水……给我水……”

明美痛苦地哀求,克彦马上跑到厨房端来一杯水。眼前的她真的非常渴,一拿到水立刻大口大口地喝下。

等明美稍微冷静之后,年轻巡警取出笔记本,将她的陈述如实记录下来。明美演得太逼真了,演技高超,可说是无可挑剔。

今天傍晚请女佣先行回家后,明美与丈夫一起吃完迟来的晚餐。正当她在楼下厨房收拾餐具时,忽然听见丈夫的书房传来呼叫声,她上楼查看状况。一打开书房的门,发现房内一片黑暗,她立刻感觉到异乎寻常的压抑气氛。她刚要伸手开灯,猛地有人自背后抓住她,将一块细长的布条塞进她嘴里,她连呼救都办不到。

接着明美被压倒在地,双手遭反绑,双脚也遭捆绑。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她见到犯人模糊的身影,像是穿着黑西装,身高说不上非常高或非常矮,感觉不胖不瘦,总之身材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他戴着黑色的猎人帽,脸上似乎遮着一块黑布,完全看不清脸孔五官。由于对方一语不发,也不知道声音的特征。

透过月光,明美发现丈夫股野趴倒在地。看不出是遭到杀害还是昏倒,一定是蒙面男所为。她也瞄到保险箱的门被打开了,因而心想这男子应该是强盗吧,但似乎与一般的强盗又有所不同。

很快地,犯人抱起明美,强行塞进卧室的衣柜里,并从外面上锁,之后大概就直接离开了。犯人始终没开口,行动迅速而敏捷,从堵住明美嘴巴到丢进衣柜,历时不到三分钟。

描述的过程中,明美由床上坐起,回想、说话、再回想,大致叙述了以上内容。她完全投入角色,说话方式也非常逼真。她甚至大胆地在言辞之间透露对丈夫股野重郎没什么感情。

美少年巡警原本非常担心这柔弱的夫人在见到丈夫悲惨的死状后,不知会多么哀伤悲痛,但明美在巡警的搀扶下走到丈夫遗体旁,仅例行公事般地滴下几滴眼泪,并未刻意紧抱尸体痛哭。

不知不觉已过了九点半,从那时开始,股野家突然热闹了起来,辖区与警视厅派出的多名支援警力接连到达。

明美在搜查一课课长与警察署长面前又重复了几次证言。她的说话方式随着复述的过程,逐渐添加不具任何风险的枝叶,情节越来越精彩,连克彦也为其演技深感叹服。

监视人员回报,股野是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腕勒死的,门把与其他室内一些光滑物品表面都被布擦拭过,他们试着采集指纹,但很可能找不到可疑的指纹,而不管是正门或后门,都没发现显著的脚印。

监视人员也没放过暖炉里的整叠纸张灰烬,根据明美的证言,那叠纸灰应该是借据,而保险箱中的数十万现金也不翼而飞。因此,警方将股野办公桌抽屉里的借款账簿当做证物带走。

搜查巡警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轻易便推测得出,现阶段搜查方向是股野目前的债务人。或许出现在借贷账本中的人,都会受到盘问吧!

股野的双亲已经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是个孤独的守财奴,以至于惨事发生之后,也没任何亲戚可通知。而他生前交心的朋友也寥寥可数,勉强说来,克彦算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了。

明美的父母住在新澙,不过姐姐嫁给东京三共制药的职员,她打电话找来姐姐夫妇帮忙。忙这些事情的时候,夜也深了,克彦当晚索性留宿股野家。

隔天,包括日东电影的老板等许多股野的朋友都来协助处理后事,但由于对事情来龙去脉最清楚的是克彦,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负起分派任务的责任。三天后,股野重郎的丧礼终于平静落幕。

克彦与明美轻而易举地渡过了这次的难关。如同死者家属忙着丧礼而一时忘却悲伤,两人身为犯罪者的恐惧也在忙碌中暂时忘怀。一方面是他们对于设下的圈套充分自信,另一方面也由于胆敢犯下这种滔天大罪的人,多半具有冷血的性格,使得他们还不至于因为胆怯而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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