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展,菊池打电话把吉敷竹史给叫醒了。菊池在电话里说,今天吉敷竹史要是走访有关人员的话,自己愿意陪同。吉敷竹史虽然觉得用不着,但自己对这里毕竞不是特别熟悉,而且也没有车,就同意了。

菊池来到饭店的餐厅,跟吉敷竹史一起吃早饭。菊池是单身,不用在家里吃。

“您要是需要在盛冈多住几天的话,就搬到我那里去吧。”菊池说,“我那里虽然地方不大,多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夏天也用不着那么多被褥。”

“不麻烦你了。”吉敷竹史不太思意住在别人家里。

“咱们今天先走访谁?”菊池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

“先去山村同学家吧,他也欺负过木山秀之。然后去见小渊泽茂的同事。”

“好的。”

“山村裕……”吉敷竹史从西服内兜里掏出菊池整理的花名册,“家住松尾町,离这儿不远吧?”

“不,挺远的。我已经把车准备好了,咱们开车去。”菊池笑吟吟地答道。

“啊,是吗?给您添大麻饭了。”

山村家经营着一个小电器商店,走进去一看,店里摆着一些空调和电风扇之类的家用电器。

“好凉快呀!”吉敷竹史走到一台正在运转的空调前面,伸出手去。

“吉敷竹史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们警察署那台车的空调坏了。”

“没关系,盛冈比东京凉快多了。”吉敷竹史说。

“欢迎光临!”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年龄四十出头,穿着打扮很朴索。

“山村太太,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菊池非常随便地跟女人打着招呼。但是,女人的表情马上就变了,满脸警戒地看着面前这两个男人,一句话都不说了。

“这位是从东京警视厅过来的吉敷竹史先生,要调査一下小渊泽茂老师的死亡事件。”

女人的表情很复杂,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您是山村裕同学的母亲吗?”吉敷竹史问道。

“是。”女人低着头回答说。

“孩子呢?”

“在里面。我让他做暑假作业呢。”

“那我过一会儿再找他谈。先问您一个问题吧。您觉得,死去的小渊泽茂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好人。”

“好人?”

“老实,认真,是个很好的老师。”山村裕的母亲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您觉得会有人恨他吗?”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遭人恨的人。”

“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里,有一个欺负木山秀之的小集团,您知道这件事吧?”

“是事实吗?”

“这我就不知进了。”

“已经搬到新泻的岩田雄治同学,和你们家的山村裕同学,都是那个欺负人的小集团的成员,您知道吧?”

女人低着头待了半天才说:“我,不相信,不相信有那么回事。”

“您的意思是说,您不认为您的儿子欺负过木山秀之?”

“对。我不认为我儿子是那种欺负别人的孩子。”

“您见过岩田雄治同学吗?”

“这个嘛,见过。”

“他有时候来这里玩,对吗?”

“来过。”

“那孩子怎么样?我听说他是那个欺负人的小集团的头儿。”

“就是个普通的孩子,活泼,开朗,是个好孩子……”山村的母亲对他的评价很肯定。

对话过程中,吉敷竹史一直盯着女人的脸。女人不像是在故意说谎,也不像是为了表示抵抗,而故意这样说,只像是平静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您认为小渊泽茂老师是自杀吗?”

“我认为?怎么?不是自杀吗?”

“说是他杀的意见,也不是没有。”

“啊?”山村裕的母亲第一次抬起头来,“真的吗?”

“您怎么看?”

“我……我不知逋。”

“如果是他杀,您认为凶手最有可能是谁呢?”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

欺负人的小集团成员山村裕的母亲,是不可能随便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的。想到这里,吉敷竹史内心有些焦急起来。

“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肯定是有的,而且您也肯定有您的看法!您认为是谁?把您的意见说出来好吗?”

“我……”女人只说了一个“我”宇,就不再往下说了。吉敷竹史耐心地等待着,一边等,一边意识到自己问话的方式,带有诱供的嫌疑,而且,他开始觉得自己心里没底了。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说出自己意见的资格。”

“不能这么说,山村太太,我希望您把您的意见说出来。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是谁?在哪儿?”

“不知道。不知道……我……”

“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吉敷竹史先生!”菊池插话了,“您站在山村太太的立场上想想看,像您这样问人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吉敷竹史愣住了:太过分了吗?也许是太过分了吧。沉默了好一阵,吉敷竹史才找到合适的词语继续问道:“山村太太,不管您在这里说过些什么,我们都会为您保密,不会对任何人讲。为了侦破案件,我问的这些问题都是必要的。”

吉敷竹史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山村太太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请您回答我,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是不是一对夫妇?这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对不对?”

山村太太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一对夫妇,就是木山夫妇吧?”

山村太太又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山村太太,我想问您,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除了木山夫妇以外,还有别的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山村太太马上干脆地摇了摇头。这是吉敷竹史第一次看到山村太太如此干脆的动作,换句话说,她是第一次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思。

“小渊泽茂老师,从来不遭人嫉恨吗?”吉敷竹史的这个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挑战性。

“这个优柔寡断的中学老师,除了木山秀之自杀事件以外,再也没有做过遭人恨的事了吗?”

山村太太使劲点了点头。这次点头表达了她自己的强烈意志,完全不是那种顺水推舟、敷衍了事的态度。

“小渊泽茂老师,是个好老师啊!事件发生以后,被人们说这说那,威信降低了很多,但是,我仍然认为他是一个好老师。我儿子能有那么一个好老师,怎么说呢,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作为一名老师,该做的都做了,可以说不辞劳苦。就说我儿子吧,被人认为是欺负人小集团的成员,小渊泽茂老师经常教育他,帮助他,还到我们家来过好几次呢……”

“小渊泽茂老师对您说过:您儿子是欺负人小集团的成员吗?”

“没有那样说过。相反,我问他:我儿子是欺负人小集团的成员吗?他说不是,山村裕同学可不是那种孩子,山村裕同学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不过,经常跟岩田雄治同学在一起玩,闹得过头了一点……”

“闹得过头了一点……”吉敷竹史把山村太太的话小声重复了一遍,又问道,“小渊泽茂老师跟岩田富美子在男女关系问通上有些不检点,您以前知道这事吗?”

“当然不知道。”

“作为家长会的一员,您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不检点,这当然不好。不过,男人嘛,谁没点儿这方面的问趣呢?”

“嗯。”吉数叹了一口气,又问,“您见过木山夫妇吗?”

“我只见过木山先生。”

“在哪儿?”

“就在这儿。他到我家来过。”

“哦?什么事?”

“孩子的事。他对我说,不要再让你们家山村裕欺负我们家秀之!”

“是吗?您怎么说?”

“我说,知道了。”

“就这些?您对他印象怎么样?”

“我……觉得他……很专横。我都有点儿……”

“专横?”

“当时我就想,要是他在家里对他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孩子还不得吓得缩手缩脚的。”

吉敷竹史沉思起来。他想起了昨天在不动产公司见到的木山拓三的样子。

“山村裕同学在家吗?”吉敷竹史问。

“在家。”

“我能跟他谈谈吗?”

“可以。不过,那个事件发生以后,他受到很大刺激,头发掉了很多,鬼剃头……”

“鬼剃头?”

“是的。”

“知道了,我会注意说话方式的。”吉敷竹史说道。

山村太太向吉敷竹史鞠了个躬,到里面叫孩子去了。

“实在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多嘴。”山村太太走后,菊池向吉敷竹史道歉。

“哪里,您说得有道理。找不到突破点,我确实有点儿着急了。”吉敷竹史坦诚地说。

吉敷竹史认为,小渊泽茂的死,自杀肯定是假象,理由有很多。杀害小渊泽茂的凶手呢,除了木山夫妇以外,想不到别人。可是,吉敷竹史按照这条思路侦査到现在,一点索都没找到,不免有些焦急,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山村同学的父亲呢?”

“这是个单亲家庭。”

“哦,谁给客人安装空调呢?”

“雇了一个男店员,现在出去了。”

这时候,从里边走出来一个少年。

叫吉敷竹史感到意外的是,山村裕同学个子很小,长着一张很可爱的小脸。吉敷竹史一直认为,欺负人小集团里的学生,应该是显得粗野的那种孩子。

“你就是山村裕同学吧?”吉敷竹史和气地问。

“是。”山村裕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头部左侧,确实有一片头发掉了。

“喂!你用不着那么紧张,这位叔叔和我都喜欢跟小孩子一起玩儿。”菊池在一旁,温和地说。

山村裕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们的班主任小渊泽茂,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好人……好老师!”

“你喜欢他?”

山村裕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怎么还欺负老师呢?”

“我没欺负老师!”山村裕大声说,“没有!”

“这么说,是岩田同学欺负老师的?”

“他欺负没欺负,我不知道!”

“岩田同学怎么样?你能告诉我吗?”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可怕吗?”

“我没觉得可怕。”

“这么说,岩田同学心眼儿好,待人和气?”

山村裕再次默默地点点头。

“他跟你挺好的?”

“挺好的。”

“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哪儿有玩的时间啊?”

“为什么?”

“放了学就得上补习班,没时间玩。”

“这么说,你们主要是在学校里一起玩?”

“是。”

“一起玩欺负木山同学的游戏?”

吉敷竹史这么一问,山村裕又不说话了。

“那么,木山同学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山村裕还是不说话。

这时候,菊池开口了:“山村同学,现在在学校里学什么呢?啊,对了,现在放暑假了。老师给留了什么作业?画画?”

“小学生才画画呢。”山村裕终于说话了。

“啊,可不是嘛。对了,学校有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

“不想去学校吗?”

“这个嘛……”

“不想去?”菊池紧跟着追问一句。

“不想去。”

“是出事以后不想去了呢,还是以前就不想去呢?”

“以前就不想去。”

“是吗?那么不想去学校啊?最近学校里更没意思了是吗?”

山村裕使劲点了点头。

“哦。”菊池也点了点头,“现在,你们班的班长是谁呀?”

“班长?”

“对呀,谁是班长?”

“现在放署假,没有班长。”

“放署假就没有班长了吗?”

“您是指第一学期吧?”

“对对对,第一学期的班长是谁呀?”

“鸟

越。”

鸟越?吉敷竹史的眼前马上浮现出胡同里从自己面前跑过的那个女孩:

“女生当班长?”

“对!”

“经常是女生当班长吗?”

“不,这是第一次。”山村裕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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