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后的几月,朝澈的脑海中一直莫名的回响着陆云那句话,像是一个诅咒,朝廷中拥护少年皇帝的大臣一个个先后死去,朝澈越发的不安,直到新年之后,她的不安终于得以结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

绝望。

她的弟弟死了,猝死。太监传的口谕却是让自己的丈夫晋王楚晔继位。

皇帝死的那个晚上,楚晔不在府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就像没人知道那晚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朝澈约莫是全天下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婢女含泪拿给她一身华丽的凤袍,告诉她三日之后新皇登基大典,彼时身为皇后的她要一同与楚晔登上承天殿前的八十一级长阶,受百官叩拜,跪祭先祖,承袭山河社稷。

朝澈摸着凤袍只怔怔道:“黄!”

她几乎是在这一瞬便想明白了之前未想明白的所有事。她说:“告诉楚晔,我不会去。”

第二日,她见到了已有半月未见的夫婿,他穿着皇袍,面容憔悴。朝澈笑了:“想来你近日定是十分忙累的,以往皇弟与我说坐在皇位上十分辛苦,却也没见他累成你这副德性,我琢磨着你大概是比他还多出了几分不安吧。楚晔,这抢来的东西,捧着可烫不烫手?”

楚晔神色复杂的望着朝澈没有答话,他瞟了眼被朝澈随手扔在地上的凤袍,本就蹙在一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你利用我撤掉了监视王府的禁军,消除掉了皇家对你的怀疑,蚕食鲸吞的分解掉了王朝势力,你看看你做得多么好,皇袍加身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只是我不明白,时至今日,朝陽公主对你还有什么用?为何你还要留我一命?封我为后……”朝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是了,你心里是清楚的,活着,对视骄傲如命的朝澈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楚晔唇角一紧,猛的对上朝澈的眼神却被她眼里的恨意狠狠一刺,忘了所有辩驳。

这样的眼神,他无数次的在夜深人静之时从铜镜中看见过,朝澈恨他,一如他深深痛恨着朝澈的父皇一样。

楚晔嗓音微微沙哑:“凤袍别随意扔在地上,现在找不到人重做。事急从权,用的是先皇后的礼服,日后有了时间,我命人再给你做一套。”

朝澈沉默了许久道:“这不是先皇后的礼服,是我弟弟做给我未来弟媳的衣服。他说要娶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做皇后,便照着我的尺寸做了这套衣裳。”朝澈轻笑,“楚晔,你要我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穿上这它?你非要让我将你恨入骨髓么?”

楚晔喉头一哽,看见朝澈神情恍惚的对他说:“你要么废了我,要么杀了我吧。我护不了愚蠢的爱情,也护不了可悲的婚姻,可你至少得让我留点尊严……”

楚晔望着她空洞的眼眸,静默无言,两人明明这么近的相望,却仿似隔了整片天空,怎么也触碰不了彼此真实的温度。

“后日,你若不想去,便不去罢。”

楚晔离开前终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没说废了她也没说杀了她,就像以前她假装生病不陪他去参加宴席一般,那时她欣喜的以为是纵容和宠溺,现在朝澈总算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那不过是晋王楚晔利用她时抵好。

而此刻……

约莫只是胜利者的怜悯罢了。

第五章

楚晔登基大典的那天他独自一人穿着庄严的龙袍,走过长长的阶梯,站定在承天殿前,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他拂广袖仿似能将天地纳入囊中,可却也揽了一袖凉风,寒意彻骨。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只怕是再也不会嘟囔着抱怨他穿得少忘记加衣了。他正想着,忽见一袭耀目的明黄色踏过八十一级阶梯下青云长道,他的皇后一身骄傲不减,身着尊贵富丽的礼服缓步而来。

他望着她的身影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

朝澈还是在乎楚晔的。

只是一番猜测便足已令楚晔热血沸扬,心绪怦动。性子隐忍如他也按压不住唇边勾出的弧度。

他想,她到底还是喜欢他的。

这便极好……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青石长阶,向他而来,楚晔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往下走了两步,他伸出手,欲牵住她。哪想朝澈却在他几级阶梯那儿站住,黑得透亮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他的面庞,而她脸色理智得森冷。

楚晔的手微微一僵,尴尬的顿在空中。

“皇上?”朝澈冷嘲着低唤,她垂了眼眸忽然自凤冠之中拔出一柄细长的金剪子。楚晔指尖微微一缩,却没有躲。长阶两旁的侍卫皆是一惊,都将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的戒备着。

朝澈却并无其他动作。只是这细长如钗的金剪一取,她的黑发如瀑散下,随风而扬。

“成亲那日,老嬷嬷将我俩的头发结在一起,是永以为好之意,今日朝澈已找不到当初与你头发相结的那哪一戳了。”她一声轻叹,一把揽过自己的头发,金剪毫不犹豫的将三千青丝尽数剪断。她将断发随手扔在地上,“不如全断了它,你我便如这断发一般,恩断义绝了罢。”

楚晔面色一白,僵挺的身型仿似在这瞬间犹如被雷痛击,眼瞳中难掩惊怒之色。

他紧握着拳,百官匍匐在下噤若寒蝉,但他知道,没人会眼瞎的看不见朝陽公主要与新皇割发断义。他明白,朝澈是在逼他,像她所说的那样,要么废了她,要么杀了她。

“澈儿。”楚晔的脸色忽然松了松,他又向下走了两步,强硬的捉住朝澈的手,朝澈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别碰我,恶心。”

楚晔半分不肯松手,他抿紧唇,伸手去揽朝澈,指缝中夹的银针顺势扎入她后脑勺之中。朝澈只觉眼前一黑,神智顿时模糊起来。楚晔将脱力的她搂入怀中。

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朝澈拽着他的衣襟狠狠道:“楚晔,你有多恨我,非要与我不死不休,不累么……”

怀中的女子一沉,彻底昏迷过去。

楚晔冷声吩咐道:“皇后近日劳累,且将她送回去。”

百官静默一片,面上的臣服之下,心中不知又涌出了多少鬼胎。楚晔垂下眼眸,背过身去,独自一人走入得令人恐惧的朱红色大门。

此刻没有谁能看见新皇眼底的重重青影,没人能知道他背负奠下苍生会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压在他的肩上,没有人能感受到,承天殿中即便是左右无人,也依旧有暗潮涌动,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

楚晔独坐皇位之上,透过眼前的珠玉帘遥遥凝望外面奠空。

他知道,他的朝澈,再也不会是他的朝澈了。身为朝陽公主的她,从今往后,只会与楚晔不死不休。

他累,但谁叫他舍不下呢。

恨也罢,爱也罢,他此生已被纠缠得理不出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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