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的一象叫“克洛镇”的酒吧。晚上九点半钟,正是开始上座的时候。

两个汉子肩头上扛着吉他向外走去,正碰上三四个好象公司办事员的人推开漂亮的橡木门走了进来。

冬天的夜晚,屋里面弥漫着的温暖的浊气扑面而来,那个戴眼镜的人霎时眼前蒙上了一层白霜。

女招待们叽叽喳喳地围拢上去。客人一个个被扒下外套,然后被让进公司办事员常常占据的雅座。因为让到这里的都是熟客,老板娘忙从别的座上起身,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您来了。”

老板娘边说边坐了下来。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她在和服外面套了一件艺妓待客时穿的带底襟的衣服。已是三十二岁的胖女人了,还尽量往年轻里打扮,头发弄得蓬蓬松松的,拢在头顶上。

公司办事员之类的人无论到哪个酒吧都会受到欢迎的。一下子就围上来五六个女人。有的穿着洋服,有的穿着和服,五光十色,耀人眼目。

女招待们一个个穿插在客人中间坐下了,其它雅座也都坐满了人。在这些公务员斜对面的一个角落里,特别招引女招待。那里的顾客并不多,只有一个,那人不过二十七八岁,小个子,白皮肤,穿的洋服并不是什么高档货,看样子大不过是个小小的职员。

这个“克洛镇”酒吧收费并不便宜。老板娘把来的顾客多引以自豪。为了这个,店里不得不装饰出一种高雅的气氛。

公司办事员当中也有的和女招待熟悉,忙问道:

“她怎么了?”

“真由美吗?在那儿呢。”一个女招待指着被包围的那个青年职员的雅座,“等一会儿就会到这来的。”

客人不满地端起水酒,一口饮了下去,谁也不向女招待让酒。

“这些日子手头可不大富裕。”一个公务员向老板娘说道,“刚才参加宴会回来,近来连简单的酒宴后的小饮都不准许了,财务卡得挺紧。过去可以到这儿来三次,现在公司只给报销一次。”

肥胖的老板娘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

“没什么,什么时候付钱都行啊!”

“不,我们这些人不会常来喝这么昂贵的酒的。”

“哎哟,这说到哪儿去了!我们这儿比起别的酒吧一直是便宜的。”

“本来嘛,”一个女招待随声附和着,“妈妈说的,那是明摆着的。”

“这里的浊酒卖多少钱?”

“两千元呀!”

“和别的地方一样呀。”

“女招待陪饮吗?”

“哎呀,真讨厌!”

女招待们一阵哄笑。

“真象税务署的调查员一样!好了,好了,今天不是刚从宴会上来的吗,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玩一会儿呢!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客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阿新!”老板娘在呼唤跑堂的。

“有讨人喜欢的女人,不妨也给找一个。”

老板娘露出笑容。

“你来一下,妈妈。”一个客人在招呼老板娘。“有件事和你商量。”

“好哩,来了。”

他们悄悄说的是今晚费用的事,由个人出还是算到下次公家的帐目里去。

老板娘点着头,说道:

“诸位,喜欢什么就只管要好了。”

客人们兴致勃勃地看着女招待。

“太高兴了!我要加冰的威士忌。”

“来白兰地,跑堂的。”

时间在流逝。

席面上热闹非凡。

人来人往,顾客很多。客人们出入的时候,老板娘都要起立迎送。不知什么时候她从这里消失了。不大工夫,她那肥胖的脊背又出现在对面的席位上了。

“喂,”一个办事员向拖着马尾式长发的女招待问道,“坐在那边的客人是谁?”

那女招待顺着客人望着的方向看去。

“那个人?不大认识。”

“哼,你呀,就是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肯说出来的!”

“哪有那事儿呢!真的不知道。”

“吸引那多的女人,绝对不是生客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年长的女招待从旁说道,“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哪!”

“哼,说的倒轻松!怎么,那个人也是办事员吗?”另一个人张开湿漉漉的嘴,探着身子说道。

“也可能是吧……不过,还不大清楚。”

“可真够阔气的!那儿,只有他一个呀,还挺年轻,不过二十六、七吧?”

“快别那么好奇了,管那些闲事呢!”

“我就是好奇。确实有点儿羡慕他。我们公司一个劲儿地紧缩宴会开支,他却那么摆阔气。偏偏又坐在斜对面儿,不想看他,可又在眼前。”

“这都怪你的眼睛。偏偏就坐在对面儿,真叫人啼笑皆非。”

“老板娘的马屁拍得也真令人讨厌!”

“吃醋了?你呀!那准是交情深呗!”

女招待想扭转话题。

这时,从那被注意的雅座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看来那个客人是要走了。两三个女招待先站了起来,那个青年人也站了起来。

那青年大摇大摆的,非常神气。女招待们簇拥着,从公司办事员们的眼前走过去,到了女收款员那里。

“喂,那个人到底是谁?”一个办事员非常认真地向身边的女招待叫道,“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这里的女招待也有两三个撩衣提裙,跑过去相送。

那青年从不太讲究的洋服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三张万元钞票,放到柜台上,也不等着找钱就向外面走去。

“真够阔气的!”一个公司办事员羡慕地感叹道。

“真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女招待们在柜台前,青蛙一般两臂下垂低头弯腰,一看那样子便知道是得到了小费。

“喂,你觉得怎么样?”办事员又催问了一句。

“你说的是那个人吗?”座席上一个往日不被那青年看重的女招待多少含有敌意地说道,“据说是一个小职员。”

“小职员?哪个机关的?”

“那就不清楚了。”

“是吗?”

那个办事员想到刚才那青年穿的洋服衣料,和自己穿的相比还要低廉得多呢,觉得确实像个小职员。

“一个小职员,可是够阔气的了!”

有人低声议论道。

是啊,花钱是够冲的。大家都有同感,于是都沉默不语了。

“对不起!”老板娘送走客人,又走过来坐下了。“哎哟,怎么静悄悄的呀?各位,这是怎么啦?”

送走客人的女招待们也都走了回来,这里顿时又热闹了。

一个眼尖的办事员环视着女招待们,问道:

“喂,真由美怎么不在了?”

“真由美小姐出去有点儿事。”

从老板娘那毫不在意的口气里,可以听得出,一定是跟着那青年客人出去了。

“唉,现在就出去可以吗?”

山中一郎低声向真由美问道。

“行啊,刚才已经和妈妈说过了。”

真由美扬起细眉,微微一笑。尽管地已经二十三岁了,那水汪汪的眼睛还像孩子似的。

“那么……以后也可以了?”

真由美表示同意地垂下眼皮。

走到门口,两个跑堂的赶紧迎上来,从衣帽间取出山中和真由美的大衣。

“请您常到这儿来。”

山中一郎跟着堂倌在灯光的引导下,向外走去。

推门走出来之后,看门人象交通警似地跑过来打着手势,叫来了出租汽车。

“叫您久等了。”

看门人身后停下一辆看来是经过挑选的新车。山中向这个出力者递过两张千元的钞票。

“太大方了吧?”真由美上车之后,说道,“这些跑堂的给上五百元也就可以了。”

“哎,算了吧。”

山中衔上一支香烟。真由美打着小巧的打火机。火光在男人鼻尖下闪烁着,他那鼻子是笔直的,下颏的线条还留有稚气。

“你呀,花钱也未免太过火了!”女人还在执拗地讲着那件事,“花钱不省着点可不行啊!”

男人喷着烟,沉默不语。这就是他的回答。他的嘴唇有些弯曲,含着冷笑。

真由美越过司机的肩头望着前方,握着男朋友的手,好象看到了什么,低声地“啊”了一声。

这时,汽车正在两侧矗立着高楼的街道上行驶着。真由美的眼睛不是盯着车灯照亮的地方,而是注视着集聚在楼房拐角阴影里的一簇人。接着司机和坐在她身旁的山中好象也看到了。

“怎么了?”

山中向放慢了车速的司机问道。

司机也把脸转向那黑暗的地方,“啊”了一声,象在判断事态似地把车速放得更慢了。

“可能是交通事故吧?”司机答道。

“能不能停一下?”山中象要下去看看似的。

“快别去了,多怕人呀!”

真由美劝阻道。

“也许是吵架的吧?请靠边稍停一下。”

山中一郎下了车,走向人群。真由美在车里注视着他的背影。外面,冷风吹得他的脸有些凉。

围着的有十来个人。山中走近楼房旁的那个地方,越过人们的肩背向圈子里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伏卧在楼房墙下。挨着楼是一米宽的水泥地面。

“是不是喝醉了?”

山中向身旁一个像职员似的人问道。

“不是,好像不是,可能是死了。”

“死了?”

他惊叫了一声。

“警察马上就要来了,刚才有人给一一〇打了电话。”

山中借着街灯的光亮,仔细俯视着那个伏在地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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