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安握着杯子发怔,好像当初的百般骚扰都有了意义。``

“没别的事了。”沈多意被这份沉默激起了丝丝缕缕的难为情,退后两步准备离开,“我回家了,你也别忙太晚。”

他说完转身,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背后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不到一米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戚时安猛地钳住他的手臂,那力道不像挽留,倒像是兴师问罪。

“谢谢。”戚时安说,“谢谢你告诉我,我表达不出有多高兴。”

沈多意听着那道嘶哑的嗓音浑身难受,催促道:“快喝点水去吧,不行就再吃两粒胶囊。”

戚时安却已然忘记了出声的痛苦,竭力开口道:“后来我去留学了,期间回来曾去那间酒吧和国宾饭店找过你,但你都不在了,去秋叶街附近晃荡过,也没遇见你。”

“我当时想,大概是真的缘分不够吧。”戚时安从侧面盯着沈多意挺翘的睫毛,“没想到,原来缘分只是来得迟。”

沈多意不想再让对方折磨嗓子,颔首说道:“我回家也要迟了,该被我爷爷唠叨了。”

戚时安松开手,但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就说被黑心老板留下加班了,让爷爷唠叨我,你路上开车小心。”

他目送着沈多意离开,等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去茶水间接水。几句话的工夫脸颊一阵热烫,戚时安纳闷儿地回了办公室,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薄。

几份文件还正等着批复,他对着三台电脑屏幕开始工作,渐渐的头也有些发晕,俯首抬头之间甚至还会恍惚片刻。

邮箱收到一封邮件,是章以明发来的关于“高阶平台”的计划案。戚时安打开阅读,然后摘了几条疑惑之处等日后研究。

白天在外汇部的会议内容也要整理,眼前的数据图显得格外斑斓。“美元指数倍数螺旋扩张时间周期图,”他念叨着名称,脑中的几条标准线却开始打结,怀疑是犯困了。

把水喝光,即使嗓子已经成了那个德行,戚时安为了提精神,仍然义无反顾地泡了杯咖啡。

热水冲灌,咕嘟咕嘟冒着白气,香味飘散在厨房里。

沈多意到家虽晚,但态度良好,沈老不仅没有唠叨,还直心疼他上班辛苦,心疼完就啰嗦起城市的堵车问题来。

“爷爷,家里还有紫菜吗?”沈多意站在锅前煮馄饨,眼看快要煮好,该在厚瓷碗里铺汤底了。他没等到回应,侧身往客厅一瞅,只见沈老正聚精会神地看天气预报。

热十度也是没关系的,但只要冷一度,肯定会嘱咐他添衣服。

沈多意调成最小火煮着馄饨,打开橱柜翻找紫菜,找到后掰下两小块搁进碗里,再抓一小把虾皮,然后滴一勺香油。关火盛馄饨,淡白的汤泼进碗里,热气袅袅,携着十足的香味。

最后的最后,再撒一点芝麻就齐活了。

天气预报正好播完,焦点访谈的音乐马上就要响起,沈老慢悠悠地挪腾到餐桌前,冲着碗结结实实地闻了一口,严肃地说:“咸了。”

“不可能吧?”沈多意已经坐好,一手拿勺一手拿筷子,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咬下去半边细细咂摸味道,“哪儿咸了,我特意做淡了的。”

“那相声没听过么,逗你玩。”沈老兴致不错,看来白天和毛毛爷爷玩得挺高兴,“岁数大了,什么机能都退化,吃东西都没味儿,你还故意少搁盐。”

沈多意冤枉道:“吃咸了对身体不好,晚上睡觉还容易口干咳嗽,得注意。”

沈老继续抬杠:“那每年换季闹嗓子的人可不是我。”

“是我是我,行了吧。赶紧吃啊,都不热乎了。”沈多意败下阵来,不欲再和老小孩置气,低头吃馄饨,忍不住想起了正闹嗓子的那位。

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加完班没有。

吃过晚饭,爷孙俩在沙发上看电视,沈老看得津津有味,沈多意却无聊得玩手机。“你不想看就回屋,不强求。”沈老戴着老花镜,特别专注。

“爷爷,换个台吧。”沈多意是真心想陪老爷子看电视的,“这个剧多瞎编啊,爸刚死,妈也死了,亲戚也不管,还捡汽水瓶,太惨了。”

沈老说:“跟你小时候差不多啊。”

沈多意噎住:“我可没捡汽水瓶,我还喝汽水呢。”

“汽水也是费原他妈给你买的,你自己上哪喝去。”沈老拍拍沙发扶手,“多感人啊,他跟朋友合伙被骗了几十万,然后从头再来,有这样意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沈多意心想,你眼前就有一个,接着又心疼起自己那十五万来。

看完两集已经快十点了,他扶沈老回卧室睡下,自己也回房休息。从包里拿出那份计划案,想睡前看看戚时安给他写的批注。

“定向止损改为移动式止损。”

沈多意琢磨了几个来回仍旧未果,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他拿起手机想打给对方问问。转念想到戚时安嗓子不适,便编辑了短信。

“戚先生,关于止损那条,可以具体说说吗?”

貌似询问公事时他更习惯这样客气的称呼,信息发送后隔了几分钟,手机始终没动静。沈多意估计对方已经睡了,于是没再追问,拿上内裤进了浴室洗澡。

“手可以松开了,有事按铃就好。”

戚时安已经说不出“谢谢”,炎症折磨着他,一点点发起烧来,撑到十点钟把工作做完,他直接开车来了医院。

越忙碌的人越不敢生病,所以他立即要求输液,争取最快退烧消炎,输完估计也要后半夜了,干脆开了间病房睡觉。

护士走之前收到通知,说:“高级病房套间收拾出来一套,您要换吗?”

戚时安懒得动弹,左右也没人陪他,换了也没什么用。等护士走后,他终于有空看那条未读信息,看完单手打字很慢,编辑了很久。

沈多意洗完澡出来定闹钟,刚好收到回复,打开一看,戚时安还是说得很笼统。估计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他也就不追问了,关心了一条:“你的嗓子好些了吗?”

戚时安半天才回:“已经在输液了,输完应该就好了。”

严重到输液了?沈多意考虑片刻按了拨号,对方很快接通,熟悉的嘶哑声音从里面传来:“不放心啊?”

戚时安还有心情调笑,调笑完还要扮可怜:“你一走我就发烧了,你现在问的什么止损止痛,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多意无心玩笑:“你自己在医院吗?”

“嗯,忙完直接过来的。”戚时安看看手表,“喉咙痛,不讲了,晚安。”

电话挂断,沈多意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起戚时安没吃早餐,中午在餐厅也没看见对方,晚上疼痛加剧又发烧,估计更没吃什么东西。

还剩着十几个馄饨没煮,不如日行一善。

沈多意去厨房开火煮馄饨,等熟的工夫换衣服、找保温桶,戚时安食量大,他把剩的一沓面皮也煮进去,当作面汤喝算了。

披着夜色开车上路,经过全天候的便利店时又进去买了三个圆烧饼。一路畅通,没遇见几个红灯,沈多意开进医院停车场后才给戚时安发了信息。

“吃不吃馄饨?”

戚时安看着信息百感交集,他能不想吃吗?抛去饿不饿的问题,重点是沈多意的潜台词是来看他,但他回复道:“不吃,你早点休息。”

“可我已经在二院停车场了。”

沈多意拎着保温桶下了车,走到住院楼门口时收到了戚时安认输般的回复:“一号住院楼1703号。”

只消几分钟,门口就闪来了人影,戚时安靠着床头屏息,等着开门声响起。门开了,沈多意穿着身轻便的帽衫运动裤走进来,还挂着浅浅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医院?”

“这儿离公司最近,你都发烧了,肯定不去远处。”

“那你就那么担心我?”

“我睡不着瞎溜达。”

沈多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搭开小桌后让戚时安吃饭,盖子一经拧下,病房内溢满了香气。戚时安满心感动,暖意充盈在胸膛,他捞了只冒着热气的馄饨吃,从喉间到胃里都舒坦了。

“你包的?”

“嗯,面皮买多了,我全煮进去了。”

“我都吃光。”

沈多意把圆烧饼拿出来:“我怕你不够,路上买的,你嗓子还疼么?我给你撕成小块泡进去吃吧。”

戚时安专心吃着,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沈多意随手拿了本杂志看,里面各种医学术语看得他一头雾水,倒是最后的一则医患纠纷案例看得有滋有味。

戚时安看看时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马上看完。”沈多意默默推拒,抬眼瞄了下输液瓶,第一瓶快要输完了。等还剩最后一点时,他起身把针头插进了第二瓶里。

重新坐下后说:“我把股票抛了。”

戚时安一怔:“为什么?这才买进多久就抛了?”

“抛了就不会再赔钱了。”沈多意佯装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又笑了,“不想影响工作,这样注意力比较集中。”

戚时安无奈道:“工作不是全部,难道人家恋爱的为了工作去分手吗?”

沈多意反驳:“恋爱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有为了工作发烧还加班的。”

“你懂什么。”戚时安的嗓子已经不那么疼了,但还是有些沙哑,“发烧加班还要输液,但换来一顿心疼,不知道多值得。”

沈多意脸庞微红:“你烧傻了。”

戚时安现在任打任骂,说什么都不恼,他靠着床头半阖着眼,下了最后通牒:“别守着我了,回家睡觉。”

“等输完吧,来都来了。”沈多意仰头瞧瞧,“再有半小时,你不舒服就睡吧,我叫护士来拔针。”

戚时安哪舍得睡,于是开始讲那两种止损模式。

他眼看着沈多意由端坐到扒着床沿,后来又支着下巴,再后来趴在了床边,而现在已经闭上了眼。是他讲得太无聊,还是对方真的很困?

戚时安有些纠结,不知道没去套间是对是错,因为这里既没大沙发也没单间休息室,陪床照顾的人只能窝在椅子上扒着床。

但他伸手就能摸到沈多意的头发。

发丝很软很细,说明脾气很好,出来时应该洗完澡没完全吹干,有一撮微微翘着。戚时安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对方的睡梦。

最后一点即将滴完,他按铃叫了护士,拔完针后终于行动方便,而时间已经将近三点。碰门声不可避免,沈多意被吵醒了,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小声问:“我怎么睡着了,输完了吗?”

“嗯,拔针了。”戚时安躺下,“你要走了吗?”

刚才他催人家走,现在又想反悔。

沈多意揉揉眼睛:“我走了,你睡吧。”

他还未站起就被攥住了手腕,戚时安皱眉,好像有些痛苦:“我胃疼。”

“胃疼?”沈多意也跟着皱眉,“是不是饿太久又吃了那么多,所以胃里难受?我叫护士来吧。”他站起身,又前倾去按铃,却忘了手腕还被攥着。

戚时安退了烧、吃了饭,随便一个动作的威力都跟擒拿手似的,他使劲一拽,再用自己整副身体去接。

沈多意扑在床边,气道:“你真疼还是假疼?”

戚时安理直气壮地说:“真疼,你给我捂着。”

捂了一夜的情谊,这要求不过分吧?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了,沈多意把手伸进被窝,然后捂在了戚时安的胃部。他刚准备重新坐下,就听戚时安说:“上来躺着,睡会儿。”

沈多意没动,戚时安攻心:“都是男的,你矫情什么?”

“我矫情?”沈多意眉毛一挑,下巴一扬,不吃激将法那套,“我就是矫情,矫情的我很快乐。”

你还快乐……戚时安败下阵来,又用怀柔政策:“不闹了,我胃不疼,但你也别走了,这个点儿折腾个来回睡不了多久,上来眯一会儿。”

沈多意忽然想起以前打几份工的时候,他经常累得和其他临时工挤在一处休息,还要一起偷偷骂骂严苛的老板。

沈多意敛眉低目,把装出来的嘚瑟劲儿都收回去,然后脱掉鞋子沿着床边躺下了。戚时安在他背后,怕挤到他还往另一边挪了挪。

偏见没解开的时候,戚时安没少说轻佻话,现在貌似包含了满满的尊重。沈多意抠着床沿,逐渐开始犯困,然后阖上眼睡了。

稳稳的呼吸声传来,装够正人君子的戚时安闭着眼翻身,伸手一捞就把沈多意拖进了怀里。开什么弥天玩笑,他惦记了这么多年,再尊重再珍惜也抵消不了他的本能反应和渴望。

不过他不贪心,此刻就这么抱着,足够了。

天快明时最困,沈多意一边手臂麻了,想翻身换个姿势,他挣扎几番都动弹不得,终于发觉自己被戚时安死死地搂着。

一只大手还捂着他的肚子,热腾腾的。

他迷迷糊糊地掰那只手:“松开……别碰我肚脐。”

戚时安忽然在背后呓语:“你哪儿我没碰过。”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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