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吞吞地走到案板前,易辙跟在他身后,将西红柿放到他面前。许唐成刚要拿起刀,又想起什么,停住了动作。

“叫外卖吧,”他说,“累,不想做了。”

没等他转身,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

“对不起。”

耳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音量,不是柔声细语,就是听起来老老实实的,一本正经的,是独属于大男孩的温柔。

“对不起,不该吼你。”

听见这话,许唐成微微拧起眉。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双臂上,却终究没忍心扒掉。

“易辙。”他叹了声气,告诉他,“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吼我,我知道我给于桉我的数据会让你难受,我没有和你商量,没有提前告诉你,所以你可以吼。”

易辙却说:“不吼,以后都不会再吼你。”

“那你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生气吗?”

停了片刻,才有气息扫在他的耳廓。

“不该走。”

“不是,”许唐成迅速说,“继续想。”

等不到回应,他便挣开易辙,拉着他的手臂回了身。易辙的眼里满是不解,引得他放慢了语速,生怕他听不进去般,一字一句地陈述。

“我不是气你吼我,不是气你刚刚自己走掉,不是气你打了于桉,也不是气你不肯道歉,我是气你说的“没有意义”、‘不在乎’。”许唐成顿了顿,压下了喉咙里涌出的酸涩。他试图寻找一个更能说明问题的表达方式,所以一会儿过后,他才接着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过得好,不是咱们两个的未来。你现在在做仿真,我们就用那个软件里的模块来打比方。我们的未来不是一个简单模块,根本不能直接用代码写出来,它是一个复合模块,包含着你和我,把你跟我这两个简单模块写出来,这个复合模块才能存在。你说你不在乎,你擅自就要把你这个模块撤掉,你告诉我剩下我自己,我怎么办呢?”

是在许唐成说话的时候,易辙就注意到了他发红的眼睛,他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为情绪,许唐成眼底的血丝多得吓人。他几乎想立刻回他“我知道错了”,可他有一直坚持的东西,关于许唐成的。他奉若教义,即便是许唐成,也不能全然动摇。

“但是你这样做,会影响你。”

“对我的影响不过是比预计的延期一些毕业。”

易辙没再反驳,但将头撇向一边,不再说话。许唐成知道他这算是无声的抗议,于是耐着心,继续引导:“你就想,任何代码都有个主结构,负责基本功能,我现在只是把我这里那些可以看做填充优化的东西去掉了一部分,但这段代码还能跑。可你如果被起诉了,你那段一时半会儿就跑不通了。”

“好,就算你说得对,那你可以跟我说,你不想让我跟他杠,你跟我说。”易辙狠狠地咬住下唇,刺激自己平复下来,“如果我知道你最终要做这种牺牲,我可以去跟他道歉啊,我去道歉也比你……”

“我不想让你去。”

许唐成忽然打断他。

易辙愣住,而后呆望许唐成半天,看着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才将目光转向自己。

其实许唐成还隐了一句话,但凡他再习惯于表达情感一些,他就能对易辙说一句,我舍不得。

谁舍得看到自己宝贝的人受委屈?凭什么,易辙要去给一个那样的人道歉。

他懂得易辙的尊严、骄傲,并且愿意去维护。

“你不肯跟我说,但我相信你是有原因的。”许唐成说,“我想了两天,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用你的前途换我所谓的前途,我不愿意。”

于他而言,两个模块,两个前途,都不是一个等级的。他不管正确的爱情观是什么,在他的世界里,许唐成就是最重要的,许唐成少吃一顿饭,就是比他自己少吃一个月的饭严重。

“我知道。”许唐成说。

这是一个死循环,他们谁都很固执。也是知道易辙不会轻易被说服,更不会同意他这样做,所以许唐成才独自做了决定,几乎算作先斩后奏。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许唐成握住他的手,语气已经算是在哄,“你就当让着我一次,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就到此为止,好吗?”

他期待易辙给他一个妥协的回应,可这个人拧到让他想薅头发。易辙僵着不说话,气得许唐成没顾上手腕,抓起菜刀,一刀剁在西红柿上。

也不知易辙刚刚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许唐成的手腕这会儿竟然更疼了,他手上一抖,松了刀,还差点划伤了另一只手。

“靠。”连同这几天被于桉引出来的火,在疼痛的牵引下,许唐成立时骂了一句。

易辙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切到了手,立马捧过来看。检查仔细了,才发现许唐成一直捂着的是手腕。

“手腕怎么了……”易辙猛地顿住,回想起了刚刚的场景。有些不可置信,又恼又悔,他问:“我弄的?”

“不是。”看到他几乎要绷不住的脸,许唐成摇摇头,“早上没注意,扭了。”

第五十二章

数据和模型给了于桉,其实许唐成觉得影响也不算太大。博士论文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前期的大部分研究成果已经转化成文章,该发表的也都发表了,真正造成空白的,不过是学位论文最后一章的内容。但答辩延期已成为不能避免的事情,突然推迟毕业时间,自然少不了被询问,别人可以糊弄过去,但自己老师那里,许唐成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一番。

老师刚刚听他说起时很是不解,问,上次不是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吗?

“嗯,有一点内容……需要改进。”许唐成含糊地说。

老师便追问:“改进?哪一部分?”

这话许唐成答不出来。从出事到现在不过十几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可能在原来研究了几年的思路上突然有什么转变或突破。

老师盯了他半晌,突然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

略微诧异,许唐成抬头,看到他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对自己要求有点严格了。其实你原来做的那个已经足够了,论文你也早发够了,你之前不是想赶紧毕业工作么,要我说不用改了,赶紧答辩得了。”停了两秒钟,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教导学生不求进取的意思,老师便又赶紧摆摆手,笑说,“当然你想精益求精也没什么错,你再多留两年给我干活我才高兴呢。”

前面的话,许唐成并不会接,索性笑了笑,顺着他最后的话往下说:“那不正好么。”

“正好什么啊?”老师一瞥他,“你多留一阵我倒是高兴了,你那个工作没准就黄了。”

许唐成没吭声,但在那晚决定把数据和模型给于桉的时候,他还觉得庆幸,还好自己并没有跟易辙说工作的事情。不然,以这人拧的程度,怕是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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