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琴杳直至深夜才从皇宫中归来。

她推门进屋,见屋中点着灯,神智有些游离,直到听见里屋床榻之上有人的呼吸声,她才恍然记起,她捡了个男子回来。

走进里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掀了被子要下来行礼,但仿似陡然想起了她之前的吩咐,初霁顿住身形,一时有些无措的在床边站着。

琴杳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又不吃了你。”

初霁垂头想,其实她若是要吃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会弹琴么?”琴杳突然问。

“会。”楚王的死士不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音律乐器也是要有所涉猎,学会的东西越多越能帮主子做更多的事,活下去的可能也更大。

琴杳本只是问着玩,没想到他竟真会弹琴,一时也起了兴趣,她从书案之下搬出一把桐木琴,摆在桌上:“你弹一曲给我听听可好?”

初霁果然坐了下去,琴杳搬来凳子坐在书案对面,抱着脑袋目光静静落在初霁身上。第一声弦动,初霁微微一顿,有些讶异的望着手下的七弦琴,这琴看起来如此朴素,但声色却几乎让人惊艳。

琴杳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弹了?”

初霁回过神来:“国师恕罪。”

“叫我琴杳。”

初霁默了默,仿似做了极大的心里准备:“琴……杳。”有的事一旦开了头,最难的难关便跨过了,他情不自禁的又呢喃了一声:“琴杳。”仿似在失神的回味。

琴杳浅浅一笑:“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她眼中印着跳动的烛光像一只精灵,让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去。

这样的女子……

初霁垂下头,挑动琴弦。

这样的女子,美好得让他不敢去肖想,一点点杂念,对她来说也是玷污。

琴杳趴在书案上,静静的打量男子的面容。弦声曲调在耳边流淌,在乐曲的背后,从琴弦中传出来的感情波动宛如春风拂动她的心湖,透过弦声,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个男子的内心,带着世人少有的坚强与倔强,让她也不由失了神。

“初霁。”一曲弹罢,琴杳忽然开口,“你真漂亮。”

这对男子来说,应该算不得赞美,但初霁愣是在这一声算不得赞美的称赞中红了脸颊:“谢国……”他咽下后面的话,隔了半晌才道,“琴杳更漂亮。”

他如此笨,连赞美人也不会,初霁嫌弃极了自己。不想却听的“噗嗤”一声,是琴杳在他对面笑了起来:“那你喜欢我吗?”面对这出乎意料的问话,初霁彻底呆住,脸涨得通红,许久也没憋出一句话来。琴杳站起身来,隔着书案,探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我很喜欢你。”

初霁便仰头望她,痴痴的迷失了自己。

这一夜琴杳与初霁睡在同一张,只是盖着被子静静的睡觉,琴杳说男宠便应该这样,她说他抱起来很暖和。

初霁便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也说不定,或许琴杳真的是神明也说不定,不然……为什么连他这样的人也能被拯救呢……

第五章

祭天礼将近,国师府日益忙碌起来,琴杳也总是入宫,看不见身影。但每天不管多晚琴杳总会回来与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初霁,你让我很有安全感。”

其实,明明是她给予了他安全感,让他头一次知道,人,其实是可以这样有尊严的活下去。

离祭天礼还有十日,礼部送来十名童男童女,这是祭祀那天要献给神明的祭品,他们在国师府接受洗礼,十日净身之后方可送上天坛。初霁静静看着国师府中的神官给这十个小孩身上洒上“圣水”,他知道,这所谓的圣水不过就是在其中加了迷香,让小孩整日神智恍惚,无法哭闹。

祭天礼越近,琴杳每夜便越是睡不着觉。

这夜琴杳更是一宿未闭眼,她静静抱着初霁的手臂,在凌晨时分突然哑着嗓音问道:“你怕我吗?”

初霁立即答道:“不怕。”

琴杳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恩,只有你不怕我。”夜重新寂静下来,在他都以为琴杳睡着之时又听她道:“可是,有时我都害怕我自己。”

初霁愣了愣,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在心底也有所惶恐,对她自己也有那么多的不满。他不懂如何安慰人,也说不来漂亮话,呆了半晌,只有学着她的模样,侧过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琴杳……很好。”

睡在他身边的女子僵硬了一瞬,然后蹭起身来,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亲了亲他的额头:“你对我很好。真的好。”

她唇上的温度有些凉,却在他脸上点了火一般灼烧起来。胸中的心仿似要跳出来一般膨胀着。直到琴杳又躺了回去,他心中情绪也久久无法平息。

糟糕……

他想,心头那个肮脏的念头,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破土而出,疯狂的占据了他的内心,再也割舍不掉了。

离祭天礼还有七日,城东有一个灯会,琴杳这日早早便回了国师府,她难得来了兴致,瞒着府中神官,带着初霁悄悄溜了出去。

“琴杳,没有护卫怕是不妥。”他担忧她出事。

琴杳笑了笑:“你不就是我的护卫么?”见她这样开心,初霁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觉得琴杳活得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开心,而她的人生,明明应该更加灿烂。

灯会之上各式花灯亮得耀眼,琴杳与他手牵手,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般在人群中走过,猜灯谜,放花灯,初霁觉得他此生从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般安稳舒坦。只是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半步的身影,便能幸福得扬起嘴角。

“嘭!”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琴杳扬起头,望着烟花感叹:

“真美。”

初霁便看着她的侧脸,点头赞同:“嗯,真美。”

琴杳扭头看他,四目相接,像是黏住了一般,谁也没有主动挪开眼,直看得初霁红了耳根,琴杳一声轻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微凉的唇便印上了他的唇瓣。

初霁傻傻的呆住,任由琴杳的舌头在他唇边不徐不疾的画着圈,湿|软的触感令他情不自禁的张开嘴……想更深入的品尝她的味道……

而此时琴杳却出人意料的退了开去,初霁手一紧,忍住将她摁回来的冲动,只听琴杳道:“初霁,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温柔,善良。”

头一次有人用“温柔善良”四字来形容他,死士只听从主子的命令做事,不允许温柔,也无法善良,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物什。

琴杳在他脸颊边蹭了蹭,微微退开一步,初霁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见她身后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大刀冲她劈头砍来:

“祸国妖女纳命来!”

初霁瞳孔,直觉伸手去拽她,可琴杳身型一转,让他的手蓦地落空。他一抬头,却见琴杳只手捏住那柄大刀,虎口卡住刀刃,那锋利的大刀竟未能伤到她皮毛分毫。

第六章

初霁怔住,恍见琴杳眸中血色红光一闪而过,她手一紧,那柄厚背大刀竟如纸一般被她生生揉碎,拍开刀刃,她脚步一动,径直上前擒住来袭者的喉咙,高大粗壮的男子立即面色青紫,腿脚一软,跪在地上,琴杳冷声问:“谁派你来的。”

言语中的杀气是初霁从未听过的凌厉。

“妖女……人人得而必诛……”言罢,那人脑袋一偏,嘴角流出一抹黑血淌过琴杳雪白的手背,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那人,竟是吞毒自尽了。

见死了人,周围的人登时慌乱的四散而走。

琴杳松了手,手背上粘腻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细白的指尖滴落到地上。琴杳怔怔的将地上的尸体望了一会儿,身子忽然开始起来,她想从衣袖中摸出绣帕,可是掏了许久也摸不出来。

初霁恍然回神,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替琴杳将手上的血擦了干净。直到他衣袖尽污,琴杳身子得越发厉害,她拽住了初霁的衣裳,面色有些苍白。心头陡然一痛,初霁一咬牙,将手放在了琴杳的背后,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别怕,琴杳,别怕。”

官府的人没一会儿便过了来,看见是琴杳,谁也没敢多说半句言语,默默的将尸首抬赚又将她送回了国师府。

琴杳用了两个时辰沐浴,然而手上的血腥像是怎么也没办法洗干净一般,那粘腻的触感一直缠绕心头,像蛛丝,将她越缠越紧。回到房间,初霁立即站起身来,他盯着她,眼中藏着不敢言说的担忧。

琴杳笑了笑:“初霁给我弹首曲子吧。”

琴声悠扬,弦声之中暗藏着他卑微得不敢言说的情绪,琴杳听在耳朵里,脸上在笑,手却紧握成拳,近乎苍白透明,一曲弹罢,初霁的柔柔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想却忽听琴杳轻声道:“初霁,你离开国师府吧。”

指尖一动,琴弦震颤,发出让人心尖一紧的声。他沉默许久,哑声问:“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琴杳脸上仍旧挂着笑,但是嗓音已冷:“你护不了我,国师府不需要无用之人。”初霁垂下眼眸,面对这样的指责,无法反驳,“你走吧,今晚便走。”言罢,她独自走回,裹着被子躺下。

听着初霁的脚步声离开,听见门扉拉开的嘶声低响,琴杳藏在被窝中的手几乎将自己的掌心挖出血来。

一夜未矛翌日清晨,琴杳形容狼狈的推开门,却见门外跪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晚凉风夜露将他头发与衣裳润湿,见琴杳开门,他神色一惊,眼眸深处暗藏的不安与惶然一闪而过,他深深叩首,匍匐于地,他把自己摆在与尘埃一同卑微的地方,哑声道:“初霁无用,但求国师……”他声音一顿,仿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死士的教育告诉他,对主子不能有所请求,他所做的只能是服从,无论任何命令。但这一次,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就此离去。哪怕是绝望,也想待在她身爆哪怕每天只能遥不可及的看她一眼,便够了。

琴杳呆呆的盯了初霁许久,然后扭过头,毫无感情的从他身边走过:“滚出国师府,别让我再多说一次。”

“琴杳……”初霁失声,“我什么都能做……别不要我。”他声音渐低,因为知道他没什么筹码能让他这么说。

琴杳果然头也不回的离去。初霁眼中光芒一黯,呆呆的跪在原地,除了这样,他再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去求她,别丢开他,别抛弃他。如此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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