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穿云箭(4)
孟惟悉打开,薄薄几页纸。还没看,他心里就有了数,赵西音应该不是什么重病。他按顺序,从接诊记录开始,然后是b超单,血检结果。
外伤,左右手臂均有锐器划伤,左手腕更甚,肌腱损伤中度(2级),轻微骨裂。
孟惟悉神色凝重,反复看了两遍,问关谦,“摔伤的?车祸?”
关谦:“赵小姐撞到玻璃柜上。那玻璃半面已经老化,她人扑下去的时候,玻璃整块都碎了。我了解的情况,她当时应该身上很多处都被碎玻璃划伤了,脸上,脖子,腿,只不过手腕最严重。”
孟惟悉下意识地蜷曲手指,那几页纸瞬间扭曲凌乱。
他眼缝微眯,极力克制着情绪,哪怕心里早有预料,也要亲耳听到答案。
“为什么会撞到玻璃柜上?”
“被人推的。”
空气流速宛若停滞,血液枯朽,孟惟悉又木又硬,硬成了一把尖刀,终于捅破了这层厚冰。
他说:“周启深。”
关谦答:“是。”
“他们16年下半年时,感情就有了变化,甚至还分居了一个月。农历春节前争吵升级,但再怎么吵,周启深和赵西音始终都没有提离婚。真正离婚的点,应该就是这一次。具体过程我实在是调查不到,但我问了外科医生,按这些病例报告的描述,小赵是被重力推搡导致的。还有,他们签署离婚协议之前,赵小姐去了一趟美国,大概是两个半月没有回北京。离婚后的头三个月,她去南方旅游,基本就是在一些水乡古镇里待着散心,第四个月,冬天,她又一个人回了次美国,在美停留了大约两个月。”
孟惟悉哑着嗓子问:“她去美国做什么了?”
关谦说:“住在她姑姑的别墅里,应该只是陪她姑姑。”
孟惟悉的记忆力是极好的,他知道赵伶夏是位成功的女商人,也知道她工作繁忙,性格又飒又厉,“她姑姑感情观淡薄,不会在意这么多亲情陪伴。”
关谦这就不太了解了,毕竟能把周启深离婚的愿意及细节扒出这么多,已实属不易。孟惟悉也没多想,他脑子现在像一片荒原,一手抵着额,狠狠掐了把眉心。
“我还查到,周启深这两年一直在进行心理咨询以及相关治疗。”关谦说:“他的心理医生,孟总您应该有印象。
“是林依,林医生。”
孟惟悉抬起头,皱眉。
何止有印象,他离开北京的第一年,情绪极差,甚至有自虐倾向,便也去看了心理医生。林依医生在美国著名的心理机构任职,接诊了孟惟悉。之后回国发展。
也不知说是巧,还是孽缘,他和周启深水火不容,相克相生,命里注定是仇家一般,却总有千丝万缕的交界。
关谦在汇报事情的时候,永远态度端正,秉持合理,“业内都传,周启深与原生家庭关系恶劣,我查过相关资料,或许在某些问题的处理上,他的性格本身就有缺陷,容易冲动,容易极端。”
安静数秒,孟惟悉挥手一扫,将桌面上的文件合同、macbook全部扫落在地。噼里哐当的声音尖锐,呼啸,带着巨大怒气和愤恨。
关谦连忙起身,“孟总,您去哪儿?”
深秋之夜,孟惟悉连外套都不带,拎着车钥匙踹门就往外走。关谦拦不住,也不敢拦,闻见的全是煞气腾腾的血腥味。
――
三里屯这边今晚搞什么商业剪彩活动,人多车堵,周启深从建国路绕过来的时候,在长虹桥西这块堵了半小时。但他心情还不错,随着车流走走停停,也没什么不耐烦。
副驾驶上有艳色满溢的香槟玫瑰,后座放着三四只精美纸袋,是他下午去新光天地亲自挑的礼物。
团里下午加训,彩排走位多耗了时间,赵西音这会还没解散。到了工体,把车驶入地下车库,周启深松了安全带,就这么在车里等着。
花香馥郁,让人心生安宁。车没熄火,仪表盘的亮光刚刚好,把周启深本就偏硬朗的侧脸线条化软了几分。
他靠着座椅,后脑勺枕着椅背,正阖眼。
很奇妙,他以为他会情绪起伏,但真真到了这一刻,心思却静得离奇。也很矛盾,脑子里两种设想彼此试探,追回心爱的女孩儿,从此加倍对她好,弥补那些过去的遗憾。另一个思想小人儿拿着刀叉剑戟对他指手画脚――那道裂痕,你是不是真的想好怎么修缮了吗?
周启深心跳漏掉两拍,但很快,又被内心所向给折服。
爱呀,他爱这个女孩。
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拥抱,每一次在她身上舍身忘死。
爱到现在,只增不减。
手机响,赵西音发来微信,“训练完了,等我五分钟。”
周启深视线垂于屏幕,正回信息,车门被拉开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察觉。孟惟悉的那辆白色超跑就横在了他车前边儿。
孟惟悉真凶悍,卸他大路虎车轮子的气势。他拽了一把周启深的手,太快了,周启深重心没稳住,索性就着力道往下滚,推着孟惟悉,两人一块儿摔在了地上。
扭打之际,孟惟悉占得上风,死死压住周启深,拳头如雨下,是真狠,真戾,真想要他的命。
“你他妈疯了?!”周启深操了一声,屈膝沉力,然后猛地往上一顶,顶中孟惟悉的胃,腹上最脆弱的部分。孟惟悉疼得冷汗唰的冒出来,周启深借机反攻,拳头悉数奉还回去,“你有病是不是?!”
孟惟悉倒地,血从嘴角漫出,殷红似血梅,格外惨烈。
周启深也没捞着好,眉骨豁开一道血口,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汇成血流,沿着脖颈往下,染透了领口。
孟惟悉撑着膝盖站起,然后一拳直接往周启深太阳穴上砸,“姓周的,你他妈就是个渣男!你抢走小西,得到了又不珍惜她,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周启深脸色一瞬就变了,思维全死了,太阳穴嗡声鸣响。
孟惟悉的话如利刃,刺穿他内心最深暗,最敏感,最懊悔的那层纱。扒皮抽筋,见血见骨。孟惟悉拽着他的衣领,往身前猛拉,拳头裹着恨意,裹着意难平,裹着少年负气宣泄而下。
周启深的那根弦断了,意志也散了。
“你是男人吗,你他妈是男人吗?!你要腻了,不爱了,你别伤她啊,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小西还给我!”孟惟悉嗓子哑了,风度失了,单薄的浅色衬衫上,染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一遍遍地重复,“你要什么我都给,能不能把小西还给我。”
哽咽里,孟惟悉眼眶跟着红了。
一个男人以强硬做铠甲,在这辈子的敌人面前,却以脆弱示了人。
周启深魂飞九天,这一秒回神。
也没再拳脚相向,也无用戾气比气势,他阴沉、深邃,神情落败颓废,只说了一句,“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空旷的停车场,仿佛是由心碎织了一张网,两人在网里互揭伤疤,痛苦沉沦,全是败将。
周启深撑着身子,踉跄站起。
孟惟悉眼神锋利,丢过最致命的一刀,“周启深,赵西音本就不该是你的。你当年不做人事,怎么抢走她的,你心里清楚。她是你不配拥有的福报,你折煞她,也不怕自己遭报应?”
说完,孟惟悉捂着受伤的右肩,一步步上了自己的白色跑车。
周启深停住脚步,背影褴褛,脊梁却依旧笔直。
几秒安静,周启深慢慢扭过头,肃着脸色,从容淡定地也回到车里。
喧嚣落地,车灯明晃,好似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方才的对峙不过一场幻梦。
周启深甚至还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也不抽,手肘慵懒懒地搭在窗沿。然后倒挡,单手转动方向盘,油门一踩,硕|大的路虎犹如猛兽失控,伴着轮胎擦地的尖锐噪响,直接对着孟惟悉的车尾撞上去。
“砰!”声巨响,惊扰了附近的车辆警报,一阵乱象,毫无章法。
孟惟悉坐在车里,被撞得向前一栽,幸亏安全带拽着,没有丢了半条命。
周启深下颌骨绷紧,眼里毫无感情,杀机尽露。
他咬着烟,重复倒挡动作,然后又撞了上去。
bugattiveyron到底不及路虎的重碾,周启深加速,推着孟惟悉的车尾一路往前,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孟惟悉踩下制动,顶级豪车扎实,竟生生把车停稳了。
周启深下车,走过来对着孟惟悉的车门就是狠狠一脚飞踹。也不再动手了,就站在车窗外,就这么看着孟惟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结了婚,赵西音就是我妻子,是我周启深户口本上的人儿。你他妈还有脸了,你要还有点脸,就不会在她结婚之后,还玩儿藕断丝连,还玩儿难舍难分!!”
周启深眼底赤红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血,最后一句话,兵败如山倒,那些陈年旧恨拉出来又重新轮了一遍,伤的他一败涂地。
周启深冷笑,笑得恶劣又残忍,“男小三?挺好,你来我往的,谁也不输谁,你和我都当一遍,打了平手。孟总,孟公子,孟少东家,咱俩谁也没比谁高贵,都他妈狼心狗肺,都他妈干过畜生事儿。”
这边剑拔弩张,一片狼藉。
周启深的胸口忽然毫无征兆地疼了一下,疼得他甚至扶了一把车门才站稳。像是心灵感应,他下意识地回头,不远处的电梯门,晃晃悠悠地又合上了。
指示灯楼层往上。-1,1,2,3……
距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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