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六月二十五日,朝鲜军突如其来地突破了三八线,三天后攻陷了韩国首府京城(首尔)。

韩国军队的主力仅仅一周就几乎全灭,以美军为主力的联合国军也被追赶至釜山的桥头堡,状况不妙。舆论都观望可能会重现敦刻尔克的悲剧。

之后,美军在仁川登陆,半岛上展开一进一退的攻防战,变成了互相都没有胜利和失败的长期消耗战。这场战争给日本经济的复兴带来了巨大的好处,被称为“神风”,但在此之前,不管是多么聪明、机敏的人都没有预见到这种前景。

从历史上来看,这是在世界范围内展开对抗的美苏冷战,在最脆弱的地方实际开火爆发的战争,尚未完全从战争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日本还不具备冷静客观进行分析的从容心态。

这场战争和封锁柏林时不一样,日本很难以隔岸观火的心态看待。当时大多数日本人都战战兢兢,以为这场战争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而有美军驻扎的日本地区可能又会受到原子弹的攻击。

鹤冈七郎和木岛、九鬼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谈到了这个话题。

“我们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啊?”

“照这个样子下去,朝鲜可能会全部赤化,接下来就轮到日本了吧。如果美国要就此投放原子弹,对方也报复地在日本的美军基地投下原子弹的话,就万事休矣了。”

“要不趁现在多骗些钱,买好罐头避难去吧?”

虽然语调像是在开玩笑,但从木岛和九鬼的言语及表情中都可以看出,亲身体验过战争残酷与苦涩的战中派特有的不安。

“搞不好我们还可能会被美国赶去前线呢。”

“要跑到西伯利亚吗?真是可怕。”

在这种非常事态下,知识分子并不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丰富的知识与想象力反而容易产生妄想,影响判断,导致行动时缺乏勇气。七郎听着他们俩的谈话,感到这两人内心还残留着些许软弱。

“用不着这么担心,美国可是世界第一的强国。麦克阿瑟在从克雷吉多尔岛逃出来的时候还放言说自己会回来的,而且他确实做到了。他这样的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三八线的。”

善司将信将疑地看着七郎:“即使要用原子弹?”

“不可能用的。他们之所以会在日本投放原子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看透了我们没有任何报复手段。如果美国真的下决心开始原子弹攻击,朝鲜那种地方瞬间就会被炸飞。但朝鲜背后还有中共和苏联,美国没有愚蠢到要同这两个国家发动战争。极端地说,即使完全失去朝鲜半岛,美国自然会没有面子,但却对国家的生存毫无影响。这和日本在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前保障南方的石油是完全不一样的。”

木岛和九鬼最近都把七郎对形势的判断当作神谕般崇拜。他们听到七郎这番言论之后,终于露出安心的神色。

“也就是说,这场动乱完全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了?”

“这是不可能的,在这么近的地方发生战争,日本自然会作为军事基地得到美国更多的重视,会有巨大的资金流动起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日本始终都站在局外者的立场,不劳而获地赚了一大笔钱。现在日本还没有完全恢复,应该不会像当时那么轻松,但如果这场战争能持续三年的话,日本产业的恢复就能快上十年左右。”

“你的意思是万事大吉了?”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只有社会整体不景气、公司苦于资金运转、不借高利贷就无法做下去的时候,才能够成功。如果银行力量充实起来,金融情况好转,社会整体变得景气起来时,骗取也就干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我还真没想到世界的大形势会对我们有这么大的影响哪。”

木岛和九鬼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只不过,月盈则亏是世间常态。即使几个月后日本迎来了想象不到的景气,那也只是一时现象而已。从景气循环的法则来考虑,后面一定会出现不景气——虽然无法预测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在好几年之后。”

“在那之前,就必须得干些正经的活计吗?”

“或者那段时间正在吃着牢饭吧。真不敢想象啊。”

他们的笑谈听上去颇为悲壮。

七郎却泰然自若地说:“用不着慌张。要全社会都恢复景气,还需要不少时间。在那之前能赚多少赚多少,之后靠那笔钱好好玩上一两年都没问题。把一年当作十天来过的好男人——这以前是用来形容相扑力士的,但可能也适合用在我们身上。”

七月二日,吉井广作造访了七郎的事务所。

平时波澜不惊的他在看到七郎的时候,心里也忍不住抽痛了一下。虽说他作为副支行长私自挪用了三百万,这项犯罪是算在他自己头上的,但弄垮他的责任中有一半在七郎身上。

吉井广作脸上毫无血色,双颊消瘦下陷,下巴上还留着两三根没刮干净的胡子。他的双眼里也布满血丝,目光闪烁不定。他的改变如此之大,几乎让人无法想象,仅在半年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静冈银行岛田东支行副行长。

“近来如何?”七郎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故作自然地问道。

“托您的福无罪释放了,不过被银行开除了……哈哈哈,金融界没有哪个地方会要犯下那么大错误的人啊。”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苦涩的自嘲。

七郎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来拜访自己。自从那个事件结束、期票换成现金后,七郎从自己的分成中拿出一半多,把三百万交给了他的妻子。七郎为了诈骗而蹂躏了这个女人的贞操,补偿给她之前挪用的钱并从法律制裁下解救她的丈夫,是七郎最大的同情之举了。

不过,那一次骗取期票确实是之后犯罪得以成功的原因。七郎邀他来到附近的料理店,打算视情况而言打赏他点小钱。

吉井广作放下酒杯,回想似的说:“银行方面倒是起诉了米村产业,当然是民事诉讼……不过对方说我拥有代行支行长业务的权限,而我在支行长室收下了那些期票,所以直到终审还要花上很多年。”

七郎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哈哈哈,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而已。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道歉。”

对方几乎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态度。从那副表情和声音都可以看出他一点都不想让七郎不高兴。等女服务员端来料理又退出房间后,他两手撑在榻榻米上,低头恳求道:“鹤冈先生,请让我为你工作吧。”

“哈哈哈,你说什么啊。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事务所也就是租下来的小房间,除了我之外社员只有一个女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以前好歹也是个地方银行支行的副行长,我那地方可用不起。”

“不,表面上看是那样,但我好歹作为银行人干了那么长时间,在金融方面知道很多表面和水下的秘密。这些知识不仅仅对你金融方面的工作有用,像私人侦探这样的私下工作也很有用。”

他话中有话。当然,虽说是消极、被动的,但吉井广作也是在知道了事情的秘密之后加入犯罪的。而且他还十分佩服七郎的智谋和勇气,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但七郎却踌躇起来。如果有个知道银行这种组织所有机密的人成为自己的心腹,的确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但问题在于这个男人在精神上比较脆弱,七郎怀疑他是否有耐力。就连木岛和九鬼,七郎都不曾完全信赖,这个中年男人能否承受住铁打的精神压力还是个未知数。

“这是什么意思?比如说你能起到什么作用?”七郎摆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现在银行里的接待室使用起来比较自由。我知道好几处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然后呢?”

“说实话,无论是哪个银行,现在都因为存款不足而头疼。所以,虽然表面上没有出现,但导入这种现象十分盛行。钱往利息高的地方流——这是金融的原则。但若遵照法律规定的普通利息的话,是无法聚集到存款的,因此现在负责存款的职员的工作之一,就是在暗地里附加利息来聚集存款。你应该明白这个的意思吧?”

七郎点点头。死去的隅田光一的想法在某种意义上还活着。光一曾经说过的台词,现在从一个正经的银行人口中再一次说了出来。不,或许可以说现在银行的这种行动,正是在其无比坚实的招牌下进行太阳俱乐部过去的活动……

“现在银行表面的利息,定期是一年六分,若是特殊导入的存款,则可附加上每日十钱的利息。粗略计算下来,一年就是三十点零六分。如果是用银行的招牌来保证的话,大部分人都会上钩。银行的招牌——这对什么人来说都代表了绝对的信用。就拿米村产业来说吧,如果不是在银行里,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交给我那么多期票。”

即使吉井广作下定决心要走上罪恶的道路,但当时的事件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吧,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沉痛的味道。

七月九日下午两点,在位于日本桥室町的大洋信托银行日本桥支行,吉井广作和营业部长津田兼太郎亲密地交谈着。

吉井递出的名片上写的是加藤商店专务。加藤商店是在大阪颇有名气的纺织品批发商。当然名字是伪造的,但他今天的服装十分得体,之前也去过理发店打理过头发,恢复了当时副支行长的风范和气度。这位营业部长也完全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其实,我们这次在东京开了一个新的分店,我刚好是在东京出生,就到这边来工作了。店址定在了福德大厦的三楼,预计从这个月十六号开始正式营业。这次有一些事情想请教,就来拜访了。”

吉井广作和之前的临时演员不同,不需要七郎从头进行教育。他只需要把在银行中得到的知识反过来加以运用即可。谈话不足十分钟,对方就完全按照广作的步调来了。

“还真是佩服啊。虽然知道大阪人都善于拨弄算盘,但像您这么厉害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到您谈得这么深刻,我们这些银行人都感到汗颜啊。”

广作一时呆住了。他还以为自己说得过多露出了马脚,但对方的脸上只看到了尊敬的神色,却见不到怀疑之情。不过对方好像感到既然他对银行和金融的内幕如此了解,那么自己也必须小心应对了。

这时,两个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跟七郎一伙的金融掮客,名叫江沼教雄,另外一个则是他们瞄准的目标——鹿子岛义,他依靠黑市物资交易积累了数千万的财富。

七郎利用江沼教雄将鹿子岛义骗上了钩。物资交易已不像战争刚结束那段时间那么好做了,股市也依旧十分低迷,如果能把富余的资金在银行的担保下收取每年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利息,只要是有点欲望的人都会上钩的。要说服他先存上一千万现金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这位就是营业部长。”江沼教雄故意指着吉井广作和津田兼太郎的中间介绍道。

七郎的陷阱就在于给鹿子一个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营业部长的暗示。

“请稍等。”广作向兼太郎打了声招呼站了起来。他走近两人,压低声音说,“现在正在谈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你的这件事无法摆到表面上来谈,所以能麻烦你先到接待室稍等片刻么?”

如果是正式到银行存款,只要在窗口办理即可,但如果是这种附加利息的事,对银行来说也是不能公然操作的。特别是在江沼教雄那嗳昧不清的介绍后,又听到这番话,鹿子岛义自然会认为广作才是真正的营业部长。

“没关系。你慢慢谈。”他安心地点点头,两人便走向另一边的接待室。

“失礼了。”广作回到津田兼太郎处。

“有什么急事?”对方或许只是无心一问,但他却吓得心脏一缩。

“不,没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从澳大利亚大量进口羊毛的事,跟GHQ……”

他的话语变得暧昧起来,但对方想到可能是有关营业最高机密之类的事吧,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两三分钟之后,他迟疑地说:“那我先失礼一下,去听一下那边的事情,看情况可能需要马上和总公司联系。”

营业部长完全没有怀疑他的样子,而是说着“请慢慢谈”,边从接待来客的小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去。

当吉井广作走近鹿子岛义他们所在的接待室时,他已经完全沉着下来了。下面已经没有必要演什么费劲的戏了,只要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做过多年的银行员的行动原原本本地表现出来就行了。这让他感到安心。

“您久等了。我是营业部长津田兼太郎,请多关照。”他把刚才交换过的名片递给对方,报上假名。

“我是鹿子岛

义,这次要麻烦您了。”

“不,我们才是……毕竟这种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不好在办公桌那边谈。要是操作不当会因为违反银行法,闹出大事来。”

“是吧。现在民间利息都是四十钱到五十钱左右。有不少人跑来找我,希望我能按照这个利息借钱给他们,但我都说我不是借贷的,给拒绝掉了。毕竟我没那么强的欲望。”

口头上虽是这么说,但他的大圆眼和鹰钩鼻,让人一眼看去就感觉是一副贪得无厌的模样。而且,对一天十钱的地下利息垂涎三尺的人根本就谈不上没什么欲望。

不过吉井广作也笑不出来。他现在可是走在刀尖上,根本没有心情去理解什么幽默。

“无论如何,只要交给银行就绝对没有问题。只是,您带现金来了吧?如果是普通存款的话也可以用支票,但这毕竟是特别的后门交易。”

“这我很清楚。这里是一千万。”对方打开皮包,大大咧咧地拿出一沓沓千元钞票。

“那么,请让我清点一下。”

作为银行员到底有多熟练,只要看他们在数钞票时的手势和速度就知道了。在这点上,吉井广作是有着近二十年经验的老手了。他发挥自己积累下来的本领,表现堪称完美。

“确实无误。那么请您稍等,我马上拿字据过来。”他一边把钞票用包袱包裹起来,一边勉强微笑道,“这种后门导入交易,在我们银行内部都必须秘密操作,真是气节难保啊。”

他又回到营业部长的座位那边,动作自然地把包袱放入皮包中,和营业部长就五分钟前的话题继续谈了起来。

江沼教雄算好了时间,走过去找他。

“不好意思,我稍微离开下。”

“您请,您请。”

津田兼太郎感到有些吃惊,心想这男人还真是忙啊。

但在回到接待室时,吉井广作的手中却出现了一张写着金额一千万的定期存款字据和填好附加利息金额的支票。其实他在七号那天存入了一万日元,然后巧妙地篡改了字据上的数字。

凭借他对银行内部情况的了解和七郎部下的技术,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犯罪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

这就是鹤冈七郎的信念。从他记事起到进入社会的数十年间,日本完全笼罩在军国主义的阴云之下,人们逐渐失去各种自由,而他在那种教育中启发了自己。

作为一个战中派,他曾热衷于阅读战争结束后发表的所有战史战记。他把那些战争教训全部消化后、改头换面,大胆地运用到了犯罪当中。

他自己的犯罪历史之所以有不败纪录,恐怕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吧。

比如说,他结束某个事件的方法,在木岛和九鬼看来都十分夸张,而这是出于“攻势终点”这种战略思想的。

日本和德国之所以会失败,原因之一就在于对攻势终点的认识出错了。也就是说,一场进攻作战要想取得成功,就必须在前线与基地的联络、物资运输等各方面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忘记这一点,只是一味进攻的话,则可能像在瓜达卡纳尔群岛或斯大林格勒那样遇到敌人的反击,遭受无法恢复的重创。七郎时刻都牢记着这些教训。

木岛和九鬼一直到最近才逐渐开始理解七郎的这种思想,而对于年龄相差较大、交往时日也很短的吉井广作而言,是根本领会不到的。

而这就导致了一场悲剧。

像这样,采用导入诈骗到手了一千万现金,还安全走出银行的瞬间,吉井广作就出现了一种常人容易产生的想法,而这种想法对犯罪者而言是非常危险的。

所谓犯罪,一旦实行后会觉得意外地简单,而且还具有很刺激的紧张感。

和战争同样,一次犯罪的成功会让人生出自信,认为接下来的犯罪也能顺利拿下。逐渐地,犯罪者越发高傲自大,最后则会跌入万丈深渊。

吉井广作在头脑上来说可谓高于常人,但在股票买卖上过于投入而挪用银行的钱,为了逃脱这项罪名又犯了诈骗罪,而这次他自己制订计划,开始了导入诈骗的勾当。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善恶的平衡感,无法做出冷静的形势判断,这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了。

吉井广作在走出银行三条街的时候,忽然对同伙江沼教雄说:“喂,你累了吧。回去之前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是啊。我这边也绷紧了神经演戏,很是辛苦啊。”

江沼教雄也垂下肩膀,长吁了口气。

两人马上找到附近的一家酒店走了进去,幸好这家店的二层没有其他客人,宽敞安静。

“干杯!”

战争结束后的啤酒十分美味。或许是里面那种淡淡的苦味刚好和罪恶意识相通吧,紧张感也消失了,吉井广作甚至觉得啤酒的酒比威士忌还烈。

江沼教雄也是如此,明明平时酒量很大,但今天却只喝了半瓶啤酒,就已经满脸通红了。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搞定了呢。只要做好准备,赚钱其实挺容易的。”

“是啊,只不过如果演员演技不够好的话,是不会进展如此顺利的。”

“话说回来,你还想不想赚更多?”

这一千万的分成是七郎四百万,这两人每人三百万。根据之前的模式,吉井广作自称是银行的营业部长,租下了某间公寓,江沼教雄则是被他欺骗才向他介绍客人的。但既然江沼教雄会做诈骗这种事,他本身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他听到广作暗含某种深意的话,两眼直放光,反问道:“你是说不把钱拿给鹤冈先生,而是两人平分了?”

“不是的,约定就是约定……这是男人之间决下的事,既然说了要给他那一份,就一定要给。”

“那你是什么意思?”

吉井广作从桌上探出身子,说:“你可要知道,我长年在银行工作,很是清楚银行内幕。这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诈骗。至少,在那个定期和支票到期的三个月内,受害者会被银行的招牌蒙蔽,完全不会发觉。所以在那之前,更加有效地利用一下不是更好吗?”

“所以,你是说重复来几手更划算?”

“那是自然。当然,这次要按照约定付给鹤冈先生指导费,但下次开始就可以仅是我们两人平分了。假设还有两个要存款的人,那么一人就有一千万,如果有二十个人,你我都可以拿到一亿日元的现金,接下来的人生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不用愁了。”

“我考虑一下……”江沼教雄的声音虽然不那么确定,但广作一眼就看出对方已经动心了。

“这也不是急在这一两天的事,你就好好考虑考虑吧。只不过,这件事可要对鹤冈先生保密啊。”

两周之后,七郎被良助的一通电话叫了出来。

听说是急事,七郎立刻准备了一番,赶到银座的咖啡厅,看到木岛和九鬼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儿。

“怎么了?两个人怎么都看上去这么严肃?”

七郎笑着坐了下来,良助马上就压低声音问道:“鹤冈先生,那个男人,吉井广作真的值得信赖吗?”

最近,这两人都完全倾倒在七郎的人物魅力和手腕之下,所以称呼名字时都十分尊敬,但今天的语气听上去却有了责备的意味。

“为什么这么问?”

“呃……”良助有些难以启齿地咬着下唇。

这次善司开口了:“给他的分配是不是太少了?”

“这怎么可能。给他的配额是利益的百分之三十,一下入手了三百万,就算过得再奢侈,也够花上一年的了。如果今后有什么好机会的话,会再让他干活的。”

木岛和九鬼互相看了一眼。

“他骗了你。”

“如果继续对他的所作所为放任不管的话,会连累到我们的。”

“什么?”七郎十分意外。他交叉起十指,向前探出身子,冷冷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洋信托的事是在你的指挥下实施的,而且也完全成功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反复使用同一种手段,确实不符合你平日的方针。莫不是忘了攻势终点的原则了?”

“他在那之后还多次使用了同一种手段?”七郎不由得呆住了。

无论总司令官或是军队参谋长在探讨了所有条件后制定下了绝对不败的大战略,如果第一线部队的指挥官无视这个命令擅自行动的话,则可能引发全线崩溃。

而且,就算战争中看可能将损失抑制在局部地区的败北,在犯罪当中却很有可能导致所有人的失败。

“是啊。他后来又去了关东信托和大东京信托,从两个不同的冤大头那儿总共骗了三千万左右的钱。”

“你真的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七郎刚想苦笑,嘴角突然僵硬住了。

如果吉井广作自己要持续这种诈骗,并自己承担责任的话,七郎没有理由,也没有依据去制止。

但是,吉井广作他们篡改存折的手段并不比专门的技术人员高明。

如果有一个受害者发现了什么疑点,这种犯罪马上就会暴露。

而且,一旦重复多次这样的行为,江沼教雄也无法使用上当受骗的借口了。万一两人被逮捕,那么七郎会遭到牵连也是迟早的事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旁系诸侯。我绝不是说两人的坏话,但他们并不像我俩这样对你完全心服口服啊。”

“你以前找到的那些临时演员都完美地演好了自己的角色,然后就消失了,但这次好像选错人了。他不是能完全成为人偶的那种人。”

“有一个小说,讲弗兰肯斯坦博士意图创造新的生命,结果造出了一个怪物。他让那个怪物随意行动,结果无法控制怪物了。说不定他就是那种会给创造者带去危害的怪物啊。”

从两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在责怪七郎。

木岛和九鬼都是担心他的安全,才站在他的立场提出建议,希望能早点收拾这么危险的局面。

七郎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一次,他也无法马上想出妥善的处理办法。

“总而言之,之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必须采取行动,把今后的危险防患于未然。如果他还有新计划的话,马上让他收手。”

“之后呢?”

“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们的情报是从哪儿得来的?情报是准确的吗?”

“情报是真的。我怎么样都对吉井广作不太放心,于是让手下一直监视他。他在两家银行都演了同一出戏,金额则是根据他出银行时皮包鼓起来的程度估算的。”

木岛紧锁双眉,说:“要不这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给你造成任何麻烦。就交给我吧。”

“你可千万不要使用暴力。小小威胁、刺激一番倒还算过得去……”

“你放心吧,相信我。”良助斩钉截铁地答道。

平日里十分敏锐的七郎,这次罕见地连连被人抢得先了。

虽然木岛说了交给他去办,但七郎还是打算自己也做些安排。他四处搜寻吉井广作和江沼教雄的下落,但那天还是未能找到两人。

当天夜里,江沼教雄被高岛组一个叫泽柳定吉的小弟带到了家中二楼。

泽柳全身都刻着刺青,他挽起两手的袖子,解开衬衣纽扣,露出了胸前的般若。

他恶狠狠地说:“喂,你这家伙最近利用银行挣了不少钱嘛。”

“您别开玩笑了。我是做个金融掮客的生意人,兑现支票、贴现期票什么的,自然受到银行很多照顾。不过只要是个生意人,大家都是这样的。”

“少瞧不起人了!”泽柳定吉吊起白眼怒道,“那是在你的交易银行做的事。如果是那种正当的交易,我们也不会说什么。你在大洋信托、关东信托,大东京信托都干了些什么?”

江沼教雄颤抖着,吓得开不了口。

他在常去的舞厅门口被两个长相可怖的男人恐吓,被强塞进车里,带到了这个地方来。诈骗犯一直都害怕暴力。

这个男人的长相也好、刺青也好,还有插在腰间的短刀,都让原本就胆小的江沼感到十分可怕。

“你怎么知道……”一不留神,他就说出了承认自己罪行的话。

“这么说来你果然做了些什么。我们的眼睛可不是白长的。看来言多必失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啊。”

泽柳定吉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但在江沼教雄的眼里看来,不光是他,连他胸前的般若也吊起嘴巴狂笑着。

“我们这边的赌徒都会老老实实按照规矩收人头钱。但是靠出老千抢夺对方的钱、只进不出,可是足以让赌徒臭名远扬的。你不也是,给困难的人融通资金、借此收取些

利息或是手续费,也算是高利贷的正统做法吧。”

江沼教雄一边听着对方的讽刺,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这种人又不是警察,不可能仅仅为了社会正义而折磨他。那么可能就是抓住他的弱点,想从他用不正当手法弄到的钱中分一杯羹。

所以他此时想到,既然如此,那还有做交易的余地。

“你想要多少?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肯定不是受到警察或受害者的委托吧。”

“你问我要多少?”对方狠瞪着他的双眼放出邪光,“你偷来的钱,三次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千万吧。虽然我想说要一半,但你也是做好了进监狱的思想准备才下手的吧。我就要便宜点,四分之一、一千万吧。”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会要个一百万左右,没想到对方居然狮子大开口,要在后面加个零。他跳了起来,说:“要给你那么多我就不剩下几个子了!金额确实差不多是那个数,但怎么可能全进了我的腰包!”

“你还有同伙?是谁?”

看到他又闭口不言,泽柳定吉抬头示意了下站在旁边的手下。

手下在他眼前拿出一个崭新的案板,并在旁边的榻榻米上搁下一把短刀。

“这下可以晒出两三根手指干了。”

“我说!”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好像脑袋里某根神经在这个瞬间“啪”的一声断开了。

“说吗?”

“我说。千万不要伤害我。设计整个计划的是六甲商事的社长鹤冈七郎,和我一起去银行的则是原来静冈银行支行的副行长的吉井广作……”

“鹤冈七郎……”泽柳定吉眼中的杀气顿时消散了,“什么呀,原来鹤冈先生也有一份子啊。这样我们这边也不会说什么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你认识他?”

“虽然我们做的生意不同,但不久前他和我们老大可是结交下义兄义弟的关系了。刚好他的朋友木岛也来了,今天就此作罢,一起喝一杯如何?”

直到这里为止,都是按照木岛的计划进行的。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自那个“打捞者”事件峰回路转以来,七郎他们和高岛一家之间生出了奇妙的亲近感,或许是因为组长高岛长藏看上了七郎这个将恶念贯彻到底的人物了吧,总之,木岛彻底利用了这一好的条件。

他原本是想给江沼教雄一个教训,让他经历如此可怕的场面,好让他以后不要再违抗七郎的命令,但这场戏演得有些过度,反而产生了其他效果。

在之后的酒席上,江沼教雄喝得醉如烂泥。看来是神经过于紧张,喝酒的时候也就不知节制了吧。

虽然泽柳定吉让他住一晚,但他坚持说不要在这么可怕的家里留宿。

没有办法的良助只好说自己开车把他送回家,把他带了出来,但对方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坐的是谁的车了吧,车开动还没多久,他就开始叫唤起来:“去警察局!司机,去警察局!”

“警察局?”

“是。我作为不得了的恶徒收下诈骗了好几千万的钱。我从中窃取了这些钱……还遭到威胁、差点丢了性命……既然如此不如去自首……只要把钱还了就可以缓期执行……”

木岛良助握着方向盘,不禁心惊肉跳。

若说是醉汉的胡话也就算了,但这个男人今后可能采取的行动确实包含了置他们于死地的危险。

瞬间,冰冷的杀意涌上了良助的心头。

像是忘了刚才那番话一般,江沼教雄又嚷嚷起来:“司机,停车,我要上厕所,厕所!”

“好。”

刚好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

良助停下车,趁对方走向一堵废弃的墙垣后时,打开后备厢,取出了扳手。

“哎,你……”或许是把走近的良助当作警察了吧,江沼教雄说道,“不就是撒个尿吗,别催啊。我马上就自首,让你立功。”

下一刻,良助的扳手闷声一响。

扳手击中头部,江沼教雄呜咽了一声,像木棒般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他还有一丝气息,但不能就这么把他放在这儿。

良助把他拖上车,打算把他扔到某条铁道上、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就像下山国铁总裁那样……

不可思议的是,木岛良助一点都没有感到悔恨和良心的苛责。虽说是正当防卫,但他杀过一个人了,已经开始对血没有任何感觉了。

那天晚上,七郎噩梦连连。对江沼教雄他们的处分姑且交给木岛和九鬼了,但他也动用他的部下,到处寻找江沼和吉井广作的下落。

不过这一次,木岛良助却不向七郎报告,擅自做出了决断。

第二天早晨九点,良助给临时作战本部“醉月”打去了电话。

“这么早吵醒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向你汇报关于江沼的事。”

良助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干涩。听到他的声音,七郎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知道他在哪儿了吗?”

“嗯,昨天花了一晚上终于处理完了。已经不用担心他那边会出什么事了……电话里不好详细说。我能到那边去吗?”

“嗯……我等你。”

七郎放下电话回到房间,坐在镜台前的绫香担心地转过身来问道:“亲爱的,怎么了?脸色很差啊。”

“昨晚消耗太多了。”

“骗人,才那么会儿……真不像平时的你。”

即使如此,七郎今天早上也打不起精神。万一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只要他能弄清状况如何,至少能奋不顾身地反败为胜,但现在的事态很不清晰,各种各样的妄想充斥着大脑,让他心神不宁。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七郎点着香烟,自言自语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却让绫香不高兴了。她挑起眉头,问:“我的事也是吗?”

“不,我又不是在说你的事。工作上有些事很让人担心,就不自觉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和我在一起?”

“你说结婚?”

七郎不由得叹了口气。在隆子进入他的事务所之前,他确实是打算等手头富裕了,就和这个女人结婚的。

绫香的父亲原来是住在草加的赌徒,所以绫香在教养上略有缺陷是无可奈何的。但她的器量比普通人高出十倍,对社会上的事也十分了解。

从某个方面来说,那个时候让迷茫的自己毅然走上恶之道路的正是这个女人。毕竟身体里流的是那种血,说不定面对恶的坚强程度比他还要厉害。

只不过,现在的七郎心里对绫香产生了一些抵触。

绝不是他对绫香的感情淡了。只要三天不见面,他就会忍耐不住,而一旦见了面,他又在另外的意义上有些难以忍耐。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你的工作能够走上轨道之前,无论多少年我都愿意等的。但是最近和以前不同,你的工作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既然这样,你到底还要让我做多久这样的工作?”

七郎无言以对。

“如果我这样的女人成为你的妻子对你而言会有诸多不便的话,让我当小妾我也愿意……我能忍耐。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做地下情人我都能忍受。”

都说枕边的誓言不能当真,绫香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在早上提出这个问题。

“这件事我决没有忘记。只是,再等半年——等到今年年底行吗?”

“为什么?”

“我现在在考虑一件很大的事,一生中没有几次的大活儿。但是要想获得成功,需要一个能完全配合我演戏的艺伎。如果我和其他的女人关系密切的话,你也会不高兴的吧。”

这是可以匹敌替换日本造船招牌般的大戏。虽然这次并不需要上次那么多人,但作为心理战,难度要高得多。这个作战方案是七郎花了半年时间,倾注心血策划出来的,随时都有付诸实践的自信。

看到七郎如此认真的模样,绫香不得不点头答应。

“木岛先生来了。”隔门外传来女服务员的声音。

时间还没过多久,看来他是来到了这附近才打电话的吧。这不像是木岛平日里的会做的。七郎的不安又加深了。

“你先回避一下吧。”

“好的。”

在这么早的时间造访在酒馆过夜的人,说明事态非常严重,否则不会这么做的。

绫香规规矩矩地出去了,而走进来的良助却满脸煞白。

“怎么了?”

“江沼搞定了。我杀了他。”

“杀了?蠢货!”七郎顿时怒火中烧。他伸手朝着良助脸颊打了一巴掌,而且几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

“木岛,你这家伙……我不是叮嘱你不要使用暴力吗!这之前是正当防卫,谁都能想明白这一点。但江沼不是个会主动威胁别人的男人。你怎么杀死他的?”

“对不住。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这个男人闭嘴,所以我才下手的……一开始我用扳手敲了他的头时还算好,之后把还没死的他载到陆桥上,扔到下面的火车铁轨时也没怎么烦恼。但在那之后我就感觉魂不守舍了。在那场战争中,我明明在菲律宾杀了不少敌人,在和平年代杀人居然叫人如此难受……”

七郎闭上眼睛,无力地叹息。

在太阳俱乐部的四位同志中,拥有实战经验的只有木岛良助一人。

他虽然是同一学年的,但由于年龄关系、上学时便达到了延期征兵的期限,进入山下兵团,在菲律宾战斗,好不容易才生还。

在复学之后,他把那段惨烈的经验当作已经过去的噩梦,几乎不再提起了,但在生死关头得来的教训和经验,在紧要关头就如同本能一般表现出来了吧。

他相信为了保护自己有时不得不杀人,并且能真的做出来。七郎虽然明白他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沉浸在感伤之中的时候。

“具体说给我听。”七郎硬起心肠说道。

良助意外地显得比较平静,开始讲述昨晚的经过,但说到杀人场景时,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现在想起来,应该把他带到某个地方,等上一个晚上。他也不是那么傻的人,如果认识到自己做过头了,也还有补救的方法……但那时我太着急了,觉得那样下去的话,即使当晚可以阻止他自首,但之后一定会露馅的。幸好击中他头部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尸体——不,把奄奄一息的他从天桥上扔下去的时候也没有人看见。但是,他的身体很沉,就像一块柔软的岩石。当我听到一声闷响时,全身的勇气都消失了。”

听着良助的倾诉,七郎绞尽脑汁思考着。事到如今,再责备对方也于事无补。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应对这起突发事件。

“扔下他的时候他还活着,那么头部的伤就会被当作掉下时摔到的。你没有动他的钱包和名片夹吧?”

“当然没有。”

“那马上就能知道他的身份。强盗一说是不成立的,问题就在于是自杀还是他杀了。从下山事件的案例来看,在这点上很难做出断定。还有其他人知道他昨晚的行动吗?”

“如果在舞厅门口威胁他上车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的话,就只剩下高岛组里的人了。”

“高岛组的话还好。如果把他带上车的场景让人看到的话……这点只能听天由命了。”

七郎的大脑高速运转,同时考虑到多个方面。

“车里没有留下血迹吧?”

“没有,至少我查看的地方没有。”

“那就今天赶快制造起事故,撞到别人就不好了,总之撞到什么东西上面,然后直接交给拆卸行让他们把车废了。即使肉眼看不到血迹,还是可以靠科学检测查出来。”

“那我还有危险吗?”

“有的。在那些导入事件中抛头露面的有他。受害者也有三个人了,必须考虑到他们看到新闻后可能会去银行的情况。一旦证实有诈骗情节,那么在黑名单上的我们就会受到调查。”

“嗯……”

“说你昨晚把车借给别人了,虚构的借车人就交给我来考虑。然后你昨晚和我一起在这里过夜,制造不在场证明。越小心越好。”

“嗯……”

“当然了,如果警察来调查的话,借车人也好不在场证明也好,都很容易被推翻。它们只能帮你躲过不太确定的嫌疑。”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简直没脸见你。”

“别担心。作为朋友,这是应该的。再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七郎终于点起一支烟,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平复。

“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这次事后处理一结束,你就离开我

,自己独立干吧。”

“为什么?为什么?”良助垂头丧气,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点事你都不懂?犯罪和战争一样,对命令要绝对服从。你气愤江沼教雄的背叛,为了保守秘密而杀了他。你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但是你违背了我绝对不要使用暴力的命令。”

“这……”

“人类穷尽热情,终归为了金钱——这是英国作家毛姆的名言。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我所计划的都是异常无情,也异常热情的犯罪。一次也就算了,但和两次使用暴力的人,今后我是无法一起行动的。”

“我明白了……”良助双手放在榻榻米上,低下了头。他用吐血般的声音说:“我知道你的性格,就算我怎么道歉你都不会原谅我吧。我做的事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为过……如果光是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七郎也感到非常悲痛。虽然同是离别,但此刻的他却感到比同隅田光一的死别都强烈数倍的悲壮。

“我不会自首的。就算只身一人,也会努力逃避法律的制裁。不过,不过,即使万一我被逮捕、送上断头台,我也绝对不会说出你的名字。就像因遵守军官的命令被判死刑的战犯一样,我也会一言不发地就死……”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就是抓住吉井广作了。

吉井也不禁想用酒精和女色来逃避良心的责备,昨晚带着艺伎到箱根去玩了。直到这天傍晚,他回到公寓时被七郎的部下们抓住,带到了“醉月”。

“吉井,你背叛了我。”七郎一张嘴就让广作脸色惨白。

“什么背叛?我做了什么……”

“再装也没用的。关东信托和大东京信托——你在这两个银行都干了些什么?”

吉井广作全身都颤抖起来,肩膀也垂了下去,俯身在榻榻米上抬不起头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我的脸都不敢看,还以为自己能够骗得过警察和检察官吗!”

“非常抱歉……都是……都是我的错……”广作声若蚊蝇。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只要你道歉就行了的。你看看这张报纸上的新闻!”

七郎把晚报扔到他的面前。他身子猛得一颤,像是要蹦起来却没有力气一般,只是吓得跌在一旁,说:“你、是你!”

“我昨晚和一个叫绫香的艺伎一直待在这里,和你去了箱根一样,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

“警察会怎么想我并不清楚,但我绝对没有教唆杀人。就像你因为一次成功自满起来、居然三次都用同一种方法诈骗一样,犯罪自身具有连锁反应的发展性质。诈骗会引发新的诈骗,或是发展成杀人,也都一点不奇怪。”

“啊……”

“如果你被警察逮捕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这三次诈骗和他一起行动的只有你一人,不像之前的事件一样,能用银行员的善意或是不注意犯下的错误辩解成功。三次犯下同样的罪那就是惯犯,警察可能会认为由于利益分配等原因是你雇用他人杀死江沼教雄的。”

“啊啊……”广作吐血般地悲鸣起来,双手扯着头发叫道,“我该怎么办才好!鹤冈先生,求求你了。这么说可能很任性,但就这一次,再救我一次吧!”他不断苦苦哀求。

“你必须洗手不干了。要想得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你的意思是?”

“要想在犯罪的道路上获得成功,远比世人想象的要难得多的。那需要超越常人的知识、不屈不挠的勇气和不断的磨炼。它要求比战争更高强度的起居安排和连续的紧张感。像你这种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才建议你今后要完全和犯罪切断联系。”

“我明白了。但是,是什么方法呢?”

“这次你肯完全按照我吩咐的做吗?”

“我发誓……”

“那你今天夜里就赶快把公寓给退了,只带上能知道你身份的东西和现金,所有的工具物品之类的东西全都留下,然后消失,要做到行踪不明。”

“那……在那之后呢?”

“警察可能会在明天或者后天就调查到你那里吧。但如果你隐藏身份回到岛田的话,是很难找到你的。回到岛田后,你就说这次来东京是为了找工作,然后一段时间内都谨慎行事。”

“接下来呢?”

“等过了半年左右,你要装作难以谋生的样子,到大阪、名古屋或者九州那种较远的地方去,好好地过日子。这次你至少入手了一千几百万,如果你想用这笔钱做些什么事的话,就是自掘坟墓。再说,你这种人也不适合自己开公司,最多像俗话说的那样——不义之财理无久享吧。你要把这笔钱当作无记名的债权存进银行,不要放在手头上,一段时间内都不要用这笔钱,好好工作。”

七郎的这番话对原本就是银行员的吉井广作很有触动。

“我知道了。我会全部按照你的指示做的。只不过,我自己武断主张弄来的这笔钱,应该给你多少才合适呢?”

“我一分钱都不要。”七郎用力摇了摇头,“那是你自己以身犯险弄到的钱。说不定在晚报的新闻上出现的本来应该是你的名字。我的良心绝对不允许收这笔钱。这笔钱应该是你和你夫人自由使用的。”

“和我妻子?”吉井广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以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说道:“鹤冈先生,问这种事情有点难以启齿……但是,我妻子怀上的孩子难道是你的?”

七郎的心里不禁一阵愕然。说不定那段时间的吉井广作和他妻子因为承受着挪用公款的罪名的煎熬,并没有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充满烦恼的女人肉体对男人感到饥渴,而仅仅一次也是可能怀上孩子的。

但是现在的人流手术与以前不同,已经轻松多了。至于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去做人流,七郎也不清楚。

七郎压抑住无限的感慨,冷淡答道:“我不知道。我对这件事没有印象。”

吉井广作当天夜里就离开了东京。第二天,受害者们报警,警方怀疑有导入诈骗存在,从江沼教雄的笔记里把他所有认识的人都查了一遍,自然也查到了广作的公寓。

但是警方在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和吉井广作联系起来的东西。警察也对出现在人名簿中的七郎与良助进行了调查,但两人在这次的导入诈骗中并未出现在舞台上,所以警察也没有怀疑他们。

这个事件在鹤冈七郎的犯罪史中可以算是一场险胜。他虽然得到了四百万的现金,却同时失去了两名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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