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瑶飞到柳万青身边,这才看见他后背被劈,衣衫破烂,后背已经露出柳木纹路,连人身都不能维持。

胡瑶手足无措:“你怎么样?”

柳万青没有答她,张口吐了一滩清水。

胡瑶一开始还以为他吐的是口水,转念一想,柳万青是柳树成精,吐水便是吐了口血。

柳万青脸色煞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要不是他一路跟在胡瑶身后挡雷,那一道道天雷早就把她劈成两半了。

胡瑶施术替他疗伤,柳万青微微摇头:“带我去看看项云黩。”

他阳寿未尽,不该这时候死,虽然这一辈子没有姻缘,但也该活到寿终正寝,这时候死了,就是枉死,违缘的业果太重了,胡瑶一个百岁小妖怎么承担得起。

胡瑶把柳万青架起来,扶他进屋。

土娃趴在地毯上大哭,它的那些兄弟们受天雷震荡,全都魂飞魄散,五兄弟就只留下它一个娃。

胡瑶看了土娃一眼,爱莫能助,天雷之下,妖孽难存,那几个娃娃虽是被人所害才炼成了小鬼,但到底还是害了人的。

只有土娃,被阿娇捉回来,还没来得及害人,因为罪孽还轻,所以才留下一命。

柳万青又吐了一口水,胡瑶伸手替他接住,捧到他嘴边:“柳万青,要不然,你再喝回去吧。”

柳万青连嘲讽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根柳枝。

屋内刹时蒙上一层荧光,修行千年的大妖总有护身的法宝。

这根柳枝,叶瓣片片嫩绿,仿佛阳春初生,轻轻一碰,抖落无数灵气,刚刚还在哭的土娃,吸这一口灵气,身子一下便大了一圈。

胡瑶咽了口唾沫,她一直以为柳万青说自己与观音净瓶柳同出一源,只是为了抬高身价随口胡扯的。

就像她是青丘出身,说出去,那些大妖们总要看青丘的面子,就算有什么争斗,也要看家族势力,不敢下狠手。

看见这根柳枝,才知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如今世上不仅大妖难觅,这样的法宝更是少见,也只有古老的妖族还藏着一些,唯恐族中小辈到处乱说,引来麻烦,轻易不让小辈们知道。

胡瑶这下明白了,怪不得柳万青无人相助,一棵柳树也能成精,还顺顺当当的修炼了千年。

柳万青摘下一片叶片,那叶瓣细细窄窄,只有小指长,刚一离开本枝,颜色便转为浓绿,柳万青指尖轻搓,一滴莹绿精华顺着叶梗滑到叶尖。

只有露珠大小,滴在项云黩唇上。

沾唇即消,从项云黩唇间开始,尸身上的绿斑层层消褪,皮肤肉眼可见的恢复了生机,连腹上的刀伤都愈合结痂,红痂脱落,伤口上一片新生嫩肉。

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就活了?”胡瑶问柳万青,又伸出手指头,探了探项云黩的鼻息。

“当然没有。”柳万青把那揉成一团的叶子塞进自己口中,瞬间唇上便有了血色,后背木纹也化作人皮,虽然还没全好,但起码可以支撑。

这几道雷,一下就消耗了他二三百年的修为。

本来避在洞府中,不过小小几道雷,胡瑶只是小妖,又不曾作恶,可她越是逃,雷就越是猛烈,胡瑶又偏偏跑到人偶这里。

古籍中只说妖逢雷劫,找一个九世善人,躲在这善人身边,天雷便不会击打,大妖因此能避过一祸。

柳万青这才把胡瑶带回洞府,洞府附近的山巅埋着仙人玉骨,虽然久存于世,但还有仙灵之气,天雷至多听个响就过去了。

没想到跑到大恶人的身边也是一样,陈娇那一魄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天雷竟然不打胡瑶,反而照着她身上打。

柳万青以身去挡,这才打得他连人形都维持不住,要不然也保不住这一团魂火。

柳叶精华全让项云黩吃了,可他依旧未醒。

柳万青留下胡瑶:“你在这里守着他的尸体,我去地府把他的魂讨回来。”

这一滴观音柳木的精华能保全尸身不败,只要把魂拎回来塞进去,人就能活。

胡瑶红了眼眶:“那……那阿娇呢?”她变作一团魂火,连鬼形都没了,还能回来吗?

这确实麻烦,一团魂火还得找个最合适的容器才能滋养,好在这一团魂终于齐整了。

“一件一件来吧。”柳万青眉头紧皱,先把容易的解决了。

他说完便不见了,这别墅刚受过天雷,方圆百里之内邪魅尽散,逃得慢的都死在雷下,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胡瑶守在项云黩的尸体旁边,好在还有土娃陪她,胡瑶问它:“这可怎么办呢?”

土娃打了一个饱嗝,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胡瑶听不懂的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呢?

柳万青提气遁形来到地府,只要项云黩的魂还没进枉死城,没走流程,那贿赂一下鬼差,把他从黄泉路上领回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进了枉死城,生死薄上勾销了姓名,那就算肉身不败,魂也回不去了。

柳万青挥袖撇开黄泉黑雾,一条羊肠道上排满了亡魂,一个挨着一个,顺着小道行到弱水边,再由撑船人送到河对岸,过了弱水,便无可转圜了。

项云黩再睁开眼时,人已经在羊肠小路上了。

前路茫茫都是人,身后一个推一个的挤上来,他想问问自己怎么会在此处,可身前身后都是懵懂鬼,不管他问几声,都无人回答。

他心中藏着个火团似的影子,仿佛缺失了重要的一瓣心窍。

响鞭一下抽在项云黩身上,鬼差跑到他跟前,一般鬼入黄泉全无神识,只会跟着前头的人走,没想到这个竟然还能跑:“你跑什么你?你跑得了吗?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瞪眼一看,看见他胸口的那块铁牌子,原来是救过他一命的江城鬼差,立刻与项云黩勾肩搭背:“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项云黩茫然不解,他下颔收紧,十分警惕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愁云惨雾,耳边是鬼哭狼嚎,项云黩还以为这是一场噩梦,可噩梦不该这么真实。

西市鬼差又问:“你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项云黩定神想了一会,一点都记不起来。

鬼差咧咧牙,用鞭子手柄挠挠后背,这下明白了,他这是刚死,突遭变故,神志不清:“得咧,我送你出去。”

将项云黩从队伍中拉出来:“走走走,你赶紧回去,一刻都拖不得!”

一路走一路说:“如今那可不比百来年前了,那会儿死人不烧,还能拖几日还阳,没烂坏之前都能活,就算是烂掉几个手指头那也勉强能凑合。”

“现在死了人,全推进焚化炉里,晚一刻就是真晚了。”

黄泉没有回头路,他叮嘱项云黩:“呆会你跟着我走,千万不能睁眼,不管是谁在后面喊你,你都不能回头。”

鬼魂出黄泉,眼前所见俱是刀山火海,无数地狱中的冤魂都会变作亲人模样,将他留在黄泉中。

项云黩脚下踌躇,好像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他偏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鬼差又拉他一下,这人可是死的时候砸了脑子?自己的生死竟然不放在心上!

拉扯着他往前推,看他有些呆傻,扯了块黑布蒙住他的眼睛,拉着他的胳膊往外送。

刀山火海他看不见,可耳边总有一个女孩在哭,呜呜咽咽,声音一起就像在揪着他的心口,她越哭越凶,委屈极了。

“项云黩,你怎么不要我了。”

西市鬼差大喝一声:“滚开滚开。”手中响鞭一打,冤魂便退开几步,没一会又围上来。

依旧哭泣:“项云黩,你怎么不要我了?”

项云黩茫然立住,心里觉得这个声音熟悉至极,想伸手揭开黑布,看一看女孩的模样,被鬼差按住手:“不能回头不能看,只要看一眼,你就出不去了。”

这些冤魂会圈着他拖入地府。

他四处鸣鞭,却吓不退源源不断扑上来的冤魂,这些冤魂怨气不散,在黄泉路上徘徊,不许生魂还阳。

项云黩站住了不动,他神识受损,却下意识的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对他很重要:“是谁?”

是谁在叫他?

鬼差捂住他的耳朵:“没谁没谁,想不起来就别想。”拖着他往回跑,有鬼差护航,那些冤魂不敢过份,但也一样花样尽出。

“项云黩,我好疼啊。”

“项云黩,你抱抱我。”

“项云黩,我要一百个亲亲。”

一句叩一下心门,这个声音在他心间滚了几个来回,滚得他心中绞痛。

再有几步就送到了阴阳界,那一声声的呼喊越发动人,直钻进项云黩的脑海中。

有个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小心翼翼:“项云黩,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项云黩猛然拉开眼前黑布,张嘴便说:“不是!”否认之后也没看见深藏心中那道红火色的影子。

那声音一下就消失不见,耳内俱是冤魂得意的笑声,鬼差跺脚道:“这下完了!”

冤魂化作黑雾,缠绕着项云黩的手脚,要把他拖往地狱深处,两片柳叶横飞出来,柳万青一把提起项云黩,把他扔出了阴阳界。

冤魂还不肯放,黑雾弥过界碑石,柳万青返身大喝:“找死!”

那些跑得快的冤魂堪堪伸出鬼爪,碰到柳万青的法术,立刻化作一团黑烟。

项云黩指尖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胡瑶守着他,都开始打瞌睡了,土娃和她轮番守夜,看见项云黩醒了,戳醒胡瑶,胡瑶

惊喜出声:“你终于醒了!”

项云黩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可连指尖都抬不动,嗓音喑哑,问她:“你是谁?”

胡瑶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项云黩本来就没见过她变成人的样子,她赶紧把尾巴给藏好,告诉项云黩说:“我……我是陈娇的朋友。”

这可怎么好,要怎么告诉他,阿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小火苗。

项云黩确认胡瑶并没有恶意,但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昏迷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迟疑的开口:“陈娇,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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