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好天气,我就是在这个好天气里跟别的水手换班做起了瞭望的差事的。

当我爬上高高的桅顶,向四周望去的时候、我的心情简直是好极了。

天高海阔,一碧如洗,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说到瞭望者,其实是捕鲸船上很特殊的一件事。

桅顶上有没有瞭望者,是辨别一艘船是不是捕鲸船的重要标志。

美国绝大多数的捕鲸船,从它一开始驶离出发港,到马上就要驶进归港,其间的三五年中,桅顶上无时不刻没有瞭望者的身影。

即使刚出港时,离真正的目的地,也就是捕鲸的渔场,还有一万五千海里以上的路程;虽然归港时,是绝不可能在海岸边发现大鲸的。

这是捕鲸船的信念。

做瞭望者是一项极其古老的职业,也是一项伟大的职业,至于最早的瞭望者,恐怕从古埃及的时候就开始有了,只不过那时更接近于神话的意味而已。

根据历史学家的考证,最早的瞭望者是在陆地上而不是在海里。

在古时候的南塔开特,人们总是在岸边搭起一个高高的瞭望台,有人在上面瞭望着海面,一旦发现鲸的踪迹,便对海边装备停当的浦鲸船发出信号,海边的捕鲸船就会迅速地冲向目标。

之后,当捕鲸船必须远渡重洋去捕鲸的时候,这个构思被设计捕鲸船的人采纳了,于是,我们现在在桅顶上的瞭望者便应运而生了。

现在我就在主桅的桅顶上,我的前后两个桅杆的桅顶上也有着我的伙伴,我们的心情同样的愉快。

我们是两个小时一换班,桅顶上保持昼夜都有人。

我们站在桅顶上,离甲板足有一百英尺高,就像是踩着内只巨大的高跷。

在我们的双脚间,海水在不断地涌去,各种海兽也在不断地游走,我站在这里,被一片连绵的海浪所吸引。

我们的捕鲸船在寂静之中悄然向前驶去,有些像是懒洋洋的。

和风吹拂,叫人也懒洋洋的,似乎要睡眠过去,不过可不敢真的睡着了。

你也许会觉得有些枯燥,可是,你要是连这一点点时间的枯燥都无法克服的话,你简直无法度过这个为期三四年的漫漫的行程。

在这三四年的时间里,几乎一切都是固定的,什么时候要干什么,怎么干,即使是发现大鲸了,程序也是固定的,谁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你的所有的食物都堆在底舱里,甚至连饭谱都不会变,你根本不必为这事操心。

你的一切位置也是固定的,干活的地方,吃饭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这些地方简直就只是一个你的栖身之地,只有弹九大小,没有丝毫的舒服感。

要说最舒服的地方,还应该说是桅顶了,这里避开了一切的喧闹和嘈杂,眼里和耳朵里满是安宁。

可是,你仔细地想一想,在三四年的行程里,你要在桅顶上度过加起来总数为几个月的时间,这么多的时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站在桅顶的瞭望处,任凭海浪把船颠来颠去,船再把我颠来颠去,就像是骑在一只公牛的角上一般。

可是天冷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惬意了,你会觉得那滋味简直是要了命,恨不得在瞭望处能立时建起一处房子,好抵挡那刀子一样的海风。

可是,像我们这样的活动范围的捕鲸船,除了一件暂可挡风的衣物之外,是没有更有效的设置的。

由此,我们不禁羡慕那些在格陵兰附近出没的捕鲸船,他们的桅顶都有一个小帐篷或者是一个大木桶一样的设施,守望者就躲在里面,用以抗拒严寒。

甚至,这守望处里面还有着座位和一些辅助的用具,像话筒、望远镜、罗盘甚至烟斗等等。

当然,你也可以带一枝来复枪上去,在发现目标的时候射杀它们。

然而,我们毕竟不是格陵兰的捕鲸船,也没有必要在瞭望台的问题上下这么大功夫,虽然在我们感到冷的时候我们很羡慕他们,但对于我们来讲,那只是短暂的一瞬。

绝大部分时间里,我们行驶在晴朗温暖炎热的海域里,我们对周围环境的感觉和天空一样晴朗。

这种良好的感觉把由于羡慕别人而在心理上产生的损失都整个地抵消了,相反,同缩手缩脚的冰天雪地比起来,我们反而觉得更加自在。

我们可以悠闲地攀上索具,一边攀一边瞭望周围,还可以在高点儿的地方停下来,跟旁边的魁魁格或者是别人聊上几句,然后再接着向上。

在攀上桅顶的过程中,经常我要几次停下来,瞭望大海或者谈心。

凭良心说,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瞭望者,甚至可以说是不合格的。其中的原因是,在我履行我的瞭望使命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在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使我简直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我在不住地思索和感想,至于我的“发现大鲸,大声疾呼”的使命,我一次都没有完成过。

所以,对于一个以功利为目的的船主来讲,雇佣这样的人是一个损失,虽然他对捕鲸事业可能会有其他的贡献。

但是,捕鲸船上却经常有这样的人,他们在陆上厌了,或者是受了刺激,或者是到海上来找刺激,总之他们上捕鲸船的目的并不是捕鲸,而是因为忧郁或者浪漫的原因。

他们靠在舷旁,望着滚滚而去的海水,忧郁地叹息着:

这蓝色的海呀

你奔腾而去

我看不到你的心底

只见无数船只

在你的怀抱里行驶来去

它们划开你的胸膛

可是只一瞬间

你便恢复了平静的自我

对这种神经质的人,真正的水手往往感到无聊。他们觉得捕鲸这个行当是靠真本事吃饭的,并非是靠深沉的思想和充沛的情感。

现在,一个水手就对着刚才抒情的小伙子说:

“你这自命聪明的猴子,你以为靠你的诗句就能把鲸鱼引来吗?告诉你,那是做梦。”

“我们在这儿巡游了已经快有三年了,你天天对着海水叫喊,也没有见你叫出一条鲸来。”

“这也奇怪了,只要你一来到这儿,一向海里望,鲸鱼就全都无影无踪了。”

这水手说的确实如此,原本不远处可能有一大群鲸鱼,但是这个小伙子已经被起伏不定的浪涛和万千的思绪弄得晕晕乎乎,全然没有了一点识别的能力。

他像是吸了鸦片烟一样,整天昏昏沉沉,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把脚下的海洋当做了一幅变幻的画面。

这画面里有着无数的灵魂,这些灵魂有各种各样的,有的奇特,有的隐约,有的美丽,全都是像鲸鱼一样的东西,把他的思维弄得混乱不堪。

这时候,这青年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他的知觉,只是靠着这只不断前行的船给自己一点点生气而已。

而船又依靠着什么给自己以生气呢?

海洋。

海洋靠什么呢?

上帝。

现在看来,使这一切焕发生机的源泉,还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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