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休伦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从位于京城西山的穆家老宅,一脚油门杀到了城北的马场。

他也说不清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总不能说,他是想亲眼看看他的“前女友”是怎么骑“现女友”的吧?

可他还是去了,心情格外复杂。

他这个花花公子当得可真名不副实,不论是前女友还是现女友,居然都是打引号的。

在路上,他特地抽出时间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彼时,秘书原正窝在电脑前推塔,哪想到塔还没推倒,他就被老板一个电话推倒了。

穆休伦阴森森问他:“高岭,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巴?!”

高秘书立即叫屈:“老板,我很有职业操守的!公司的商业机密进到我的肚子里就绝对不会吐出来,放在革命时代我也能登上小学语文课本了!”

“你没说?你没说为什么苏瑾会知道lindahu是我女朋友?”

“……”高秘书机灵的很,立即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他一拍大腿,“哎呀妈呀原来今天借马拍封面的人是她!”

他赶忙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发誓自己绝对不是私下传老板八卦。

高秘书表忠心:“穆总,我现在就去马场!”

穆休伦没好气地问:“你来马场做什么,拍摄已经开始,lindahu同她‘一见如故’,你去了也就能看个马尾巴。”

“正房夫人和偏房太太情同姐妹,不争不抢,这种豪门三角恋设定连印度都拍不出来,我当然要去现场亲眼见证啦。”

“……”穆休伦问,“你是不是嫌公司福利太好,工资太高,工作太少,假期太长了?”

高秘书的家距离马场很近,当穆休伦的豪车踏着烟尘冲进马场时,秘书的小特斯拉也跟在他屁股后面开进了大门。

马场占地面积将近一百亩,以现在的地价来看是一个很不得了的数字。

一进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跑马用的专业赛道,几匹受训的马儿正在这里练腿。穆休伦喜欢马,平日来时都要在这里停一停,同骑手们聊聊天、说说话。可今天他无暇他顾,目不斜视地顺着石子路向着后方的草场驶去。

草场西边的空地上,架起了一个临时的工作棚,工作人员出出进进,看起来异常忙碌。

就在工作棚的一隅,有一个开放式的化妆间。落地镜子前,蜜色肌肤的女孩背对着众人,正静静观望着镜中的倒影。

现在正是晚夏与初秋交接之际,郊区的气温比室内低了好几度。其他工作人员都穿着长裤长袖,唯有她,身上只有几片窄窄的遮挡住关键部位,可她却没有因为畏惧寒冷而缩成一团,依旧她站的笔直,舒展,挺拔。

三四名工作人员围在她身边,正在小心地为她整理仪表,有人在给她的长发里编进鲜花,有人跪坐在地上,为她护理指甲。

她被众人环绕着,就像是群星拱卫着太阳。

穆休伦并没有发觉,他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矗立在镜前的倩影仿佛带着魔力,他胸膛内那个跳动的器官忽然轻了一分,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磁铁牵引着,吸向了她的方向。

这种意乱神迷地状态持续了多久?

可能是五秒,可能是十秒,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工作棚内,距离苏瑾仅仅有一步之遥。

苏纪时率先从镜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她抬起手臂,懒懒打了声招呼:“穆先生怎么来了?”

穆休伦想,我怎么来了?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允许就骑我的爱马,谁给了你恃靓行凶的底气?然而他的嘴巴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我来参观拍摄现场有什么问题吗?就算要清场,我是马的主人,我是不会走的。”

高秘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脸红红地盯着苏纪时身上的比基尼,也跟着说:“我是马的主人的秘书!就算要清场,我也是不会走的!”

穆休伦:“……”

……

杂志社派过来的工作人员足有二十多人,多他们两人不多、少他们两人不少,方解叫人搬来一把椅子,请穆休伦坐在场外观赏。

穆休伦把视线投向了宽阔的草场,lindahu的黑色鬓毛与鲜亮的花朵编在一起,柔柔地垂在颈旁。与人类不同,马儿的瞳孔是横长形的,若是凑近了看,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而现在,它就在用那双峡谷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将要和它共同拍摄杂志的人类女孩。

通常来讲,一匹赛马的马主、骑师、马倌三者并不相同,lindahu有过三任马主、五位骑师,照顾它的马倌更是数不胜数,它早已习惯了人类的亲近,但是眼前的女孩却让它感到有些许的不同。

马儿是分辨不出来人类的美丑的,但是它能嗅到她身上的花香,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

女孩抬起手,轻轻贴在它的侧脸上,然后顺着它的喉革慢慢下滑,手指勾起,挠了挠它的下巴。

lindahu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女孩,长而浓密的睫毛扇了扇,忽然出乎意料地做了一个动作——只见它柔顺地垂下头,下巴轻轻贴近脖颈,从侧面看去,它整个脊背都呈现放松而自然的状态。

看到这一幕,马场场主小声惊呼:“它居然主动受衔了!”

“受衔”(onthebit),就是马儿“接受衔铁”。衔铁指的是马嘴中的牵引铁器,骑手手中的缰绳连接着这块衔铁,骑手通过拽引缰绳,把指令传达给马儿。

有些马性格傲气,并不接受陌生骑手的驱使。不论骑手怎么拽缰绳,马儿都会“避衔”,也就是通过扭头、抬头的动作,与骑士手中的缰绳对抗,不服从命令。

穆休伦从上一任马主手里买下lindahu后,把它从温暖的澳门包机运回了京城。lindahu不喜欢气候干燥、四季分明的新住处,刚开始没少耍脾气。只要穆休伦一骑到它背上,它就使尽全身力气避衔,还是最近才渐渐变得听话起来——哪想到,这个脾气傲娇的“现女友”,居然主动在他“前女友”面前受衔了!

穆休伦:“……”

身后,贴心的高秘书打开手机,点开音乐app,为他点播了一首歌曲:“……‘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他却始终没有姓名’……”

穆休伦冷声道:“高岭,我现在发现,你不是嫌假期太长,是嫌命太长。”

高秘书赶快把手机关上了。

……

苏纪时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又利落。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身上,遮住了大片春光,唯有四肢、腰腹袒露在镜头之下。她驱使着马儿,先在宽阔的操场里奔跑撒欢,培养默契,然后又向着镜头的方向慢步走来。

慢步和快步是盛装舞步里最基础的动作,但是要做得标准、做得漂亮可不容易。镜头里,lindahu踏着轻巧的步子,四肢轮流触地,每一步都像是提前计划好了一样,步距等长。提步时,它前腿折出一个漂亮的内勾,在镜头下,尽显优雅。

摄影师被这一人一马激发出了无限灵感,快门声连绵不绝,一下接着一下。

负责这次拍摄的摄影师在业内很有名气,之前也和苏瑾有过数次合作。当他得知这次的拍摄主题后,他替苏瑾捏了一把冷汗,认为以她的性格,肯定很难在镜头前放开。

哪想到,今天的苏瑾居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她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在镜头前肆意散发着她的魅力。透过相机上那小小的窗口,他仿佛看到了一团明媚的火焰,向他席卷而来!

然而……这些照片美虽美,可距离原作的意境,实在太远了。

那副名画《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里,戈黛娃夫人是羞涩的、内敛的、谦逊的;苏瑾太“放得开”,反而遗失了那一抹含蓄。

栏目主编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赶忙拦下苏纪时,把摄影师的意见传达给她,让她尽量贴合原作,为读者们呈现出那种圣洁又含蓄的美丽。

苏纪时:“……”

这可真是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苏纪时没有演技,想“演”出那种羞涩,是绝对不可能了;而她又没有办法把自己代入到一千年以前的女人身上,去体会那时候的贞操与道德观念……她骑着马儿在镜头前走来走去,结果一次表现的比一次糟糕。

不是笑得太开、就是愁得太苦;她的眼神不对,她的眉毛不对,她的嘴角不对;她脸上的五官就没有一个摆对了角度。

明明开局这么顺利,结果越拍越抓不到感觉,刚开始工作人员还耐着性子陪她找感觉,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这种期待逐渐变成了一种焦躁感。

这个主题……苏瑾真的能拍好吗?

明明是她自己选的主题,为什么却搞砸了,这就叫不自量力吧?

苏纪时敏锐地觉察出了气氛的变化。她从小在学习上就一直拔尖,从没都是年级的前三名;然而复杂的娱乐圈却让她遭遇滑铁卢,只要一牵扯到演技,她就沦落为了不折不扣的差生。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凝。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场外静静观看许久的穆休伦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苏纪时走了过去。

见到主人来了,lindahu用蹄子蹭了蹭脚下的小石块,没躲开,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亲昵。

穆休伦停在它面前,抬头仰望着它背上的女孩。

穆休伦问:“苏瑾,你的演技为什么退步这么多?”他特地成立的影视投资公司,参股了苏瑾的每一部上映的作品,故而,他对苏瑾的演技也有大概的了解。

苏纪时端坐在马背上,累得浑身上下所有肌肉都在打颤。骑马看着帅气,其实是一项需要调动全身肌肉的运动,她的马术只是平平,她在马上拍了这么久,劳累程度不亚于她在野外暴走一天。

身体疲惫、再加上心情沮丧,苏纪时气极反笑:“因为我不是苏瑾,我是苏瑾自小分别的双胞胎姐姐,苏瑾失踪了,于是我就被方解绑到这里来代替她。”

穆休伦称赞道:“这个理由听上去蛮幽默。”

苏纪时:“……”

穆休伦:“怎么了?”

“没事。”苏纪时强打起精神,“我拍了这么多遍都拍不过,你女朋友陪着我一直在这里转悠,你是不是心疼了?”

穆休伦听到她又提起‘女朋友’,颇有些尴尬。他想声明它不是他女朋友,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他只得说:“我是来教你演戏的。”

苏纪时惊讶:“你会演戏?”

“嗯,我在家里那群亲戚面前,每天都需要演戏。”穆休伦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着苏纪时说出这番话,只能当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了吧。

他轻咳一声,继续说:“我有一个小技巧可以教给你——当你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想法,该如何做出相应的表情时,你只要保持‘面无表情’就好了。”

“……???”

苏纪时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再接下来的拍摄中,苏纪时放松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不做任何表情,同时微微敛目,遮住眼神里的华彩。她与妹妹差别最大的便是眼神,堇青如水,而她似火。

她本以为这种投机取巧的操作没有办法糊弄过摄影师毒辣的双眼,哪想到却迎来了一连串快门声。

“perfetto!”摄影师大着舌头喊了一句不伦不类的意大利语,他立即窜到旁边的电脑前,把实时导入的相片展开到最大,着迷地观赏着每一个细节,“苏瑾,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文化的延续!!你在和一千年以前的灵魂在对话,你完美地展现了她的一切,又加入了自己的见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圣洁与美,又看到了属于你的弧光!是的,你的光是橙红色的,从她的白光里透出来……”

苏纪时:“……????”

穆休伦淡淡道:“相信我。粉丝的戏只会更多,他们会替喜欢的明星脑补出一万字心理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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