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璧面若冷霜,一字一顿道:“袁傲策。”

32暧昧有理(四)

身后传出皇帝的声音,“是朕请他来的。”

袁傲策嘴角微扬,目光扫过他掩藏在领子里的纱布,“你应该多休养的。”

薛灵璧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弦,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

冯古道有种退回房间的冲动。

袁傲策缓缓抬起脚步,走廊狭窄,他从薛灵璧身边擦肩的刹那,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肩膀的温度。他在门槛前驻步,别有深意地回头望了冯古道一眼,“听说血屠堂正在谋划一次大刺杀。”

冯古道别过脸,脚步稍稍向薛灵璧移去。

“希望他们成功。这样省去我很多麻烦。”袁傲策说完,昂然进屋。

冯古道见薛灵璧还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以为他又想起战败之事,便想劝慰两句,但嘴巴刚一张开,那抹身影却走了。

冯古道只好摸摸鼻子,默默将刚才要说的话吞入喉中,扯紧大氅,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雪衣侯府的轿夫见他们出来,立刻抬轿上前。

薛灵璧在门槛前顿住脚步,“冯古道。”

“在。”他屁颠屁颠地绕到他右手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让轿夫带着轿子先回去,你陪我走走。”

冯古道微怔,随即领命而去。看着那两顶轿子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他经不住转身叹了口气。

“从这里回侯府不过几百步而已。”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能坐轿总比走路好。”说完,他便等着他的嘲弄,谁知等了半日,薛灵璧仍是未发一言,只是皱眉看着他,好似被什么难住了。

“侯爷?”冯古道轻声呼唤。

“嗯?”薛灵璧眨了下眼睛。

“你,”他踌躇着词句,“你是不是在想袁傲策的事?”

薛灵璧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不耐道:“你觉得我应该想他?”

“没。我只是觉得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边说边偷看着他的脸色,“何况袁傲策被关在辉煌门八年,日日研习武功,心无旁骛,不像侯爷日理万机。所以他即便胜,也是胜在勤力二字而已。”

“你是在安慰本侯?”薛灵璧似笑非笑。

冯古道尴尬道:“若是我言语不当,还请侯爷见谅。”

薛灵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抬脚朝外走去。

冬已过,春已至,奈何寒意不绝。

冯古道走在后面,看着薛灵璧身上单薄的衣衫,忍不住将大氅又拉了拉。

“冯古道。”薛灵璧低声唤道。

“在。”冯古道加快几步。

“陪本侯去城外走走。”他的脚步一转,突然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

侯爷,你刚刚明明说是几百步,回侯府的。

冯古道停下脚步,用幽怨的目光凝望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够在最后时刻回心转意。

但眼见着薛灵璧的身影都快消失了,奇迹依然没有出现。

冯古道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似是想将自己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抛诸脑后。

“冯古道。”薛灵璧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毫无阻滞地传了过来。

“来了。”冯古道拉紧大氅,小跑着上前。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愈来愈暗。

冯古道看着前面准备收工的城门官,低声道:“侯爷,我们此刻出去,怕是进不来了。”

薛灵璧道:“那便明日一早再回来。”

“但是……”冯古道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侯爷衣衫单薄,我是担心……”他满眼真诚的看着他。

薛灵璧停步,神色稍缓,眼中微含笑意,“你身上这件大氅似乎是我的。”

“……”冯古道终于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他无言地解下大氅递了过去。

薛灵璧似笑非笑。“你先替我拿着。”

“我可不可以用肩膀拿?”

“随便。”薛灵璧继续朝城外走。

冯古道重新将大氅披上。

薛灵璧走着走着,便离了大道,朝荒郊走去。

“侯爷。”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冯古道终于吃不消地开口道,“你若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忙,总还能当个听者。”

“你怎知我有心事?”

……

因为离开茶楼之后,你的脸上就写着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口是心非、心烦意乱十六个字。

冯古道道:“因为侯爷日理万机,忧国忧民,有心事是正常的,没心事才奇怪。”

薛灵璧道:“本侯的确有心事,因为本侯想下一个赌注,却又不知道该不该下。”

“赌注?”冯古道耳朵一竖,“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赌注?”

“关于信任的赌注。”

冯古道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曾经有个少年为了见他远在边疆征战沙场的父亲,而一个人偷偷去了边关的军营。”薛灵璧负手望天,神情半是迷茫半是悲伤,“因为他有皇帝的手谕,所以一路进军营畅通无阻。就这样,他偷偷地溜进了父亲的军帐,他原以为他的父亲此刻必定在帐中研究敌情,制订战略……甚至是休息。但是他闯进去的时候,却看到那个扬言要为母亲终身不再娶的父亲正和另一个女子颠鸾倒凤。”

冯古道大气不敢出。

“少年愤怒地上前,恶狠狠地质问他的父亲。他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巴掌,然后让他滚。少年永远都记得那时,他父亲脸上恼羞成怒的模样。也就是那时,他心目中的战神倒塌了。”

冯古道建议道:“如果少年这个词用得太辛苦的话,用我也可以。”

薛灵璧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一怒之下,离开了军营,住在边关的小镇上。那时候的我虽然余怒未消,心里却隐隐希望父亲会追上来,向我解释之前不过是个误会。”他顿了顿,面色沉重,“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来。”

“这种事情的确很难解释。”冯古道倒是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大元帅颇是同情。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又正值壮年的男人,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不得不在下半辈子都当个鳏夫,这的确是件令人懊恼又郁闷的事。所以说人若是没有糊涂一世的准备,就千万不要去学潇洒,做糊涂一时的事。

“直到三天后,我收到了父亲的噩耗。”薛灵璧道,“原来父亲当日就追出去寻找我,却在途中遇到魔教明尊……遭遇不幸。”

冯古道道:“你怎么知道是明尊所为?据我所知,明尊很少会出手杀人。这种事通常是暗尊做的。”

“因为父亲的尸体就是明尊送回来的。他亲口承认,是他杀的父亲。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的亲信。若非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的交谈,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父亲并非他们所说的死于盗寇。也是,我父亲一生英雄,一般的盗寇怎么可能伤他分毫!从那日起,我就决定,总有一天,我要铲平魔教,要杀明尊为我父亲报仇!”

他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如刀掷铁板,让冯古道背脊不由生出一股寒意。

“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武功不济,在朝中也没什么分量。不过没关系,所谓祸害遗万年,我相信明尊不会那么早死。”薛灵璧恨恨地咬牙,那颗朱砂痣顿时鲜红如血,“可惜他很快就传位给他的徒弟。而他的徒弟没多久又输给了纪辉煌,退出了睥睨山。”

“说不定这是报应啊。”冯古道小声道,“既然这样,你就当老天爷已经替你报仇了。何必再执着下去?”

薛灵璧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杀我父亲的是老明尊,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想滥杀无辜。”

“……魔教大多数都是无辜的。”冯古道意味深长。

“灭不灭魔教,杀不杀明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想逼老明尊出来而已。魔教是他的心血,明尊是他的徒弟,我不信当他们遇到危险时,他还不露面。”

冯古道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总结道:“所以你之所以对魔教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了逼老明尊出来?”

“不错。”

“那藏宝图呢?”他可没忘记薛灵璧默认过藏宝图是在魔教的。

薛灵璧敛容道:“这是另一桩事。当初被先帝托付藏宝图的就是父亲,这件事情是皇上告诉我的。但是我们搜遍了侯府都没有找到藏宝图的下落。所以皇上和我都怀疑藏宝图当时被父亲带在身上,被明尊拿走了。”

冯古道恍然,“很合理的推测。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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