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管白骑士的意义,接下来一星期里,小加代四处走访敏彦的朋友和同事,耐心地一一询问他们是否知道他借钱的理由。

但是,每个人都一脸纳闷。到底敏彦这么保密到家的理由是什么?

而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奥村怀疑的对象,宇田川达郎。

他是个肤色黝黑,长相相当俊俏的青年,脑筋也动得很快。要不是他一逮到机会就想追求小加代,我甚至会给他打满分。

“宇野那家伙很不错,只是个性阴沉了点,人倒是很认真。”

“照理说他应该不像轻易借钱的类型吧。”

“是啊。那家伙搞不好连信用卡都没有,现在很少这种人了。话说回来,你今晚有空吗?一起去兜风,欣赏横滨海湾大桥的夜景如何?”

“不用了,我常因公事到那附近。相泽社长是个怎么样的人?譬如说,他肯让职员预支薪水吗?”

“不可能,那个老头子可严厉了。”

“很严厉?对金钱方面吗?”

“对一切。之前有个同事酒醉驾车被逮捕,老头很生气,立刻开除了那个同事。”

“……真的很夸张。”

“根本就是洁癖。他动不动就说:‘不守法的人,没资格在社会上存活!’喏,一起去时髦的夜店坐坐吧?”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每个职员都知道相泽社长这么严厉吗?”

“当然。总之社长实在罗嗦得要命,会和宇野起口角,也是因为地下钱庄的人打电话到公司来,被社长发现,才起了争执。”

“不仅如此,敏彦先生还想向社长借钱……”

是指“才没理由出那两百万”那件事吧。

“不过,最辛苦的还是秋末先生吧。”

“秋末先生?因为他跟社长认识很久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主要是因为他儿子。”

就是那个让我们哑口无言的雅史。

“说什么要当画家,还去了巴黎,可是那家伙实在很糟糕,我怀疑他真的有艺术天份?秋末先生也太宠孩子了,甚至让他办了一次个人画展。我因为受邀不得不去,可是根本没半个客人,画也糟透了,再加上他又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家伙。”

“是啊,那个人看起来很有问题……”

据说雅史的怪异行径,以及秋末先生视若无睹的盲目宠爱,在“亲心咖啡”里众人皆知。

“秋末先生年轻时好像想当画家,才会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只是搞到这种地步,不仅滑稽,简直教人同情。”

“他只是太放纵孩子了吧。”

“社长看了很生气。他常说:‘秋末教育孩子的方法错误。’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仅是老板跟下属,也是朋友,所以社长好像会经直接规劝秋末先生。只可惜秋末先生不领情,常常抱怨社长多管闲事。”

“你最近见过秋末先生的儿子吗?”

“没有。听说他们家好像要增建画室什么,成天都关在家里。喏,一起去看场电影怎么样?可以转换一下心情唷。”

“你如果回答这个问题,我倒可以考虑考虑。事发当晚八点到十点,你人在哪里?”

“啧!”

“在哪里?”

“在家啦,一个人。你可以去问住我隔壁的女孩,我的事她一清二楚。”

小加代笑道:“这样啊。那么,电影就跟那个女孩一起看吧。感谢你的配合。”

我们也去见了秋末先生。

知道我们是侦探事务所的人,每个人一开始都有所警戒。一旦经过说明,明白了我们的调查目的(小加代判断这个案子这么做比较好,所以把委托人是友惠小姐这件事也说出来),通常就会比较放心或寄予同情,卸下心防侃侃而谈。

秋末先生也一样,虽然刚开始一脸狐疑,但是一听到友惠小姐的名字,态度立刻就软化了。

“这样啊……真令人同情。所以之前你才会去社长家是吧?”

“那个时候受你照顾了。”

“不,我才是。雅史当时身体不太舒服,让你见笑了。”

看他惶恐的样子,他也知道那是多没常识的愚行吧。秋末先生本来就是个老实人,在其他社员间的风评也不差。

这就是盲目的亲情吗?我有些郁闷。秋末先生都在聊雅史的事,迟迟无法切入正题。

访问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个鳏夫,听说夫人在一年前过世,现在和雅史两人相依为命。

屋子本身小巧雅致,庭院倒很宽阔。庭院卜角,宇田川青年提到的画室正在施工。

“本想在内子在世时,让雅史的作品问世……雅史因为母亲过世,受了很大的打击。”

所以才会跑去吸毒吗?我讽刺地想。

真是急死人了!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开口说话。我不喜欢秋末先生溺爱孩子的模样,但是我懂他的心情。所以我想给他忠告:你先带儿子看医生才是最要紧的吧!

“这些全是令郎的作品吗?”小加代环视屋内问道。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就挂了两幅画,走廊和玄关当然也有。

“是的。用色很独特吧?有人说他的作品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

会吗?只不过是带点超现实风格的风景画,并不会给人留下太强烈的印象。

突然,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不限于兴奋剂,艺术家与毒品是常见的组合。如果雅史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命不凡和父亲的期待,为了激发创作灵感而使用毒品的话?……结果,却耗损了自己原本的才能?

“好棒的画。”小加代配合秋末先生的兴致。“听说你还送令郎去留学?”

秋末先生笑颜逐开,说:

“是啊。想要学画,还是得去发源地才行。最近他要举办一场大型展览,所以暂时会留在日本,不过展览结束后,又要到国外去了。”

负担所有费用,让孩子去留学——而且还是艺术这种很花钱的学科——应该是相当沉重的经济负担。警方也注意到这一点,案发后会仔细调查过。

根据警方的调查,秋末先生和相泽社长都有投资股票,持股非常坚实,获利也很稳定。外表或许看不出来,其实秋末先生很有钱。

奥村以前说过,秋末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不明确,不过他没有理由为了一千两百万而杀害社长。

聊了将近一小时雅史的作品后,话题总算切换到敏彦身上。但是一提到这件事,秋末先生就变得沉默寡言。

他说,他完全想不出敏彦借钱的理由是什么。

“我虽然明白他姐姐的心情,却觉得调查这种事没有意义。”

“是吗?”

“嗯。现在的年轻人禁不起诱惑,而且‘借钱’这件事的性质本身也和以往不同了,不是吗?轻易借贷,没有特定目的花用一空,用完了再借——这是恶性循环。我想当事者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吧。”

确实,这种案例增加了。和所长熟识的律师也说过,因为申请信用破产的年轻人太多,法院的破产部门一时门庭若市。

“可是,也有人说宇野先生虽然缺钱,看起来却很幸福。”

秋末先生“哈哈”的笑了。

“那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证据。”

小加代沉默了。

临别之际,小加代在玄关又奉承地称赞雅史的画,还说“我也有个想当画家的妹妹”,结果秋末先生特地折返拿了一幅小型素描给她。

“请送给令妹,可以当范本临摹。这是雅史素描巴黎歌剧院的作品。”

小加代的表情有些无法释然,带着那幅素描回家。她拿给小系看,小系直接评断:

“感觉好不健康的画。”

没错,小系的鉴赏眼光真精确。

“而且比起巴黎,人家更想去纽约呢。”

如此这般,雅史的素描便被束诸高阁。

十天之后,小加代中了“头彩”,契机就沉眠在敏彦的私人物品之间。

敏彦的公寓在案发他失踪一个月之后解除契约,私人物品全送到姐姐友惠小姐那里。

小加代仔细调查那些物品。她特别留意印有店名的火柴盒和收据,以及各种商店发行的优待券或会员卡,这些东西能够确定出场所,有时还会盖上使用当时的时日。如果要追踪敏彦去过哪里、和谁见面、做了什么事,这是绝佳的线索。

小加代从中挑选出去年十月底敏彦向地下钱庄借钱这段期间的东西,逐一检查,有美容院、牙医和书店等地方。

关键性的,是某家餐厅酒吧的优待券。

上面写着“下次光临时出示此优待券,免费赠送小菜一份”。上头橡皮章盖的发卡日期,是去年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当时敏彦已经向地下钱庄借钱了。

小加代去拜访那家店,可惜因为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不能指望店员的记忆。不过,听说这张优待券只发给有寄放酒的客人。

“请问贵店有寄放酒的客人名单吗?”

“是的,我们会记录。只要客人没有拒绝,我们都会请客人在顾客卡上填写姓名、住址。遇到圣诞节或情人节等特殊日子,本店会寄出邀请卡。”

小加代请店家让她看顾客卡,但十一月四日那天并没有“宇野敏彦”的名字。

这样一来,可能性就有两种:

一、敏彦和“谁”一起来,那个“谁”寄放了酒,把优待券给了敏彦。

二、那天来到这里、寄放酒的“谁”,事后在别处遇到敏彦,把这张优待券给了他。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那个“谁”一定和敏彦碰了面,是熟人的可能性相当高。小加代向店方复印了一份顾客名单,用来和敏彦的同事、朋友以及学生时代的同学联络簿相互比对。

结果,她找出了那个人。他是敏彦高中时代的朋友,在那个星期六下午和敏彦偶遇,因为许久不见,所以一起去喝酒。他就是在那时寄放酒的。

他任职于贸易公司,为了见小加代,特地空出午休时间。他当然听说了这个案子,也很担心敏彦的状况。

“敏彦这个人打死也做不出杀人这种事啊……”朋友的脸上一片阴霾。

“你还记得跟宇野先生见面时的情形吗?”

听到小加代的问题,他从胸前口袋取出记事本翻了一阵,点了点头。

“我和他是在四谷一家叫‘皮耶洛’的咖啡厅遇到的。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

“一个人吗?”

“我是一个人。他正和别人碰头,好像正在交换文件什么的。事情办完之后,他们两人准备离开咖啡店,我出声叫住宇野。然后,他就到我这边来了。”

“和他见面的人就这样离开了吗?”

“嗯。那人拿着宇野交给他的东西,说‘确实收到了’。宇野那天开心极了。”

听说当时敏彦也说了“我是白骑士”这句话。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笑笑而已。”

“和敏彦先生碰头的,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感觉上是个普通的上班族。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我问过宇野那个人是谁。”

“他怎么说?”

“说是医院的人。”

“医院——?”

“他姐姐不是脚不太方便吗?我想会不会跟他姐姐有关,就问他:‘有谁生病了吗?’他说:‘不是,今后一切都会转好的’……含糊带过,没再说什么,可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最后,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现在想到,那人虽然穿着西装,脚上却穿着拖鞋呢。”

那时,奥村也在场。小加代为这个线索高兴的当头,他却说:“可是,要找出敏彦见面的对象太难了,情报太少了。”我真想一脚扫翻他的腿,小加代也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

“振作一点吧!有线索呀。”

“什么线索?”

“你也曾经这么做吧?穿西装踩着拖鞋。敏彦先生见面的对象,是‘皮耶洛’附近‘医院’的人。因为很近,所以连鞋子都懒得换,就穿着在办公室里穿的拖鞋出门。”

小加代列出“皮耶洛”咖啡店方圆一公里内的“医院”,拿着敏彦的照片四处查访。四天后,终于找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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