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新闻里播放了关于违法建筑的话题。好像是其他县也发现了不少抗震度低于国家标准的公寓。此外,也有些公寓在申请上报时声称将第一层部分修成停车场,但完工后却修建成了店面,还有一些建筑物在顶楼建造了预制装配式的房间,或是办公楼可以租赁的总面积比申请上报时要多一些,这些都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据说是在施工结束,由检查机关判定为“合格”之后,这些大楼又都擅自进行了增建或改建。在日本存在大量这种违法建筑,其背后都是金钱在捣鬼。杜王町也不例外,高速发展的杜王町是一个新生城镇,尽管这些暗中交易尚未浮出水面,但无疑镇内也建了不少违法建筑。

他一边瞟了几眼电视画面,一边忙着上学的准备。突然画面骤然一变,伴着明快的音乐,电视里开始播放天气预报。二零零零年一月七日,星期五,杜王町一大清早就阳光明媚。今天是第三学期的第一天。

穿上校服时,手臂上留下的几道伤痕映入眼帘。指甲抓过的痕迹,还有用剪刀自残的伤口都醒目地留在自己的身体上。那是身心状态尚未安定的少年时代留下的创伤。校服的长袖正好可以用来遮盖这些伤痕。葡萄丘学园夏天也允许学生穿长袖校服,所以他才能一年到头都将手臂遮住。他在医院制作了假病历,需要换衣服的体育课就全部缺席,在学校决不脱下上衣。知道他手臂上有伤痕的人只有福利院里的故友和职员。

离开家之前,他打量了一下用图钉按在墙上的明信片,其上印着草原照片,两匹马靠在一块站在草原上。马站在草原中央,照得很小,所以看不清它们的具体样貌,但两匹马的黑毛都极具光泽。仔细打量,一瞬间看起来甚至有点像“黑色琥珀”。

“黑色琥珀”是古人称呼某种矿物的名称。用这个做自己能力的名字怎么样?把矿物的名称当成能力名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能看到那东西也已经好几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给暗棕色皮革封面的书取个合适的名字。

上学的途中,他去了一趟车站前的便利店。扫了眼报纸,翻了翻漫画杂志便离开了。花一分钟左右就能记住所有的页面,所以没有必要购买。虽然那些书连读都没有读,但是任何东西只要一映入眼帘,就会在皮革封面的书里留下记录。以后有空再去读的时候,那些文章就能在头脑中将纸面的各个角落都完整地展开。每天他都只是把那些书翻看一下就离开,所以店员都很讨厌他。

到了学校后,教室上下都在讨论着寒假是怎么度过的。同学们发出的嘈杂人声一股脑地往脑袋里涌去。尽管他没有刻意去分辨谁说了什么话,但大脑就像录音机一般,记录下了所有的声音。

和同学们的交流也需要注意。一个朋友都没有的话会太引人注目,要有几个可以说话的人,调整好和大家的距离感。既不能被班里的人孤立,也不能太过活跃。他一般也就聊点电视里看到的娱乐明星和对老师的牢骚之类的。

现在他在班级以外交往的人就只有双叶千帆了。没有疏远她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有个关系比较近的女生朋友看上去会比较正常。虽然也有其它的理由,不过说出来的话,她肯定会生气,所以就一直藏在了心底。

第三学期的第一天,开学典礼后仅上了九十分钟的课。内容是历史和地理,但一开始上课时老师就发试卷,要进行临时考试。同学们都连连叫苦,琢马为了不引人注目,也跟大家一块愁眉苦脸地抱怨起来。

考试开始五分钟后,他召唤出了皮革封面的书。只要头脑中一想到那本书,它就会像潜水艇上浮一样出现在自己手中。他并不是用普通的纸张和印刷技术装订成的书。尽管页数接近无限,但厚度和大小都跟摆放在书店中的单行本毫无两样。

翻开书页,他开始检索试题的答案。以前翻阅历史教科书时自己的视野就将它文字化了。当琢马正从“过去”收集解答时,老师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寻常的举动,便向他走了过来。可能是以为他在作弊吧,但老师看不到皮革封面的书,心想大概是错觉,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和三个同学聊了一会。聊到的话题中出现了自己没读过的漫画,于是他召唤出皮革封面的书检索了这一词语后,才知道那是三年前在某漫画杂志上连载的恶搞漫画。皮革封面的书上还记载了自己翻阅杂志时的画面,所以他一边跟同学聊天,一边在脑海内将当时的时间解冻,开始阅读那部记录在视觉映像一隅的作品。

记忆中过去的时间仿佛录相带一般在头脑里倒带,再减速放映出来。他开始一页一页地确认当时一瞬就翻完的杂志。漫画的画面转换成了文章,就像电视影像和音乐转换为电子信号一样。阅读技术的文字情报时,他的脑海里再次构造出了漫画的各个分镜头。

他向同学陈述了刚刚阅读完毕的漫画的感想。他们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琢马甚至能背出细节台词,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应酬似的不痛不痒的对话,真是无聊透顶的几分钟啊。

和同学闲聊的内容轻轻地震动着耳膜,很快就消失了。虽然皮革封面的书里会留下记录,但琢马却完全心不在焉。同学的笑容也只是轻描在眼球的表面,很快就消逝不见了。眼前教室里的风景也褪成了丝毫没有现实感的虚幻空间,甚至让人怀疑周围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

他心想,总有一天自己会逃离这里,寻找远方的风景。他想乘坐电车或者公交车离开这座城镇,去那张明信片上印着的远在地平线彼方的草原。

他走向门口正准备回家时,突然注意到有三个男生凑在伞架旁窃窃私语着什么。正午的阳光从教学楼的出口处倾入,照射在他们的校服上。三个人中有两人个子很高,另一个少年则比一般的学生稍矮些。

以前,琢马曾在晚上潜入职员办公室,翻阅了大量的文件。那里记录了全校所有学生的照片和家庭住址等资料。他将当时的经历压缩成了文字,记述在皮革封面的书里。但即使不翻开那本书,他也知道这三人的名字。

矮个少年名叫广濑康一。最早发现织笠花惠的尸体并报警的就是他。用皮革封面的书检索了一下他的名字,才发现自己曾和他在街上和学校里好几次擦身而过。在便利店里翻阅杂志时,他也曾从自己的身后经过。甚至还曾站在一起等待绿灯。但估计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吧。

和广濑康一说话的人是东方仗助和虹村亿泰。两个都是不良少年。广濑康一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看上去应该不会和不良少年混在一块,但他却经常和这两人一起行动。特别是那个名叫东方仗助的学生,整个学校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是他的发型。他的飞机头有点像宇宙飞船,又有点像新干线,还有点像军舰。样貌行为都十分普通的广濑康一和发型奇异的东方仗助站在一起时,总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琢马有些好奇发现尸体的广濑康一现在在想些什么,于是一边装作系鞋带一边远远地观察他的嘴型。只要嘴唇的动作进入视野里就够了,他以前曾训练过从嘴型动作来判断人所说的话的能力。因为过去的视觉信息能精确地再现每一个细节,所以在这一能力的帮助下读唇术十分有效。他和他们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将包放在走廊的一角,慢吞吞地系着鞋带。

许多学生走过自己和他们之间。听不到广濑康一发出的声音,涌入耳中的只有大门处的嘈杂声和走路声。

“手臂红色抓痕”

广濑康一的嘴唇传递出这一信息。一时间他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他一脸严肃的对东方仗助和虹村亿泰继续说着。

“犯人可能在这所学校”

一群女生欢笑着离开了学校。在这样明快的气氛里,他们却一脸的凝重。

接着,包括广濑康一在内的三人组开始行动。他们没有走出校门,离开伞架后就朝一年级的教室走去。按那条路线,三十秒后他们就会经过蹲在走廊上的琢马的身边。琢马摒住呼吸,一边系鞋带一边等着他们走过来。

肯定没错。广濑康一提到的是织笠花惠事件。现在人们都把织笠花惠的死当成可疑的死亡事故,而非被人杀害,但他们却用了犯人这个词语。也就是说,他们找到了织笠花惠是被人杀害的证据,而且还知道手臂上的抓痕。

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撞了过来,琢马差点跌倒。他慌忙用手扶住走廊,此时夹在胸前衣兜里的钢笔掉到了地上。那是琢马开始独自生活时,一个外号叫“爱哭鬼”的朋友送给他的。那朋友现在被九州的亲戚收养了,生活得很幸福。

“别傻蹲在地上,小心我踢死你。”

撞到他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前方。一个二年级的男生俯视着琢马,他剃光了眉毛,穿着一条肥大的裤子,一双三角眼还翻着白眼,看上去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磕药。

“对不起。”

琢马低下头去时,他吐了一口茶色痰,直接吐到了琢马的鞋子上。他哼笑了一声就走远了。

琢马伸手想捡起掉落的钢笔。这种钢笔随处可见,一根黑色的笔管上装饰着金环。可就在他捡起钢笔之前,一只脚踩在了上面,发出了笔管破裂的声音。

“啊哟,不好意思。”

琢马抬起头来,是虹村亿泰。踩碎钢笔的人正是他。在他身边的是广濑康一和东方仗助,两人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虹村亿泰抬起那只脚,钢笔已经从中间断成两截了。里面的墨水从裂缝间渗了出来,流淌在细碎的碎片间。

“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了。”

虹村亿泰一脸抱歉地说着。他的身体很健壮,头发剪得短短的,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给人感觉就是没多少大脑的不良少年,实际上他也的确没什么大脑,传言说他连两位数的加法都不会。从近处打量着这张毫无智慧的脸孔,琢马不由心想那传闻肯定是真的。

“反正我也在想,什么时候就把它给扔了。”

琢马把钢笔碎片扫在一块,然后铺开手帕把碎片放上去。碎片上粘附的墨水渗入手帕,把它染成了深蓝色。广濑康一和东方仗助也凑了过来,三个人把琢马围住了。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给我看看行吗?”

东方仗助探下身子望着琢马的手中。像鸟喙一样的前面的头发压在脸上,都快遮住眼睛了。他的脸庞轮廓十分清晰,不是很像日本人。他很受女生的欢迎,回家的路上总有女生会主动和他打招呼。而且根据传闻,他的父亲是欧美人。

“啊,这种类型的话不要紧的。稍微花点时间的话,马上就能修好的。”

他那亲昵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好像小狗一样粘人。

“马上就能修好是什么意思?”

本来想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的。但就在这时,琢马看见他的手臂瞬间闪过了两个影子,就像出了故障的电视画面一样。不过眨了眨眼之后,视野就又恢复了正常。琢马心想,这应该是错觉。

东方仗助惊叹不已地看着琢马的手中。刚刚他手上捧着的还是被踩碎了的钢笔碎片,但现在这些碎片已经组合在一起,修复成了原状,黑色的笔管上甚至连裂痕都看不到。

难道钢笔摔坏了是错觉?但是,刚刚自己确实亲手将碎片扫在一起的。钢笔修复成原状后,渗出的墨迹仍残留在手帕上。不可思议的现象,现在就发生在自己的手中。

“走了,亿泰。”

东方仗助一边对朋友说着,一边开始向前走去。随后虹村亿泰和他并排走了。

“恭喜啊,修复原状了。”

广濑康一留下这句话后,也追着两人离去了。学生们的喧闹声回响在走廊里。老师的训斥声,女生的欢笑声融成了乱哄哄的一片。三人消失在一群身穿校服的人中间。

恢复原状后的钢笔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琢马用手帕将粘在钢笔外的墨迹擦拭干净之后,把它插入到胸前的衣兜里。鞋面上那口茶色的痰突然映入眼帘,他用手帕把那个也擦干净了。

本来是想直接离开学校的,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朝三楼走去。他在二年级教室的走廊上看到了刚刚往自己鞋子上吐痰的男生。那男生正朝冷清无人的楼梯平台走去。那儿是不良少年聚集在一起吸烟的地方。没有学生的喧闹声,周围很静。当他走到阶梯舞台时,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于是便回过头来,皱起了他那早已剃光的眉头。“你要干什么!”他怒气冲冲地吼道。琢马躲在书包后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儿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良少年的声音消失后,校园又恢复了平静。

返回正门前,琢马召唤出了皮革封面的书,阅读了里面记述的过去。钢笔被踩碎时,“咔嚓”一声的破碎音转换成了文字信息列在书上。

上面还记录了东方仗助靠过来,俯视钢笔碎片时的画面。果然,他的手臂变成了双重并非是自己的错觉。校服下的右臂像灵魂出窍一般,浮起了另一只手臂。就像皮革封面的书从琢马的手掌中出现一样。浮起的手臂以惊人的速度移动,攥紧拳头碰触了一下琢马托在手中的东西。一瞬之后,那只手臂再次与仗助的手臂重合,消失在眼前。一般来说,眼睛根本追不上那么快的速度,琢马也是将书上的记述内容反复读了好几遍后才豁然开朗的。

东方仗助的第三只手臂究竟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它的真实面目。但琢马琢磨着,钢笔能恢复成原状大概也是因为这只手臂。可惜的是,碎片修复的瞬间没有进入自己的视野,所以书上也就没有留下记述。东方仗助像熟练的魔术师一样,巧妙地用手掌遮住了琢马的视线。他的手掌盖在碎片上,晃过去的一瞬间,钢笔就恢复了原状。

关于那只手臂,有一点是琢马可以确认的。那就是它和皮革封面的书一样可以随时召唤出来,普通人看不到它,同时还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是琢马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以外拥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说不定除了东方仗助,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也拥有相同的能力,所以他们才能掌握到织笠花惠尸体的一些信息,并彼此交换这些信息。

琢马在教学楼的大门前和一群一年级的女生擦身而过。她们十几个人聚在走廊上,全都做好了回家的准备。现在好像是在讨论接下去一起去卡拉OK什么的,气氛十分愉快。

双叶千帆也在那群女生当中。琢马在校内经常看到千帆,也好几次和她擦身而过。但她总被一大堆朋友围在中间,极少看到她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她把书包懒懒地搭在身上,和朋友们嘻笑成一团。她们吵得太厉害了,以致于老师出来训斥了她们。

这群女生经过琢马身边时,双叶千帆向他望了过来。她举起一只手向琢马打招呼,但琢马假装没看见,停也不停地径直往前走去。现在没时间搭理她了。

走出教学楼后,正月里冰冷的寒风从校服灌进了身体,刺骨的凉。不过琢马并不太怕冬寒夏热,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朝校门走去时,他感到身后有人靠近自己。从鞋跟踩在路面的声音就能听出是她。

“你留下来学习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学校里。”

千帆的喘息声稍稍平静了点,走到了琢马身边。像平时一样,她将绣有简单的白色花纹的围巾蒙到了嘴角边,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提着书包。

“你才是,做什么呢,早就可以回家了吧。”

“在教室里和朋友聊天来着。聊了会儿除夕的红白歌会啊,想抄一下她的寒假作业啊之类的。”

“那你肯定累了吧。”

“不,心情很舒畅呢。”

“你还真是认真啊。”

她偶尔回够头去看看。可能是担心朋友们出来后看到自己和琢马在一起吧。

“学长做什么去了?”

“扫除。扫掉肮脏的垃圾。”

出校门时,他们看到一辆救护车鸣着汽笛停在了教学楼的门口。千帆回头喃喃道:

“发生什么事了呢……”

“肯定是有人发现了那个受伤倒下的家伙了吧。在不良少年一直躲着抽烟的阶梯舞台那里。”

恐怕他得在医院里待上一阵子了。他不可能告诉别人谁对他做了什么。因为他根本就没看到对方的脸,甚至连对方是用什么方法伤到自己的也不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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