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城大学与它所在的城市同名,同处波托马克河畔的狭长地带。这座城市和这所大学像一对老夫妻一样,对彼此知根知底,同呼吸共命运。时髦的精品服装店中间夹着间古董服装店。正宗的爱尔兰酒吧挨着雅皮士的酒吧。啤酒泵和红酒杯一样随处可见。老一代人和年轻一代共同在这里生活,只有两代人的小家庭却很少。

艾米的外表看起来仍像个研究生,虽然推着西莉亚的婴儿车让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幸,她这次业余监视行动的对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

戴尔·科勒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在大学生中显得很突兀,而对于这一点,他看起来并没有比艾米自在多少。艾米开车在附近绕了三圈,终于发现他的车停在M街南口,车身贴着醒目的标志。不久她就在威斯康辛路看见了科勒,他正牢牢牵着“冠军”散步。

艾米假装津津有味地看着路边的商店,但她没料到沿街的商店里不是过于暴露的T恤展示,就是纹身店和内衣店。艾米想把西莉亚的注意力从那些琳琅满目的橱窗陈列上吸引开,结果不得不越来越往街上走去。幸好科勒的注意力都在狗身上,没有留意周围的人群。艾米希望这种情况能继续下去。

他们一前一后停了一下,左转到了Q街。人群慢慢减少了。大多数车辆和行人都在威斯康辛路,往山上的校区方向很少见到非本地居民。越往山上走,碰见的人就越有可能与大学有些什么关系。这也就表示,科勒越有可能注意到马路对面推着婴儿车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女人。艾米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停止跟踪。

正在犹豫不决时,汽车喇叭的鸣笛声把她从思绪中猛地带回到现实。她眼前发生的一幕像是在用慢动作播放——事实上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一辆本田轿车从Gap童装店后面蹿了出来,飞快地转过街角,蛇行着冲向迎面而来的车流。科勒带着“冠军”正走在马路中间,看到车向他们冲来,科勒和狗都惊呆了,而车子的左右移动让他们不知该向哪边跑。又一声鸣笛打破了午后的平静,科勒猛地回过头,惊慌中松开了狗绳。

那辆本田撞上了“冠军”,“冠军”被甩到了街对面,撞在街角Chico's商店的墙上。狗的身体沉重地落在地面上,扬起一缕缕尘土,随后一动不动。而此时,一辆敞篷福特野马车为了躲避疯狂穿过路口的本田车,转而撞向戴尔·科勒。他发狂一样左顾右盼,却已经来不及躲闪。

科勒轻身一跃,跳上了引擎盖,但挡风玻璃过于倾斜,撞上去后他被抛向了天空。他在敞篷车的上空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橡胶轮胎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扬起一团可怕的黑云,将摔向地面的科勒团团包裹。车身戛然而止时,驾驶室车窗内传来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穿透了那团黑雾。

艾米把西莉亚推到花坛边,锁上婴儿车的轮子以防它滑走。本田车一路狂飙沿着Q街开走了。

“冠军”像一滩烂泥般奄奄一息地瘫在路边。艾米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看它是不是还活着。它的眼睛张得很大,肿胀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样子十分狰狞。一束束狗毛像风滚草一样在它身上旋转。

艾米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电视剧里见过别人怎么检查人的脉搏,但不知道要怎么给狗检查脉搏。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摸摸“冠军”的头,但就算它命大活了下来,它身上已经没什么地方能让艾米拍一拍,给它些安慰了。她的手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一个年轻的职员,一看就是乔治城大学来打工的学生,朝着Chico's商店里面大喊。

“快叫救护车!还有把经理叫来,快!”他喊道。艾米朝他站的地方走了过去。

戴尔·科勒的头部下方已经积了一滩鲜血。艾米在他身边跪下,握住他的手。

“告诉我妻子,我爱她。”他对她轻声说。

“放松些,别动。”她颤声说。她已经能听见警车的鸣笛声。

“告诉我女儿们……她们让我非常骄傲。”戴尔继续着,同时用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抓住艾米的衬衫把她拉近。他抬起头时,头盖骨的碎片仍留在地面上,吓得周围的人群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天哪!”艾米叫了一声,“你躺着别动。别怕,别怕。”她不停地重复着,既是对科勒也是对自己说。她转身朝着商店喊,“有人叫救护车了吗?”

戴尔·科勒向后躺下,表情放松下来,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盯着她。他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头倒向了一边。

科勒死在了她怀里,而临死前只把对家人的不舍告诉了她一个人。艾米担心自己会晕过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不是真的,是吗?她被死亡的念头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在电脑屏幕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已经够糟了,现在又有个人死在她怀里,她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逝去。这一次她的手上真的沾满了他的血,而她同样没能帮到他。

杰夫去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至少科勒有人在旁陪伴他。而杰夫去世的时候只有他孤零零一人,仰面看着天空中的一道道闪电,几小时后才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他也像科勒呼唤他妻子一样呼唤过艾米吗?他有没有用他最后一丝气息,告诉身边的草木,他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艾米放下科勒的手,转身走开。有人为他盖上一件外套,给死者留下些微不足道的尊严,而科勒死得和肯辛顿一样蹊跷。她默默地祈祷,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不要再有死亡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冠军”怎么样了呢?艾米又朝它偷偷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正在七嘴八舌地分析刚刚发生的事件。她感到很惊奇,她在屏幕上看到的“冠军”,和眼前躺在地上毫无生机的可怜动物相比,竟有天壤之别。它在现实中看起来更大更壮。它的爪子很大,这在她视频电话的屏幕上可看不见。当她仍在对比现实和记忆中冠军的差别时,她突然注意到西莉亚正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艾米不由得暗暗自责:她都让自己可怜的女儿看见了些什么?她所谓的侦探行动会不会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对自己女儿的造成了伤害?但她又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平常的午后会演变成如此惨烈的状况?一个人死了,一条狗被撞得粉身碎骨,而自己的妈妈浑身是血。这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难道这就是对艾米多管闲事的惩罚?

艾米看见那辆福特野马车的司机昏倒在路口。她的身边都是路人,但她已经无法承受了。她把西莉亚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既是为了给西莉亚,也是给她自己一点慰藉。

麦克·西尔斯的车停在警察封锁线附近,他从车里下来,迎接他的是乔治城阳光灿烂的明媚午后。乔治城脏乱不堪,是美国首都的软肋,有它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在这样一个明媚的天气里,任谁都无法再厌世了。然而话说回来,有人在街上暴毙的消息,并不能让他在午餐被打断时感到振奋。他向一旁穿着制服的警察做了个手势。

“来,跟我说说情况。”

达马托警官打开记录本,“挺干脆的。一个乔治城的研究生为躲另一辆车转了向。那人是不可能躲掉的。”

“你到的时候他还活着吗?”西尔斯问。

“如果你觉得他当时的状态算是‘活着’,那么是的,但也只是一会儿。”达马托回答道。

“有目击证人吗?”

“有,而且证词都对得上。这个学生没别的路可走了。要不就是直接撞车,要不就是撞人。你知道这些路都窄得很。”

西尔斯环顾四周,“的确挺窄的。另外那辆车呢?”

“一辆本田轿车。有人说棕色,有人说是浅棕色。没有人看见车牌。也没有司机的任何信息。”

西尔斯回过头看着他,“就这些?”

达马托点点头,“目击者说,那辆轿车发了疯一样从转角弯过来——在最后关头躲过了那男的,直接撞上了那人的狗——然后就这么开走了。”

“看来不是个喜欢动物的人,对吧?”

“那可是条出了名的狗。或者,我猜应该说是臭名昭著的狗。”

“怎么讲?”

“就是前几天弄死那个政治顾问的德国牧羊犬。”

西尔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脑子努力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你是说哈罗德·肯辛顿?”西尔斯问。

“就是他。那个案子也是你在办,是吧?”

“我还称不上是在办那个案子。我现在毫无头绪。”西尔斯说。当他浏览达马托给他的证人名单和证词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不过看来,我这话说得太早了。”西尔斯说道。

“什么?”

“她在这儿干什么?”

艾米推着西莉亚的婴儿车从他身后走过来。

“凯伦小姐,我最近真是躲都躲不掉你啊。”西尔斯嘲讽地说。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探长。”

“你能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什么吗?”西尔斯问。

“我带着西莉亚散步呢。”艾米回答道。

“你住在这附近?”他问道。

“不是,我的车停在威斯康星路那儿呢。”

“所以,你特意开车过来,在一条都是陡坡的街上散步?为了什么?腹肌训练?”他咄咄逼人地问。

艾米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凯伦小姐,你这已经非常接近干涉警方调查了。关于肯辛顿的案子,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西尔斯质问道。

“我什么都不能说,探长。我很抱歉。”艾米回答。

“你别把自己当成是南希·德鲁到处乱跑。”西尔斯吼道,“警方调查没那么容易,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且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干的!除非你知道什么,要么正式向我们报告,否则离我的调查远一点!”

西尔斯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艾米和西莉亚无助地站在街角。

各种与高尔夫有关的物品占据了整面墙。这是业余高尔夫球爱好者的天堂,微微凹陷的球、长长的白色球座和球帽,都是他们的最爱。艾米认出了杰夫去世后她送出去的几件纪念品。她很高兴有人能喜爱它们。

她的对面坐着杰夫的大学室友查克·麦尔。查克比他们俩大几岁,他先在军队服役了几年,拿了当兵的补贴才上的加劳德特大学。艾米看到他穿西装打领带还是很不习惯。以前,查克穿的每件衬衫,袖子都被剪掉了。就连在杰夫和艾米的结婚宴上,他也故意把一件二手礼服外套的袖子给剪了,当做是个玩笑。他人很好,是个靠得住的朋友,尤其是在去年一年里。艾米把一个信封递给他。

“我收到了这封信,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她说。

查克一只手接过信封,另一只手熟练地抄起一把开信刀,动作流畅地把信封割开。

“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查克说道。他迅速地扫了几行,“是你的托管账户来的信。他们要调整你的按揭还款了。”

“他们要我每个月多还一些房贷?”她问道。

“放心,是减少,不是增加。”

“所以,没什么问题咯?”

“没事,艾米。你好好的。”

她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艾米,我想说,你的收入还真不错啊。”

她低下头,“你知道,账目上的事以前都是杰夫在处理。我从来没做过这些——所以我总是瞎操心。”

“你不用担心。那是我该干的事。而且你根本不需要去兼职赚外快。你的投资项目涨势都很好。西莉亚大学学费也准备好了,现在调整了按揭以后,你每月要还的房贷也少了几百。你没事的!”

她静静地坐着,表情仍然很严肃,这表示她仍觉得自己多有不足——似乎她觉得现在只剩西莉亚和她两个了,她如果没有理财头脑就很对不起西莉亚。“谢谢,查克。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朋友。”

“你也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也是。你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

“我知道。”

“好了,不说公事了。我的照片呢?”他半开玩笑故作严肃地问道。

艾米翻了翻皮夹,拿出一张她特意带来给“查克叔叔”的西莉亚的照片。他把照片钉在身后的公告板上,旁边是大学时代的他、艾米和杰夫在格林布莱尔第14杆洞旁边拍的照片。

“对了,你最近怎么样?”艾米问道。

“嘿,不是应该我问你这个问题才对吗?毕竟已经过了一年了。”查克说。

“是啊,整整一年了。”

“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很想念他。”

“我知道。我也是。”

查克回头看了眼他们三人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我不喜欢输,但是被后来转为职业选手的人打败也无话可说。要知道,你还去参加了巡回比赛。就算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我还是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那种经历是我们这些人只能在梦里想想的啊。”

艾米伤感地看着那些收藏品。“但我的职业生涯太短了。”她说。

“职业生涯一般都要好几年才能有起色的。”查克说。

“可结束它却只需要几秒钟的闪电!那种天气呆在户外,他明明知道……”

“嘿!”查克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她,“你只需要记住——他拥有过他想要的一切:一个爱他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夫复何求啊。”

“要能一起变老那该多好。五年不算很长。”艾米尖锐地说。

他皱起了眉头,想不出对此还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换了个话题。

“你平常出门吗?或许你想跟你的闺蜜们晚上出去玩玩?你知道我很乐意帮你带孩子的。”

她第一次笑了出来,“我知道。西莉亚很想你。”

“或许我最好正式安排一次跟她的会面。”他说着拿起一支笔。

她摊开两手,假装投降,“我懂你的暗示的。”

“能看见你笑真好。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艾米接完电话,把耳机摘了下来,她得去趟厕所。但她还没来得及下线,她的电脑又接进来一个电话。她还能再接一个简短的电话,于是重新戴上了耳机。

“晚上好,全手语视频传译服务……哦,你好。”她说。

塞米·克拉克透过摄像头盯着她。“嗯,”他用手语说道,“电话号码已经传过来了。”

电话连接时,艾米紧张地调整了下耳麦。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我是译员第……”

“她知道是我。”塞米打断了她。

“哦,好吧。”艾米结结巴巴地说,“你们说吧。”

“我今晚可以的。”塞米用手语说道。

“几点?”

“你3点可以取货。我可不想把它留过夜。”

“你别干这些小打小闹的了,干点大的。做点生意,珠宝交易,高价商品。”

“我一个人可干不了。”

“那招些人来做嘛。赚点大钱。”

“多谢了,不用。”塞米比划道,“商店和仓库意味着真正的保安系统。警卫和电网那些东西。这些雅痞可不想要那些麻烦事儿。他们只想开着他们的宝马车,过着自己愚蠢的小日子。这比从小孩手上抢点糖都容易。”

“要是给你一个小孩,那就不是抢糖那么简单了。”

“我网上的爱好跟这没关系。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塞米问。

“要不要我让你开开眼界,见识下一个真正的女人能做什么?”艾米耳麦里的声音温柔地问道,“你再也不会用那种眼光看小孩子了。”

艾米用手比划的时候,塞米·克拉克色眯眯地瞄了眼她,“你少吹牛皮。你只需要做好准备来接货。我今晚要去好几个地方。货色应该挺多的。”

“或许你该把这个作为你的全职工作。”

“不要。我网上的生意更赚钱。”

“我可不觉得那能算什么生意。”

“那是因为你没想到。我得干活儿了。”

他用一根手指划过脖子,向艾米示意结束电话,然后又开始比划。“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你不需要自报家门。她在等我的电话。”

艾米抿了抿嘴,把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她怀疑塞米干的事几乎肯定是非法的,而她还要协助他,这让她很生气。她希望可以摆脱他,但现在他还有更多的电话要打!艾米打起十二分的专业精神,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那请你把号码发过来吧。”

她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系统拨了几个县以外的一个区号。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

“喂?”

“喂,是苏珊吗?”塞米比划道。

“是我。”

“我是丽贝卡·格兰兹。谢谢你回我的邮件。”

“哦,是的,亲爱的。你好吗?”苏珊回答道。艾米觉得她听起来年纪挺大的。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塞米答道,“我正努力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走出来。”

“我可怜的。”苏珊答道。

艾米感觉有谁在她肚子上捅了一刀。塞米想干什么?她实在不想听到他捏造出一个丈夫,又捏造出他死亡的故事。他肯定是在设计什么骗局。他想干什么?

“我在邮件里已经说了,萨隆去世前已经当选了尼日利亚的总统。他本该会是个优秀的国家领导!他原本可以帮助尼日利亚摆脱贫困,为他们带去民主和资本主义。尼日利亚原本可以焕然一新。我们都是在美国受的教育,所以我们知道我们那个小国家本可以有大作为。非洲本可以把自己从那个自我毁灭的恶性循环中解救出来,在世界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塞米“说”完了。

“他们那样做是不对的。难道还没有开始调查吗?那个组织叫什么来着?哦,我的记性真是不如从前了。他们在全世界调查犯罪案件。”苏珊结结巴巴地说。

“你是说联合国吗?”塞米问。

“不,不,不。那也是像联合国一样的国际组织,只不过他们是警察。”

苏珊挣扎着想要记起那个组织的名字,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声音。

“国际刑警组织?”塞米最后“说”道。

“是的!!没错!国际刑警组织!难道他们不能做些什么吗?”她带着恳求的语气说。

艾米的心跳加快了。这个混蛋想干什么?目前看来,他已经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撒了谎,说自己是一个非洲政治家的遗孀。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很不幸的是,国际刑警组织不会参与此类调查。这次是尼日利亚军用直升机坠毁,所以国际社会都认定这是个意外。但我知道我丈夫是被谋杀的。我就是知道。但现在我孤身一人,没有人能保护我。”塞米“说”道。

“可怜的孩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苏珊问。

“我要从头开始重建我丈夫的政党。我们将开始一项新的运动,而我一定会完成他开始的那项重要事业。尼日利亚会重新成为一个主权国家。我发誓。”

“你听起来非常坚决啊!”苏珊充满感情地说,“我很欣赏你现在做的事。”

“谢谢你的安慰。只有像你这样也失去过挚爱的人才能理解我现在的处境。继续我最爱的丈夫的事业,这是目前唯一能让我坚持下去的目标。然而可悲的是,我一个人无法完成他的事业。”塞米继续比划着,一边打开了一袋多立多滋玉米片。

人们在吃东西的时候,要读他们的唇语本就够难了——在他们一边把食物丢进嘴里时,还要读他们的手语更是难上加难。艾米不知道哪样更让她恶心:是从他嘴里无声传递出来的话,还是他嘴里那些被嚼了一半的食物。

“我们必须得到人民的支持。我们的灵感来自你们的美国大革命!正如你们许多年前那样,我们将从小的地方开始,然后把它做成一个全民运动,规模大到没有一个伪政府能够扼杀!”

艾米几乎能听见苏珊的心跳声。很明显,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塞米放在她面前的这个“梦想”里了。

“太激动人心了!我能帮什么忙吗?”苏珊喘着气问道。

艾米可以感觉自己肚子里像是打了一个结。一股怒气涌上她心头——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塞米打的什么算盘了。在塞米的手离开夹在他双腿之间的辣酱瓶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准备“说”什么了。

“我们需要钱来支持这项事业。”艾米翻译道,“我们已经找到一些可以收买的腐败官员来帮我们做一些事。他们以为那是来自美国和欧洲的人道主义援助,而事实上,这将帮我们打通一些本来根本不可能打通的关节。然后我们将发动我们自己的叛乱,打倒正在将这个国家搞得四分五裂的武装分子。”

“哦,听起来很危险的样子。”苏珊迟疑地说。

艾米重新打起了精神。或许苏珊会因为这很危险而退出,不想参与其中。

“不,不,这将会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塞米说。他做过功课,知道老太太反对暴力,因而应对得游刃有余。他改变了策略,让他的话听起来更带有一丝兴奋和神秘;用他狡猾的说明,让老太太听着像是好人用聪明才智战胜了坏人。“我们会偷偷潜进去。记得当初哥伦比亚军队是如何骗过那些叛乱分子,解救了人质的吗?我们打算也那么干。”

“哦,我在CNN上看见了!那可真厉害。你觉得你们也能那么干?”苏珊问。

“只有像你这样信奉上帝的好人愿意帮我们才行。”塞米回答道。他已经吃完了玉米片,现在开始吃爆米花。“如果你愿意花上几块钱,这将帮我们解放我们的国家。我们能成为美国在非洲的伙伴。我们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你难道不想成为促成这件事的一份子吗?”

“当然想了!你需要多少钱?”苏珊问。

艾米坐不住了,愤怒已经快要爆发。一定有方法能阻止这一切。

塞米·克拉克与尼日利亚叛乱分子的关系,就同他和火星表面的关系一样,差着十万八千里。

她不敢相信塞米居然这样利用她。她怒火中烧。他会拿了这可怜的老太太的钱,然后去买更多的,什么呢?爆米花?玉米片?可能是更多儿童色情片吧。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艾米紧咬着嘴唇,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汗如雨下,腋下出现深色的汗渍,可见她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个人渣正在利用一个老太太的善心,而艾米却不得不助纣为虐!很明显,他完全知道法律对她的限制。他一脸洋洋得意的笑容,简直让她无法忍受。

“动动脑子,艾米,动动脑子。”她催促自己。一定能有办法检举他。准确说,他犯了什么罪来着?她绞尽脑汁,拼命想找出一些什么来。什么都行。

这可以算邮件欺诈吗?可能不行,因为他们大部分的交流都是通过视频传译完成的。那举报他们的电汇转账呢?也不行。艾米已经帮无数买房买车的人办过电汇转账了,或者仅仅只是把钱从一个账号转到另一个账号。她帮世界上任何一种个人商业交易都做过翻译,但她对法律限制的了解却非常少。她想不出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眼前的这个交易发生,也没有办法可以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意识到上当了。

塞米算准了时机。他知道是时候开口了。

“你能转五千美元过来吗?”他终于问道,“这就足够贿赂尼日利亚皇家银行,让他们给我们开个账户,然后我们就可以展开国内的斗争了。你能与我们并肩作战,非常了不起。”塞米继续说道,“我们的国家对你感激不尽,将向你表示我们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

“哦,我能帮上忙已经很高兴了。”苏珊说,“支票簿就在我手边,我这就给你开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我要往哪里寄呢?”

“我们已经在美国办妥一个地址,所以你不需要支付国际邮资。”塞米回答道。

多周到啊,艾米暗想。让人毫无理由地捐了钱,却不强迫他们支付额外的邮费。艾米在椅子上不停地动着,她注意到塞米的眼珠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转动。于是她停了下来,转而开始用脚踢桌子。她想,如果她在背景里制造出足够的噪音,或许苏珊就听不见她开支票所需的地址信息了。

“那个地址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夏洛特。具体地址是……”

突然,塞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显示器上的蓝屏。艾米一脸困惑地歪着脑袋,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画面。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但是塞米带着他的诡计消失了。她看了看桌子底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她刚才乱踢的时候不小心把电脑的网线给踢掉了。所以塞米的视频电话被切断了。是她的错,可那又怎样?苏珊还在线上,艾米干脆把电话挂了。

“你现在能听见我吗?”她模仿一个很受欢迎的手机广告,讽刺地说,“很好。我刚刚帮你省了五千美元。”

她对自己切断电话感到自责,但至少苏珊保住了她的钱。苏珊没有视频电话的来电显示,所以无法给塞米打回去,艾米意识到这点觉得很满意。事实上,苏珊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正在使用视频传译服务。塞米很狡猾地让艾米的翻译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在打电话给苏珊,而不是一个男人。说不定换做是个男人,苏珊根本不会搭理他。但是,如果是一个自称是遗孀的女人,因为丈夫被杀而怒不可遏,在非洲传播自由民主,并想通过与美国合作改变自己和祖国的命运?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呢?

艾米的挫败感占了上风,她对着电脑又来了一脚,这次是故意的。失聪群体里有很多人都过着相对与世隔绝的生活,因为他们无法融入到正常听力者的世界里。现在,科技的存在使得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电话交流,即便对方也是失聪的人,但就会有像塞米·克拉克这样的人渣利用这种服务来敲老太太的竹杠。她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充满了厌恶和愤怒的情绪。

保持冷静,她心想。现在要回答的问题是“我能对此做些什么?”踢掉电脑网线根本不能长远地解决问题,更何况她也不可能鼓动其他译员都频繁地出现这种“意外”。卡罗尔·伯迪克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的。得想个别的办法来对付塞米·克拉克这样的人。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这个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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