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垣决定随同筱冢一成于十二月中旬的星期日造访筱冢康晴宅邸。为此,笹垣连续两个月来到东京。

“不知他愿不愿见我。”笹垣在车里说。

“总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吧。”

“但愿他在家。”

“这一点不必担心,我有来自内线的消息。”

“内线?”

“就是女佣。”

下午两点多,一成开着奔驰来到筱冢家。访客用的停车位就在大门旁,一成把车停妥。

“真是豪宅啊,光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大。”从大门抬头看房子的笹垣说。大门和高耸的围墙后只看得到树木。一成按下装设在大门旁的对讲机按钮,立刻有人应声。

“好久不见了,一成先生。”是中年女性的声音,似乎正通过摄影机看着这边。

“妙子你好,康晴堂兄在吗?”。

“老爷在家,请稍等。”

对讲机挂断了。过了一两分钟,通话孔又传来声音。“老爷请您绕到院子那边。”

“好。”

在一成回答的同时,一旁的小门传来金属声响,锁开了。

笹垣跟在一成身后,踏进大宅。铺着石头的长长甬道向宅邸延伸。笹垣想,真像外国电影啊。

玄关那边恰巧有两个女子走过来。不需一成介绍,笹垣便知那是雪穗与筱冢康晴的女儿,他知道那姑娘叫美佳。

“怎么办?”一成小声问。

“随便找个名堂帮我混过去。”笹垣低语。

两人缓缓走在甬道上,雪穗微笑着向他们点头,四人恰在甬道的中点停下脚步。

“你好,我来打扰了。”一成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了,一切可好?”雪穗问道。

“还好,你看上去气色颇佳。”

“托福。”

“大阪的店就要开业了吧,准备得怎么样?”

“有好多事情无法照计划进行,头疼得很呢,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够用。我等一会儿就要为这事开会去。”

“真是辛苦。”一成朝向她身边的少女,“美佳呢?你好不好?”

少女笑着点头,她给笹垣一种单薄的印象。他曾听一成说她不肯接纳雪穗,但就他所见,没有那种气氛。笹垣有些意外。

“我想顺便帮美佳找圣诞节穿的衣服。”雪穗说。

“哦,真好。”

“一成先生,这位是……”雪穗的视线朝向笹垣。

“哦,我们公司的厂商。”一成若无其事地说。

“你好。”笹垣低头施礼,抬起头时,眼睛和雪穗的双眸撞个正着。

这是时隔十九年的对峙。长大成人的她笹垣已见过好几次,但从未像这样面对面。他想起在大阪那栋老公寓第一次见面的情况,那时的女孩就在眼前,有着一双相同的眼睛。

你还记得吗,西本雪穗小姐?笹垣在心中对她说。我可是追踪了你十九年,连做梦都会梦到。但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吧?像我这种老头子,只不过是被你骗得团团转的蠢人中的一个。

雪穗嫣然一笑,说:“是来自大阪吗?”

真是始料未及,大概是从口音里认出来的。“呃,是的。”笹垣有些狼狈。

“果然没猜错。这次我要在心斋桥开店,请您务必莅临指教。”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是开业的邀请函。

“哦,既然这样,我问问亲戚要不要去。”笹垣说。

“真令人怀念,”雪穗凝视着他,“让我想起以前。”她的表情里了无笑意,露出凝视远方的眼神。她的脸上突然间又绽开笑容。“我先生在院子那边,好像是不满昨天高尔夫球的成绩,正在加紧练习呢。”这话是对一成说的。

“那好,我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哪里,请慢慢坐。”雪穗向美佳点点头,迈开脚步。笹垣和一成侧身相让。目送着雪穗的背影,笹垣暗想,这女人可能记得我。

正如雪穗所言,康晴正在南侧庭院里打高尔夫球,看到一成过来,便放下球杆,笑着迎接。从他的表情感觉不出把堂弟赶到子公司的冷漠无情。然而,一成一介绍笹垣,康晴脸上立刻出现警惕的神色。

“大阪的退休警察?哦。”他直盯着笹垣的脸。

“有些事无论如何都想让堂兄知道。”

听一成这么说,康晴的脸上笑容全失,指着室内说:“那就到屋里说吧。”

“不了,在这里就好。今天还算暖和,话说完我们马上就走。”

“在这里?”康晴来回看着他们两人,然后点点头,“好吧,我叫阿妙端点热饮来。”

庭院里有一张白色餐桌和四把椅子。或许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他们一家人会在这里享受英式下午茶。喝着女佣端来的奶茶,笹垣想象着幸福家庭的画面。然而,会晤并不令人愉快。一成开口后,康晴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一成说的是关于雪穗的插曲,笸垣和一成讨论、整理出来种种暗示出她本性的事,桐原亮司的名字当然也多次出现。不出所料,话说到一半,康晴便激愤不已。他拍着桌子站起身。“荒唐!简直是放屁!”

“堂兄,请您先听完。”

“不用听也知道,我没时间陪你们胡说八道。你有时间做这种无聊事,不如想想该怎么整顿你那家公司!”

“这件事我也有发现,”一成也站起来,朝着康晴的背影说,“我找到了陷害我的黑手。”

康晴转过身来,嘴角都气歪了:“你该不会说,这也是雪穗搞的鬼吧?”

“你应该知道筱冢药品的网络被黑客入侵之事,那个黑客就是通过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计算机进来的。那家医院有个药剂师不久前跟一名男子同居,该男子就是我们刚才数次提到的桐原亮司。”

一成的话顿时让康晴的眼睛睁得老大,他一时间说不出话,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这是事实。”笹垣在一旁说,“那个药剂师指认了,的确是桐原亮司。”

康晴似乎说了些什么。无关——笹垣听到这两个字。

笹垣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可以请你看一下这个吗?”

“这是什么?哪里的照片?”

“刚才一成先生说明的,将近二十年前发生命案的大楼,就在大阪。那个药剂师和桐原亮司去大阪的时候拍的。”

“那又怎样?”

“我问她他们去大阪的日期,是去年九月十八日到二十日这三天。这是什么日子,您当然记得?”

康晴花了一点时间,但他的确想起来了,不禁低声“啊”了一声。

“不错,”笹垣说,“九月十九日是唐泽礼子女士去世的日子。她的呼吸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连院方都感到不可思议。”

“胡说八道!”康晴把照片一扔,说,“一成,带着这个脑筋不正常的老头赶快给我滚!从今以后,要是敢再提起这种事,就别想再回我们公司。我告诉你,你老子已经不是公司的董事了!”

接着,他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高尔夫球,向网猛力掷去。球打在架起网的铁柱上,大力反弹,撞上了摆在露台上的盆栽,发出破碎的声响。但他看也不看,便从露台上走进屋,砰的一声关上玻璃门。

一成叹了口气,看着笹垣苦笑:“有一半和我们预料的一样。”

“他一定是死心塌地爱着唐泽雪穗,这就是那女人的武器。”

“我堂兄现在是气昏了头,等他冷静下来,应该会好好思考我们的话。我们只有一途:等。”

“但愿他能明白。”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女佣赶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听到很响的声音。”

“是康晴哥扔的高尔夫球,不知打到了什么。”

“咦!有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盆栽,人没事。”

女佣嘴里喊着“哎呀呀呀”,看向并排摆放的盆栽。“糟糕,夫人的仙人掌……”

“她的?”

“是夫人从大阪带回来的,啊!整个花盆都破了。”

一成走到女佣身边查看。“她对栽培仙人掌感兴趣?”

“不,听说是夫人去世的母亲喜欢。”

“哦,我想起来了,的确。我在她母亲的葬礼时听她说过。”

一成再度准备离开,女佣惊呼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一成问。

女佣从破了的花盆中捡起一样东西。“里面有这个。”

一成看了看。“是玻璃,太阳镜的镜片。”

“好像是,大概本来就混在土里。”女佣偏着头,仍把东西放在盆栽的碎片上。

“怎么了?”笹垣也有点好奇,走近他们。

“哦,没什么,盆栽的土里有玻璃碎片。”一成说。

笹垣朝那边看,扁平的玻璃碎片映入他眼中。看来的确是太阳镜的镜片,大约是从中破掉的,他小心地拾起。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几段记忆复苏,令人目不暇接地交错,很快汇成一流。“你说,仙人掌是从大阪拿来的?”他压低声音问。

“是,本来在她母亲家里。”

“那时盆栽放在院子里吗?”

“是。笹垣先生,有什么不对?”一成也察觉他神情有异。

“现在还不知道。”笹垣拿起玻璃镜片对着阳光。

镜片呈现浅浅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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