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性事带来的不止是欢愉,还有不可阻挡的疲倦。沈多意甚至对后来戚时安抱着他去清洁毫无印象,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场好梦,梦见在胡同里。

胡大爷家的葡萄成熟了,他得了一大串,边走边吃。走到院门口后就在门槛上坐下来,把那串大葡萄吃得只剩下一半。

那一半他得留着,省着吃。

沈多意坐在门槛上无聊,扭头看见了停在台阶旁的小三轮,他“蹬蹬蹬”跑下去,踩上三轮就往外面骑。

他太瘦了,也有点矮,坐在车座子上都够不着脚蹬子,于是悬空着使劲蹬,结果快骑到胡同口的时候轮胎绊住了一块大砖头。

车把一歪,胡同窄窄的,他直接就朝墙上去了。

沈多意闭眼跳车,做好了摔在烂砖头上的准备,恨不得提前嚎啕起来。谁料伸来只手臂,把他连兜带抱弄下了车。

对方是个比他高一头的男孩儿,他没见过。

“你住在这片儿吗?”

“我叫戚时安。”

怎么答非所问呢。沈多意说:“我叫沈多意,我还有半串葡萄,请你吃吧。”

从此以后那个戚时安经常出现,他们俩一起做数学题,一起看书,一起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甚至一起玩过家家,但对方必须要当爸爸,可把他给气死了。

再后来他成中学生了,中学生不能光学习,还得情窦初开。

沈多意每天早晨坐在门槛上背书,比小鸟还勤奋。哇啦哇啦背完一篇英语课文,他有点累了,脑袋一歪靠着大门,平行视线中看见红色大门上有一行小字。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字在这个位置写,说明知道他每天都会坐在这儿,不然是看不见的。沈多意猛地站起来,伸手用力地把字擦掉,擦了满手的灰。

第二天,他又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字。

第三天,他逮住了写字的人。

……

房间里昏暗不明,厚重的窗帘不透一丝光亮,戚时安上半身裸在被子外面,手臂被紧紧掐着。他睁开眼,随手拧开床头灯,转头就看见沈多意在梦中蹙着眉。

而且掐得他越来越紧。

“多意,多意?”戚时安不怎么怕痛,干脆放任不管,猜测他在梦里犯了混,不然沈多意怎么睡着觉都气哼哼的。

忽然间手臂一松,沈多意醒了。

戚时安翻身搂住对方,好奇地问:“做什么梦了?”

沈多意还怔忪着,倾身嵌在戚时安的怀里,紧抱着戚时安的脊背,没头没尾地说:“你怎么那么没礼貌,我请你吃葡萄,你也不说甜。玩过家家,只能你当爸爸。在门上写‘喜欢我’,却不留名字,你是不是缺根弦儿?”

戚时安心中微动:“你梦见小时候遇到我了吗?”

“嗯,托你的福,我没摔到砖头上。”沈多意仰起头,“要不是你的肌肉太硬,我掐不动,没准儿就梦见咱们一起创业了,你说说你。”

戚时安的手掌下移,直兜住沈多意光裸的臀尖才停,说:“我只有肌肉太硬吗?”

“……无耻。”沈多意在骂人方面词汇量很匮乏,他推不开戚时安的胸膛,只好自己躺平不看对方。谁知那只手极其不规矩,竟然直直地顺着膝盖插进了他的腿间。

戚时安已经心猿意马:“夹着我的手蹭什么?”

刚睡醒时不觉得,此时翻身又动腿,沈多意只觉得没一处不难受,他重新抓住戚时安的手臂,小声道:“我全身都好酸啊。”

以往都是自己装委屈,印象里这是沈多意第一次撒娇,戚时安抽出手,还趁机攥了把大腿内侧的软肉。他坐起来,把沈多意抱到腿上趴着,哄道:“别乱动,我看看后面。”

沈多意安生趴着,忽然说:“我昨天是第一次,表现得好吗?”

“没这样问的,除非你想现在让我再来一次。”戚时安压着股火,怕控制不住让沈多意劳累过度又晕在床上。

“我以前没和人交往过,也没这么上劲地喜欢过谁。懂事的年纪为生活奔波够辛苦了,所以也没有想过乱七八糟的。”沈多意说完翻转过来,彻底躺在了戚时安的怀中,“你说大家都是人,我过得这么素,章先生却已经万花丛中过了,差距也太大了吧。”

说完问:“你呢?”

戚时安故意道:“我都快三十了,不能那么素吧。”

“我估计也是,你那么流氓就知道是有经验的。”沈多意带上笑说的,目光却看向了别处。

戚时安把他搂紧:“你瞎估计什么,哪只眼看见我有经验了?格斗潜水操盘观星英语德语,奥林匹克数学诗词歌赋戏曲,我什么不会?上个床还用积累经验才会?我看个片儿就能上死你。”

沈多意目瞪口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我自己的脸,不爱要就不要。”戚时安跟个混不吝似的,也对,谁家正人君子十来岁就去夜总会。他低头亲沈多意的眼尾,边亲边说:“我是不是还没讲过我的初恋?”

沈多意立刻弹动了一下:“你的初恋不是我吗?”

“不是啊,我的初恋是初中就谈的恋爱。”

“初中你才多大啊?不算!”沈多意扬着下巴,以其人之话还给其人之身,“暗恋不算初恋,你别自作多情。”

戚时安说:“是对方追得我,懵懵懂懂的,交往了一阵就分了。不过多亏了他,让我确定了自己的取向。”

沈多意开始分析:“你又被动又懵懂,说明根本没有动心,分手云淡风轻,更说明没有留恋。这算什么初恋啊,你少自作多情。”

他说完转念一想:“不过一定要谢谢那个哥们儿,帮你确定了取向,不然遇见我的时候你闹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不就耽误终身幸福了么。”

戚时安投降在沈多意的絮叨中,睡裤都晕晕乎乎地差点穿反。他去阳台上把洗净晾干的内裤收回来,顺便给沈多意找了身凉爽的t恤和短裤。

他们并排站在镜子前洗漱,用着一样的牙刷和杯子,洗完脸又用一样的毛巾擦干净。沈多意肚子饿了,转身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走出浴室发现戚时安没跟着,于是又折返回去。

结果看见戚时安还站在盥洗池前,手里还拿着那条黑色蕾丝内裤。

戚时安低头搓洗,说:“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就叫外卖。这个昨晚被你弄湿了,我洗好就过去。”

沈多意回想起来就臊得慌,马上调头走了。

冰箱里食材很多,但没什么现成的。他们俩一人拿了盒酸奶,然后窝在沙发上看外卖。沈多意浑身酸软不想动弹,戚时安抱着沈多意更不想动弹。

“都十点多了,直接叫午饭吃?”

“多叫点,下午看电影接着吃。”

两个人对着手机屏幕筛选,添加了一堆吃的喝的,真如同过日子一般。正研究冰淇淋要什么口味,忽然门铃响了。

沈多意猛地挣开,慌道:“谁来了?家政阿姨吗?”

“她今天不来。”戚时安起身走到门口,这期间门铃声改成了拍门声,听动静劲儿还不小。外面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了,忽然喊道:“哥,你在不在啊?”

敲门声停了,紧接着手机响了起来,霍学川在外面说:“你在家啊,快点给我开门啊!热死啦!”

不出声也躲不过去了,戚时安伸手准备开门,沈多意站在沙发旁不知如何是好,他可以编个理由解释为什么在这儿,但解释不了为什么穿着戚时安的衣服。

慌张的工夫里门已经开了,戚时安面色冷静地开门关门,和往常一样淡定。霍学川快步进来,也和往常一样聒噪:“你不开门干吗啊,我大热天给你送吃的容易么——”

霍学川顿住:“多意哥哥?”

沈多意竭尽全力地微笑着:“小川,放假啦。”

“放、放了。”霍学川鸡贼地把沈多意从头看到了脚,看沈多意身上过于宽松的t恤和有些眼熟的短裤,还看沈多意微微凌乱的头发和心虚躲闪的眼神。

沈多意自然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膏蜡像,连伸手迈腿的动作都生硬了起来。如果直接开口解释显得太过刻意,不解释又觉得对方已经想歪,他看向戚时安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戚时安很酷,直接下了逐客令:“东西放下赶紧回去吧,路上看着点车。”

“水都不给喝就赶我走!”霍学川把跑去厨房放东西,放完径直跑回客厅,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还拍拍旁边的位子,“多意哥哥,你也坐啊。”

沈多意看看时间,佯装还有事办:“我不坐了,我准备走了。”

戚时安走来把霍学川踹到一边,很正经地说:“计划书的细节还没谈完,你走哪去?坐吧,不用管他,他喝口水就走了。”

三个人一齐坐在沙发上,把沙发都填满了,沈多意卡在中间一动不动,紧张地在脑子里拼凑唬人的计划书。刚完成第一段,霍学川就喝完了水,并且特别诚恳地凑上来问:“多意哥哥,我进娱乐公司的事有信儿了吗?”

沈多意见话题要被转移,立刻回应道:“我帮你盯着呢,有消息马上就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才有消息啊?”霍学川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想再催催,结果目光错开看见戚时安正凝视着他,于是皮肉发紧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但他不说话又难受:“多意哥哥,你和我哥关系挺好吧,周末还来给他加班工作。”

沈多意低着头笑笑:“应该的,我为了奖金嘛。”

霍学川忽然来劲:“我给你分享个八卦吧,这样你威胁他,让他给你涨工资。”他又凑近一点,小声说:“我要有大嫂了。”

沈多意脊背瞬间僵直,但脑袋却低垂着,他总觉得霍学川已经看出了什么,不然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戚时安就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看着沈多意低眉臊眼的模样,想知道对方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沈多意拿起手机转移话题:“我还是再给你问问我发小吧,我现在就打给他。”

里面没响几声就接通了,戚时安和霍学川都绷紧了精神听着动静。沈多意被夹在中间,举着手机看似寒暄,实则求救:“费原,最近忙不忙?没什么别的事儿,还是我朋友弟弟那事儿。”

费原很痛快:“最近挺忙的,这会儿刚见完电视台的监制,有个吃午饭的工夫,你们方便的话就一起。”

霍学川立刻叫道:“方便方便!我哥买单!”

戚时安淡淡地说:“那一起吃吧,我请客。”

沈多意没想到发展成了一起吃饭,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时费原在里面说:“我在老国宾酒店,就是你以前打工的那间餐厅,一会儿见。”

老国宾酒店。

戚时安和沈多意对视了一眼,目光交汇缱绻着不愿分开,霍学川球鞋跺地的声音传来,才令他们回了神。

“哥,我要不要换套正式的西装啊!”

霍学川已经冲进了卧室,紧接着一句疑问传来:“这是瓶什么呀掉地上了,水溶性润滑——”

沈多意差点蹦起来,戚时安不要脸,他还要呢!戚时安立刻回房间抢下,把霍学川扔了出来。后来两个人在房间里换衣服,他安慰道:“没事儿,他无知得很。”

一颗心像绑了手榴弹一样,沈多意整个人也像那株打蔫的绣球花一般,充满了绝望。

昨天来时没有开车,这会儿戚时安开车载着沈多意和霍学川。中午路上的车不多,从雅门汀到老国宾酒店没用多少时间。

戚时安懒得进停车场,直接在街边的停车位上熄了火,霍学川对着后视镜抓抓头发,然后飞快地下车跑进了酒店大堂。

沈多意望着这栋高楼有些恍惚,新国宾酒店落成很多年了,他曾经约见客户的时候去过一两次。这处旧的,基本没再来过。

他们两个并肩走向大门,戚时安勾着车钥匙,走路时有微弱的响声。进入大厅后,他瞥了眼旁边的杂志架,忍不住乐道:“十年了,还是这些宣传册,换都不换。”

沈多意闻声望去:“沙发换了,不过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那时候他在楼上的餐厅做兼职,戚时安去大吃一顿,吃完就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等他下班。那几本宣传册子,数不清被戚时安打发时间时来回翻了多少遍。

回忆的工夫到了餐厅门口,霍学川已经在向费原敬酒了。

沈多意和戚时安一前一后走过去,落座后进行了自我介绍。戚时安朝费原伸出手:“你好,我是多意的朋友,也是小川的大哥,一直想当面谢谢你,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费原回握对方:“不用谢,事儿还没办呢,我受之有愧。”

戚时安颔首说道:“不是这事儿,是谢谢你这些年对多意的照顾和帮助,真的很感谢。”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费原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原因,于是略带探究地看着戚时安。沈多意握着水杯,连餐单都没看,望着桌对面的戚时安说:“戚先生,你那时候喜欢点鸡腿炒饭,今天我也想尝尝。”

戚时安看着他笑:“你竟然都记得。”

菜品陆续上齐,霍学川不正经吃,把自己会的十八班武艺全吹了一遍,连带人生理想和职业目标。费原听得头疼,眼睛一抬:“你话这么多,想当谐星?”

霍学川闭住嘴,看着特别憋屈。沈多意觉得好笑,于是问他:“你们又没见过面,怎么认出来的?”

“我就找最帅的,果然是原哥!”霍学川开始拍马屁。

戚时安切着东西的刀尖顿住,然后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较,谁最帅还不一定呢。沈多意早就饿了,这会儿狼吞虎咽,边吃边问:“路路在家呢?”

“去他爸那儿了。”费原指了指手边的蛋糕盒,“他喜欢吃这儿的蛋糕,其实我从电视台忙完给他打包来了。”

沈多意朝站在前台的经理望了一眼,发觉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了。也对,怎么可能十年都不升职。“那是一片什么?”他伸手指了指,“留言板吗?”

经过的服务生说:“餐厅从成立开始一直有留言箱,了解顾客的建议,翻修后就改成开放式的留言墙了,更加透明化。”

沈多意终于想了起来,戏谑地看着戚时安:“公司也弄一个吧,员工匿名的。”

“可以考虑。”戚时安擦擦嘴,“其实我那时候也投过一张,往留言箱里。”

沈多意想都没想:“建议菜量大点吗?”

整顿饭聊了不少,霍学川孜孜不倦地问长问短,费原帮忙指点规划了一二。戚时安和沈多意对娱乐圈既不了解,也没兴趣,自成结界聊了很多,最后真的聊起了计划案。

饭毕霍学川说:“哥,你送我回干休所吧,爸妈想你了。”

戚时安没答应,本来被搅和了二人世界还郁闷呢,压根儿就不想送。沈多意见状主动说:“我直接打车回温湖公寓了,你送小川吧。”

费原看了眼手表:“没开车的话我送你吧,顺便看看爷爷。”

他们就此分别,戚时安带着霍学川走了,费原还差一份即将出炉的蛋糕,要多等几分钟。沈多意吃得很饱,在门口处站着消食。

他慢慢地溜达到了留言墙跟前,看见了许多彩色的便签。他隐约记得自己打工时也写过,说以后赚了钱,要来大吃一顿。不过他没投稿,写完就丢了。

从左走到右,什么样的意见都有,甚至连餐厅开业那两年的都有,日期是将近二十年前。

“领了第一份薪水,带爸妈来吃,他们吃得很开心,不过羊肉有点咸。”

“椅子好像沙发,虽然很漂亮,但是太重了。”

“女朋友说森林冰淇淋巨他妈好吃!就是太贵!”

“服务五星,但是菜单更新不够勤。”

沈多意边看边乐,世界之大,一间餐厅能网罗无数种不同类型的人。他又往前一步,看见了一行有些熟悉的字,和熟悉的笔迹。

署名:戚时安。

时间是十年前戚时安向他道别的那天。

沈多意无法呼吸,伸手用指尖触碰到了玻璃墙面。他用力擦了擦,那行字还是完好地待在上面。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他向来信奉唯物主义,此时却瞬间倒戈,认准了他的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暗号竟然真的有人看不懂,笨不笨啊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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