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事发后不久,园山马上去找百合小姐商量。如果是一向交情甚笃的她,或许妻子会对她敞开心胸。园山先生大概是那么期待的吧。然而,他的期望却落了空。也许园山夫人当时就已经死了,她的心脏虽然仍在跳动,心扉却关上了。她虽然会呼吸、进食,却不笑了。一定也有那种死法。
“园山先生在事件之后,出门遇到镇上的人时,不小心漏了口风。”
“‘我太太还活着’。”我看着她。
“他真的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在场的人一听,全都骚动了起来。毕竟,大家都以为园山夫人被杀死了,大家知道她还活着,都很高兴。”
“所以,园山先生就假装说谎?”
“园山先生在那之后,就变成一个‘只会说反话的人’了。”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园山先生是个悲哀的人。
“如果当时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就好了吧?”我说,“妻子被歹徒弄伤脸,心灵也受创,把这些事情解释淸楚就好了。这么一来,谁都会接受吧。说不定大家会认为:‘噢,他太太真可怜,让她静养吧。’”
她隔了一会儿才冋应:“我也那么认为。可是,那是外人才能说得出口的。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当事人眼里,事情并没那么单纯。所以……”
“所以?”我重复她的话。
“园山先生选择‘让自己看起来像发疯’。”
“为什么要那么做?”日比野趋前问道。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抹消‘我太太还活着’这句话。”
“就为了这件事,落得一直说谎的下场吗?”
“他一定是为了省事吧,如果大家认为他发疯,就不会接近他,这样他也可以专心照顾太太。”
她还说,对园山先生而言,说不定那样反而幸福。
“他的作息时间为什么这么固定?”我继续发问。
“如果作息时间固定,万一大家有急事,也知道何时上门。这样就不会有人突然在他不在时造访。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太太。”
“因为有些孩子不从大门进来,突然闯进房间里呀。”园山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微笑。说完,看着百合。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园山夫人的睡容。
“你是指我小时候干的好事吗?”
“我当时吓了一跳。一个少女在我的画上恶作剧,在蓝色画布上留下了红色痕迹。”
“我以为会被臭骂一顿,吓死我了。”
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事,园山抚着灰白的络腮胡说:“我老婆很喜欢我的画。”
“是啊。”
“大家都把我当成疯子,我只能跟我老婆相依为命了。不过,这也是幸福的人生啊。”
百合无法很好地回应他。
“真拿她没办法。”园山的语气夹杂了欣喜与落寞,“整张床都被她独占了。”
“园山大叔,”日比野扭动脖子说道,“他没有放弃作画吗?”
“嗯,从某个角度来说。”百合小姐点点头。
真是壮观。床的四周排满了画布,从墙上挂的到地上放的,大大小小的画作令人叹为观止。我看得出神。
惊人的是,它们的画风迥异,跟百合小姐之前给我看过的画作完全不同。若说是别人的作品,我还比较能接受。那画风一点都不抽象,完全是写实的风景画。
“和实物一模一样。”日比野发出惊叹。
树木、高山、田园风光和河川的四季景色以写实的手法描绘,让人几乎误以为是照片。岛上的风景在画里,岛上的四季在画里。其中,还有描绘鸟的画,想必连鸟啼声都画了进去。
看到这些画,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画家以前的作品充满了独创性,当时的他简直就是毕加索,不,用毕加索来形容都嫌太可惜。
我完全不懂画作和照片的价值有何不同,但并列在眼前的写实风景画,却没有带给我在草薙家看到那幅抽象画的那种感动。如果有一条路名叫艺术,我觉得园山先生在开倒车。
“伊藤先生,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百合小姐问我。
“我,”我支吾了一下,“我比较喜欢你之前给我看的那幅画。”
“这些是园山先生为不能外出的太太画的。”百合小姐静静地说道。
“噢。”我发出了不知是感叹还是惊讶的声音。
与其留下自己凭想象力画出来的作品,园山先生选择了让妻子欣赏风景。他的用意大概是想让心灵受创、恐怕这辈子再也出不了门的妻子欣赏岛上的四季风景,这些画作是专为卧床的妻子画的。我们绝对无法领悟其中的款款深情。
那不是半调子的风景画。了不起啊,我在心中发出赞叹。了不起啊,园山先生。
满屋子的画作,我们欣赏了许久。
“园山夫人昨天突然病情恶化,那会儿伊藤先生来过我家吧?”“我们去找草薙。”
“其实,园山先生随后也来了。”
园山似乎委托百合小姐说:“能不能握着我太太的手?”园山夫人的身体被蔓延的细菌感染,她脸上的伤口从几年前开始化脓,己经恶化得非常严重。
“于是我赶去握着她的手。”
“因为那是你的工作吧。”我说。
我们的话题就此中断,众人不再说话。“这比照片更写实啊。”日比野说道,在这之前他一直保持沉默。
没有人开口,但我们几乎同时起身。
“你如果不快点回家,草薙又要担心了。”日比野说。
“他说不定又在四处找人了。”百合小姐笑道。
“那家伙是个好人啊,”日比野说,“个性单纯。”
“你不觉得他很像花吗?”
“那家伙像花?”日比野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皱起着眉头。
“优午先生之前那么说过。他说:‘他和花一样,没有恶意。’我觉得优午先生说得对。”
“优午说的吗?”
“是啊。”
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一记闷响,封印了园山夫妻一直隐藏在心中的小秘密。
我们从屋里走进院子,我双手高举,尽情地伸了一个懒腰。
“警察的疑虑消除了吗?”日比野对百合小姐说。
“我没有对曾根川先生做任何事。”她拨起头发。
“嗯,是吧。”我和日比野如此应道。毕竟,曾根川去世时,百合小姐握着园山夫人的手,不可能是凶手。
“可是,警方也卯足全力在缉凶哦。”她似乎在同情警察。
“因为这是优午死后的第一起命案啊。明明什么也査不到。”
“对了。”我击掌,“其实啊,我在优午去世的那天晚上看到过园山先生,凌晨三点,你知道他为什么在那种时间散步吗?”
她显然不知道,还低头向我道歉:“对不起,帮不上忙。”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那……园山现在去哪里了?”日比野突然想到似的发问。“他今天清晨把太太的遗体搬出去了。”
“还没回来吗?”
“是的。”百合小姐收起下巴。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想:百合小姐大概知道园山的下落。
“是哦。”日比野满不在乎地说。接着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优午会不会全部知情?”
“咦?”百合小姐反问。
“他会不会知道园山大叔会装疯卖傻,还有演变成这种情况呢?”
“优午先生大概早就知道了吧。”她的语气强而有力。
“我想也是。”
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疏离感,但我深切体会到自己是个外人。
我们目送百合小姐回家之后,往反方向走去。太阳开始西沉,正前方是一轮硕大的夕阳,山的棱线宛如正在燃烧,呈现出鲜红的色彩。我心想,究竟有多少年不曾看过如此美丽的晚霞了呢?这对日比野而言,或许不稀奇,他丝毫不感兴趣。夕阳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落下,紧接着是夜晚的来临。这理所当然的运行,对我来说却很新鲜。在我们的城市里,那种感觉本身已经被打乱了。即使入了夜,便利商店的灯光依然不灭,把街头照得通亮。
就是因为有这种商店,人类才会误以为自己变得很伟大。日子一久,甚至会说:“没有太阳又何妨?”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祖母曾经望着半夜经过的便利商店那么说。
我早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失去目标终日赋闲的我之所以会下定决心抢便利商店,说不定是受了那句话的影响。总而言之,袓母大概在去世后仍控制着我。
日比野说:“真是一对怪夫妻。”他指的应该是园山夫妇吧。
我不懂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说不定他至今一直认为自己比脑袋有问题的园山先生还正常吧,说不定他一直那么安慰自己。或许是失去了比较的对象,他的侧脸看来有些落寞。
“结果,园山和命案没有关系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毕竞,往返优午的水田一趟在时间上根本办不到。”
“那段时间大概只够捡垃圾回家吧。”
我想起了兔子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既然你来回走了一趟,早知道就拜托你替我办点事情了。”
办事。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为之一亮,或者说我只感觉到闪光,记忆中混乱的要素突然结合在一起,相互碰撞,就像七零八落的拼图,一口气拼上了好几块。
“园山先生没有杀害优午。”
日比野说,这刚才就说过了。
“他只是因为别的事情往返那里。”
“别的事?”
“替如,捡了什么东西带回来之类的。”
“捡什么回来?”
“他掉了什么东西。”一个个假设陆续在我脑中成形。
“他掉了什么?”
“优午的头。”我下意识地说。说完之后,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优午的头掉在某处,园山先生去把它带了回来。那样的话,就不会花很多时间。”
“什么意思?”
“接下来我才正要思考是什么意思。”
日比野笑着说:“那家伙是个杰作啊。”
大概是晚霞使得眼前的景象变得梦幻。白天遇见的少年正背对着夕阳,站在水田正中央。
“他是谁啊?”我问身旁的日比野,他好像这时才看到那个少年。“他是……”过了一会儿,他好像低喃了一个名字,但我听不见。不知是他声咅太小,还是我耳朵有毛病,如果都不是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不熟悉他的发音。
“那家伙的母亲啊,在河里淹死了。他在河边和狗聊天,和狗聊天呢!这也很可笑。总之,当他和狗闲聊时,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以为只要不说话,静静地不出声,就听得见母亲的惨叫。他母亲死后,他连呼吸都有困难,真是个笨蛋。当时,他还是个小鬼,就算听见母亲的惨叫,也救不了她。”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甚至分辨不出他的语调是温柔,还是毒辣。
“那家伙在做什么?”
“他一定在竖优午吧。”
我把少年皆经拼命削树皮的事情告诉了日比野。
日比野走进水田,一脸百思不解地沿着水田的对角线,冒冒失失地朝少年走去。我之所以没有阻止他,并跟在他身后,或许是因为自己也被那个背对着晚霞的少年吸引了吧。
日比野举起手,冷淡地对少年打了声招呼。我的微笑僵住了。
少年果然不出所料,正在竖立稻草人。白天看到他时,他才做到一半,现在稻草人已经完全成形了。它看起来非常简单,无法与优午本尊相提并论,感觉就是个手工稻草人。不过,那绝对不是做得不好。绳子绑得很牢固,木头的比例也恰到好处,还用布片做了一颗结实的头,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孩子的作品。
我帮少年把稻草人的脚插进水田的洞里,少年迅速弯腰,开始将土填进洞与木头之间的缝隙。
“你在干吗?”日比野惊讶地问道。
少年不发一语,瞪着日比野。对了,他的努力不该受到任何人的批判。
“因为优午不在而感到失落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用不着那样说吧。”我谴责他,“这个稻草人做得很棒,不是吗?”
我们一幵始争吵,少年便失去兴致地转过身,看着自己刚刚竖立的稻草人。
“优……古。”他说。然后又重复说了好几次。
想必他想要再制作一个优午吧,他做这个仿制品似乎不只是聊以慰藉,而是真的希望优午回到大家身边,说不定他期待地上还残留着优午的成分,而如果竖立一尊稻草人,那些成分就
会渗进稻草人的体内。
我和日比野束手无策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只是站着不动。
夕阳下沉的速度骤然加快,四周开始变暗,似乎还听得见夜晚的气息。不久,日比野拍了拍不断呼喊着优午的少年的肩膀。
“你一定懒得跟人说话了。”
少年回过头来,他并没有哭,脸上的表情坚忍刚毅。他抬起头看着日比野。
“你叫了那么多遍,连有耐性的优午也会嫌吵的。”日比野又拍了拍少年,“不过,你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日比野,然后缓缓地、深深地点点头。
我们怀着一种像是“扔下了被辗死的猫尸回家”的内疚感,离幵了那里。
我愣愣地看着日比野,他皱起了眉头说:“有何贵干?”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刚才说话挺温柔的。”
“你是在挖苦我吗?”
静香被门铃声吵醒。她拿起床头上的闹钟,时针指着早上七点。我是几点回家的呢?走出公司的时候确实已经过了十二点,是凌晨一点左右到家的吗?
门铃还在响。虽然门铃不可能执拗地响个不停,但不绝于耳的铃声还是很烦人。静香慢慢地从床上起身,在床边坐了几秒钟,等待大脑正常运作,然后起身。她穿着深蓝色运动上衣、白色运动裤,她犹豫着该不该换衣服,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走到玄关。
门铃又响了一声。“不好意思,”声音隔着门传来,“我姓城山。”
静香在短短的走廊上走着,大吃一惊。伊藤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用手抚着秀发,悄悄地从猫眼看出去。
城山不知道静香晚上几点回家,于是决定在早上实行计划。上一次她说:“我在系统开发公司上班,回到家很晚了。”而且经常熬夜加班到隔天早上。
城山决定在早上袭击她,他声称知道伊藤的下落,静香也没怎么怀疑就让他进屋了。
城山当然穿着制服,或许那么做是为了取得静香的信任。
她看起来还是在睡觉的模样,运动服底下似乎没有穿内衣。城山佯装若无其事的视线,几度盯着她的胸部。
一个小时以后,那名丑陋的中年男子应该会来到这里。在那之前,必须先捆绑这女人,让她充分保持清醒,因为调戏没睡醒的女人一点也不有趣,乐趣就在于让正常人渐渐失去理智。
关于这一点,城山严正地叮嘱过男人,如果女人没醒来,就不准动她一根寒毛!不过,一旦那男人靠近,就算快被冻死的登山客也会被他的体臭熏醒。
静香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过来,问道:“那么,伊藤在哪里?他已经落网了吗?”
城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兴奋地想:她长得真漂亮啊,肯定是个心高气傲、工作上的表现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女人。
“他之前在仙台市区,好像躲在酒店里。”这一段是城山即兴编出来的。
“他还没被抓吗?”
“还没。”
“你们明知道他在哪儿,却没逮捕他?”
“他今天大概会被捕吧。不过,他肯定在那家酒店里。”城山为了引起静香的兴趣,采取了断定的说法,就算不自然也无所谓,“我今天早上去那家酒店确认过,亲眼看到了伊藤。”
“是吗?”她喝了一口咖啡。城山心想,如果她喝光就糟了,因为他打算将口袋里的安眠药掺进她的咖啡里。
城山看着女人的反应,觉得她没有想象中聪明,因而感到失望,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大概以为警察进入民宅,是要说一些与案情有关的信息吧。他心想,真是荒谬,这女人也是个没大脑的。
这时,门铃响起。静香狐疑地望向玄关。听到门铃再度响起,她起身低头抱歉地对城山说:“不好意思,好像有人来了。”
“哪里哪里。”城山回以笑容,庆幸真是好运,这是将药掺入咖啡里的绝佳良机。他确定了一下静香走向玄关的背影,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将粉末倒进静香还没喝完的咖啡里。准备工作大功告成,接下来就等她回来了。
他听见静香在玄关说话的声音,好像发生了争吵,但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城山感到有点好奇,起身朝玄关走去。
“啊,城山先生,这个人……”静香一脸困惑地转过头。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玄关外面,他看起来并不脏,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长得像一头熊。
“那道光是什么?”
日比野发现一个发光的物体,前方聚集了一大群人。那道光是挥舞的手电筒发出来的。—股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优午遇害那天、曾根川死掉那天、佐佐冈的葬礼,只要这座岛上有人群聚集,就是有人死掉了。我不禁怀疑,这次会不会又发生了那种事。
从柏油路笔直地向前走,眼前聚集了十儿个人,右边是通往一座大山丘的入口处。太阳己经下山了,每个人都用手电筒照明。
“有什么东西吗?”我问日比野,他也只是歪着头表示不清楚。有如巨大萤火虫般的光线想要照亮某处,我渐渐走近,也开始仑把握了。
是监视塔。是一座只在梯子上架了瞭望台的塔。
人们只是静静地照亮梯子,他们照明的位置各有不同,有人照着塔上,有人照着梯子中间。
即使我们走近,他们也没有停下照明的动作。
我跟他们一样抬头望着塔。矗立在夜里的老旧监视塔,散发出怪异的威严。
这时,我听到很大的声音,那是小山田的声音。他说话像单字般简短,但是我听不清楚。
日比野也察觉到了,穿越人群前进。小山田是在朝着监视台上面呼喊。
“他在呼唤月亮吗?”日比野快步前进,如此说道。
“有人在爬梯子。”我想到这种情形。
小山田又叫了一次,这次我清楚地听见了内容。
“田中!”他高声喊道,“田中,下来!”
“爬上去的人是田中吗?”日比野一把抓住小山田。
小山田穿着西装,感觉像个武士,说他是个优秀的业务员也说得通。“日比野。”他脸上的表情变了,看起来很平静,又像在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日比野接着问。他的呼吸出乎意料地急促。
“是田中。刚才辰先生来报鰲,我一过来就看到这种场面。”
“刚才天色比较亮,还看得比较清楚。”旁边有个驼背男子,想必就是那个叫辰的目击者,在一旁插嘴,“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才开始爬。可是,你们也知道,田中先生的脚不方便,我说危险啊,要他别上去,但他越爬越高。”
原来如此,以那位辰先生的驼背情况看来,大概不可能追上田中再把他拖下来,所以才报了警。
“那个田中为什么要爬监视塔?”日比野说。“那个田中”这种说法隐含着何种情感?日比野和田中虽然不肯承认彼此之间有一种异于其他人的奇特关联,但我却强烈地感觉得到。
“一面用单手抬着弯曲的腿,一面爬梯子,速度会很慢。”
“那样的话,不用勉强拖田中下来,让警察去处理就行了吧。”
小山田搔搔耳朵:“但是田中说如果有人想追他,他就马上跳下来。”
“田中到底想做什么啊?!”日比野愕然地说,“事到如今,爬上监视塔还有什么意义?而且是在这样乌漆抹黑的晚上。”
“所以我很伤脑筋啊。田中不断往上爬,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总之,就连你这个警察也束手无策了吧?”
“是啊。”小山田爽快地承认。他原本就不是那种爱慕虚荣、逞强好胜的人吧。
围观民众也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田中。我心想,他们在期待什么呢?他们希望田中爬下来,还是摔下来呢?我摇摇头。至少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等着看别人发生不幸的恶意。别再胡乱猜测了,毕竟这里不是我住的城市。
小山田看着我。我总觉得他会当场骂我“你就是凶手”,因而保持了警戒。
“果然没错。”他说。
“什么果然没错?”
“我之前说过船的事吧?”
“嗯,”我点点头,“把海上漂流的木头误认成落难者搭的船吗?”
日比野正想插嘴问,小山田却不理他:“眼前的情况就跟那个一样,你不觉得吗?我们被困在这座岛上。”
“而且是从好几百年以前开始。”
“即使是下意识,这里的人还是会想知道外面的世界。”
“是啊。”
他接下来抛出的话对我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那个叫优午的稻草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说不定只是我们深信不疑罢了。”
“也就是说……”
“这只是群众心理。”他说道。
我太惊讶了,听到这句话差点晕倒,因为这可能就是真相。
关于UFO,我也曾经听过类似的说法。那么多人目击UFO,却没有发现任何实体的证据,然而集体的心理作用,使得人们认为真的“看得见”。
小山田接着说:“稻草人会不会只是一根埋在田里的木头呢?”
岛上的居民将木头误认为稻草人,就像集体受到催眠一样,大家深信“稻草人会说话”。
因为大家渴望得知外来的资讯,所有人基于共通的欲望看到了相同的幻象。
这不是不可能。
那么,为什么那个幻象现在会消失呢?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来了,曾根川也来了,由于岛外的人进入了这个团体,共通的心理瓦解了。有没有这种可能?优午的头不是不见了,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会说话的稻草人”只是单纯的心理现象。
不过,我心中也马上浮现出一个疑问,我自己不是也见过优午吗?
我再次看着小山田,他也一脸苦恼,不知道该相信书上的知识还是亲身的体验。
“你觉得怎样?”刑警说。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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