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三年夏,时势剧烈变动。

坂本龙马虽然已经成长为时机一到便能揭竿而起的人物,而且对时势的变化也敏感起来,但是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加入到风云斗争当中去。他脱离了京都的志士群,热衷于他的海军事业。回到了家乡的武市半平太甚至非常愤慨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龙马到底在干什么?”龙马听罢,只是笑笑,并不解释。“光靠一张嘴,是改变不了社会的。”龙马对自己的同志说道。

这一时期龙马的唯一目标便是创建一支舰队。接下来利用舰队经营海运业,将利润用作讨幕的资金。一旦打起仗来,便卸掉船上的货物,放上炮弹,以其威力震慑天下。他的这种做法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但是,他从不轻易向人说起这个想法,即便是对两个“文书”——陆奥阳之助和高松太郎,他也很少说起。

但是,时势在变动。别人都在斗争的时候,只有他走上了一条迂回曲折的道路。这需要非凡的忍耐。

而在这一时期,京都发生了一件连身在神户村的龙马都不敢相信的大事。

到这一年年初为止,京都的政界是在三大雄藩的支配下运转的。它们是长州、萨摩和会津(京都守护)。然而,京都忽然发生了姉小路少将暗杀事件,萨摩在宫廷的势力因此骤然减弱。

事情发生在五月二十。

当日,因为朝议的时间延长,这位二十五岁、皮肤黝黑的公卿走出皇宫时,已经是亥时左右。

姉小路公知与田鹤小姐的主人三条实美并称为公卿中的两巨头,以过激攘夷主义者自居,支持长州藩。随从有他新雇的持刀侍卫金轮勇,随从吉村右京。

这二人都是武士出身,身手不错。除此之外,还有打灯笼的、提鞋的和拿长伞的一共三四人。

姉小路公知住在梨木町。他们一行从公卿门出发向北,到达朔平门前俗称猿辻的地方时,背阴处忽然窜出来几个人。

刺客一共四人。他们都穿着带齿的木屐。其中一个人先用长刀砍落了随从手中的灯笼,其他三人逼向姉小路公知。

一人举起刀,朝着公知的肩膀砍去。

“啊!”

大声叫喊的不是被砍的姉小路,而是他的持刀侍卫金轮勇。

姉小路为人大胆豪放,在公卿中少有这样的性情。他捂住伤口,喊道:“刀,刀!”他想从金轮勇手中拿过长刀,准备亲自迎战刺客。

但是他的这个侍卫,一点不像个剑客,而更像个滑稽演员,他惊慌失措,眼睛和耳朵都不管用了。他似乎把高喊着要刀的主人当成了刺客,慌慌张张地躲闪着,最后竟然带着少将的长刀转身逃走了。

随从吉村右京则刚烈勇敢。他大声喊着“奸人,吃我一刀”,朝一个刺客砍去,没有砍中。吉村试图跑到少将身边去保护,但是一个刺客挡住了他。

少将用自己手中的笏抵挡着敌人的长刀。他的脸和身体都被刺伤了。但是他依旧不屈不服,最终抓住了敌人的刀柄,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竟把刀夺了过来。

刺客大惊,给同伙递了个暗号,便朝着北方逃走了。

少将浑身是血站在那里。脑袋上的刀伤约四寸,伤到了骨头。鼻子下面的伤口长二寸五分。左肩的锁骨也被切开了一个长约六寸的口子。每个伤口都鲜血喷涌。

吉村右京走到少将身边,把他的左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他而行。少将右手握着从刺客手中夺下的刀,当作拐杖。少将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府上,说了一声“枕头”,便失去了知觉。

家人很快叫来太医大町周防守、杉山出云守与四个市井大夫。在伤口缝到第二十八针时,少将的脉搏变得微弱,不久便断气了。

姉小路的惨死立刻给京都政界带来巨大的冲击。比他的死影响更大的是刺客的长刀。刀长二尺三寸,刀柄为鲛皮,平卷,柄头为铁制,刻有“萨摩锻冶和泉守忠重”的字样。

幕府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拥戴姉小路的长州和土州志士也开始了调查,尤其是土州的土方楠左卫门颇为热心。去年在高知城下暗杀了吉田东洋、现在潜伏在萨摩藩府中的那须信吾也加入其中。

通过调查,最终搞明白一件事情:这把刀乃是萨摩田中新兵卫的佩刀。

只要提到萨摩的田中新兵卫,聚集在京都的志士无人不晓,人们甚至给他取了一个诨号,叫做“杀人魔新兵卫”。

土佐的冈田以藏、肥后的河上彦斋、萨摩的田中新兵卫号称震慑京洛的三大杀手。他们都出身于下级武士之家。閃田是足轻,河上是茶人,新兵卫是鹿儿岛药商之子,据说他父亲用钱买了个乡士的身份。他们总是因此感到低人一等。以藏也一样,新兵卫更没有什么学问和见识。因此,他们在与诸藩的志士交往的时候,就会处于劣势。他们对自己的劣势比其他人更加敏感。只是这三个人却有着比别人更强的表现欲,他们总是会拍着胸脯逞能。为了能在同志当中出人头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去暗杀同志们经常谈起的反对派的重要人物。最终,三人竟然把杀人当成了一种比赛。

他们三人的剑术远远比不上龙马、桂小五郎和武市半平太,但是他们各自钻研出了独特的杀人办法,只要锁定了目标,就从来没有失过手。

田中新兵卫在这三人当中属于较活跃的一个。他经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名副其实的萨摩武士。可能正因为原本不是武士出身,才反而将武士这种身份美化了。

事件发生后六日,京都守护在其寄宿的东洞院蛸药师下的商家将田中逮捕。跟他住在一起的萨摩藩士仁礼源之丞和藤田太郎同时落网。

在实施这次逮捕计划的时候,幕府表现非常软弱。萨摩乃是天下雄藩,幕府不想惹恼他们。然而,在朝廷的压力下,幕府最终决定逮捕这几个人,于是将命令下达给了任京都守护的会津藩。

会津令重臣安藤九右卫门和井深茂右卫门负责这次行动。为了逮捕一个新兵卫,竟然动用了一百名藩兵。

“圣旨。随我们走一趟。”一到新兵卫的住处,他们宣布道。他们没有说奉幕府之命,而是说奉圣旨,可见幕府威信已经衰落到何种地步。

那么,凶手如何处置呢?会津藩唯恐与萨摩藩产生矛盾,于是拒绝收押人犯。结果,由幕府机构町奉行所将人犯收留。町奉行所也害怕萨摩藩士大举来袭夺走人犯,请求会津藩出兵保护。

时下的京都町奉行,是在幕臣当中才华出众的永井主水正尚志。他是胜海舟的朋友,幕府海军出身,也曾做过军舰奉行。看似性情温和,后来幕府瓦解的时候,他到箱馆作战,后出仕明治政府。

奉行所将疑犯田中新兵卫待为上宾。虽然他只不过是萨摩藩最下级的武士,但是幕府惧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萨摩藩。

新兵卫却瞧不起幕府的奉行官。当奉行所的官员要他“将腰间的长刀解下”时,他瞪着对方道:“不,刀乃武士之魂,我不能交给您。”众人不能硬夺,只好让他带着刀进去。

既然允许带刀,那么到了奉行所,他的待遇也就不同了。审讯的地点不是在沙地上,而是在枪矛存放处。奉行官永井主水正主审。没有与力的预审,由奉行官直接审案,这是高级武士的待遇。田中新兵卫一生当中,只有这一次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在审讯的时候,他始终否认作案。永井主水正给差役递了个眼色,让他们拿来了铁证,就是那把佩刀。

“听说这是你引以为豪的佩刀,还敢抵赖吗?”

一直十分镇定的新兵卫忽然变色。这是此次事件的一个谜。新兵卫如果真是凶手,应该知道自己把刀丢在了现场,所以此时看到自己的刀,大可不必惊讶。

“那到底是不是我的东西,只有拿过来让我看看,才能知道。”新兵卫眯着眼睛说道。

幕府的官员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想尽办法给新兵卫以优待,因此想都没想便把长刀递给了他。天下哪有将凶器递给疑犯的呢?因此,事情之后,永井主水正等人都被免职,奉命闭门思过。

疑犯田中新兵卫从幕府差役手中接过作为物证的佩刀——二尺三寸的和泉守忠重,意外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他飞速拔出刀,刺破了自己的肚子,接着,又在肚子上横着划了一刀,然后拔出来横在脖子上,一刀切断了自己的颈动脉。鲜血溅到了旁边的隔扇上。

奉行官永井主水正一时脸色苍白。

与力与差役冲过去夺过新兵卫的大刀,但是此时新兵卫已经倒在地上,嘴角浮现出微笑,没有气息了。

大夫被唤来把脉的时候,新兵卫已经断了气。奉行所无法继续审讯了。

关于这件事有各种说法。

此前,姊小路少将在胜海舟的建议下,乘上幕府的汽船顺动号。他们从大阪湾上船,在纪淡海峡航行。此时龙马也作为一个无名人士跟在船上。

胜曾委婉地举出各种例子,想让姊小路少将知道,从现在的世界动向来看,他的所谓攘夷思想实在让人喷饭。并且,现在日本的海防太弱,如果有钱,应该购置舰船。一直议论下去,便是航海贸易,必然提到开国。因此姊小路在胜海舟的船上被他感化。不知道这是否属实,但是这样的说法扩散到整个京都,激怒了京都的攘夷志士。因此有一种说法便是,这就是新兵卫暗杀姊小路少将的理由。

但是,这很奇怪。虽然姊小路在胜的开导下开阔了视野,但是他仍然与二条实美一样,是宫廷中最为过激的人士之一。志士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即便新兵卫有着刺客常有的草率,也不至于不分青红阜白地将姊小路杀掉。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法。

新兵卫的朋友中,有一个叫吉田嘿的。他说:“那把刀确实是田中新兵卫的佩刀。但是就在事件发生的几天前,新兵卫到三本木一带的饭馆吉田屋(也可能是茨木屋)喝酒的时候被人掉了包。田中非常懊悔,将此事告诉了他。两三天后便发生了那件事。首先,从当天刺客惊慌失措的样子来看,绝对不是新兵卫。新兵卫之所以在奉行所自杀,是因萨摩人特有的士风所致。他看到别人知道了自己的大刀被盗之事,感到羞愧,才自杀的。”

还有一种奇怪的说法——杀害支持长州的姉小路公知的就是长州人。他们为了嫁祸给萨摩人,便故意偷了田中新兵卫的佩刀,丢在了现场。

如果这是事实,长州人真是太工于心计了。

照这种说法,首先得考虑杀掉姉小路谁能受益。只能是长州人,这是明摆着的。萨长是京都“勤王政界”的两大势力,是试图号令(当然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妥当的词)天下的两大雄藩。但是,他们又有不同。同是热血,长州藩是鲜红的血色,感情炽烈,很容易失去理性;萨摩藩的红色热血中多少带着一点绛紫,这是一种理性而成熟的颜色。他们是想一边观察时势一边釆取合理的行动。这是一种沉着。但在长州人看来,这种沉着就是狡猾。而在幕府看来,他们对幕府尚有同情。事实绝非如此,萨摩人的现实主义使得他们如此理性。

总之,如果说长州人是一点就着的汽油,萨摩人就像是很难点着的原油。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这两个藩都具有“可燃性”。

萨长一向非常不睦。

至少,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同为日本人的认识,他们把对方看成夷人或是另一个人种。正因为萨长处在同一阵营,因此他们的关系反而更差。他们之间有竞争。

萨摩人在东海道生麦村杀英国人的时候,所有的长州人都觉得是“被萨摩人抢了先机”。长州藩不能示弱,必须痛击洋人,因此高杉晋作等人便发起了火烧御殿山事件等。

萨长都在京都,双方争着勤王,争相拉拢宫廷贵族。宫廷眼看着被长州人控制,萨摩不甘示弱,拉拢了中川宫和近卫等人。

这种说法虽然只是流言,不值一提,但是这种流言竟然能够传播开来,说明两藩的关系已然坏透。实际上,因为这次事件,萨摩藩完全在京都政界失势。

此事和龙马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几年之后,这些事情全都和龙马关联起来。这些纷争产生了好几种后果。萨长不睦,就像是两条恐龙的尾巴在历史中摇摆,很多人因此白白失去了性命。

这两条尾巴最后被一个男子控制,历史发生了变化。所以,还要继续谈谈这些事。

疑犯田中新兵卫自杀,姉小路被杀事件成了一个永远的谜,留下的只有猜忌。

“贼人是萨摩人!”京都的志士们开始了极端的攻击。浪人志士、长州藩的勤王派和土佐藩的勤王派一夜之间都与萨摩结了仇。但也不是无人为萨摩辩解。

“如此雄藩,”久留米出身的浪士领袖真木和泉就说道,“因为有一两个像田中这样的人,便否定它,真是一叶障目。”但是,这种慎重的说法在当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当时的勤王过激派在姉小路少将公知身上寄托了太大的希望。就像他在最后时刻的表现,他是一个非常有胆识气魄之人,甚至有人说他比后来在公卿当中被人视为怪物的岩仓具视更具有魄力。对于过激志士来说,将此人作为攘夷倒幕的旗帜非常合适。对姉小路之死的惋惜演变成了对萨摩藩的仇恨。因此,在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九天,萨摩藩便被解除了皇宫乾御门守护之职。由此萨摩藩失去了参加京都朝廷政议的资格。是为文久三年五月二十九。

自然,长州藩开始独霸京都政坛。长州藩勤王派的智囊不是本藩人士,而是曾为久留米水天宫神官的浪人头领真木和泉。和泉的思路影响了长州的过激派。按照他的想法,应该由天皇御驾亲征,接着以攘夷为借口,推翻幕府。长州藩的这种想法已经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佐幕派的会津藩也听说了这个传闻。但是会津人木讷,无为政能力,顶多能指挥像新选组这样的组织。因此,面对长州藩的这个“阴谋”,他们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时暂时失利的萨摩藩发挥了其卓越的政治手腕,他们为了打败长州藩,开始秘密地与“敌人”会津藩联手,展开了一种奇特的外交。

就反感长州这一点来说,佐幕的会津和倒幕的萨摩藩竟殊途同归。

萨摩藩先伸出手来。

一日,在会津藩的官员常去的三本木的某个饭馆中,会津藩外交官秋月悌二郎等人正在喝酒,一个年轻的武士趁夜来访。

秋月看了名帖,只见上面写着:岛津修理大夫家臣高崎佐太郎。

“不认识此人。”秋月疑惑。在座的都是藩中外交官员,他们分别是广泽富次郎、大野英马和柴秀治等人。个个在京都交游甚广,但是都没有听说过此人。

“让他进来。”

虽然他们这么说,心中却感到不安。萨摩人原本将会津视为佐幕之藩,不愿与他们交往,但是现在萨摩人却主动找上门来。

高崎佐太郎,以“高崎正风”这个名字传世。他是歌人,维新后任宫中御歌所所长,成为明治歌坛中的御歌所派总帅,晚年任枢密顾问官,封男爵。

不久,这个虽然年轻眉间却长着褶皱的年轻人穿着朴素的纹服出现了。

高崎道:“鄙人说的话代表藩中众人的意思。本应由要人前来,但是为了先听听贵藩的意思,所以派了鄙人前来。想必各位也知道长州正在策划天皇行幸大和。他们实际上想利用这次机会,挟天皇在大和号令天下,妄图推翻幕府。”

会津众人赞同他的说法。

“而且,”高崎道,“长州藩滥发伪诏。满朝公卿十有八九已经被长州藩控制。他们制出诏书,以此恐吓诸大名。”

矫诏这件事,并不是高崎信口雌黄。据萨摩藩从中川宫和近卫前关白那里得到的消息,孝明天皇本人也感到非常为难,曾多次提及此事。孝明天皇一直到驾崩都从来没有想过要讨幕。非常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是京都朝廷最大的佐幕派,因此在三百诸侯当中,他最喜会津,然后便是稳健的萨摩藩。他非常讨厌长州藩和那些过激志士。从这一点来说,历史真是有意思。但是,由于公卿们都朝着长州,他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在孝明天皇秘密写给萨摩岛津久光的亲笔书信中,有这样的话:“表面忠诚,心藏奸计,唯恐天下不乱之辈而已。”他指的就是长州藩和支持长州的公卿。

萨摩藩士高崎佐太郎提出,萨摩与会津结成同盟,一举将长州势力驱赶出京都,但这需要武力。

“我们想尽量缔结萨会同盟。”他说道。这是一个为了发动政变而结成的政治军事同盟。

“如果贵藩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敝藩可单独行动。只是贵藩乃是奉朝廷和幕府之命守卫京都的,因此要过来跟贵藩商量。”

秋月悌二郎等人觉得事情重大,当天晚上便乘轿回到了黑谷的会津本营,与藩主松平容保商量此事。

容保决定与萨摩联手。他非常高兴,一直防备有加的萨摩藩竟然主动前来诉说他原本想说的话,而且要求结盟。这就是东北之人不谙世事的一面。

萨摩人成功地利用了会津藩。几年之后,他们又与当年被自己打败的长州藩结成秘密攻守同盟,打击会津,推翻幕府,将会津人逼到若松城下,发起了以白虎队惨剧闻名的会津讨伐战。他们的这种政治能力可谓举世无敌。在萨摩人眼中,会津人和长州人都是孩童。

八月十八,政变发生。头几日,萨摩派的中川宫进宫,与天皇秘密交换了意见,得到天皇的许诺,拿着诏书,于当日禁止长州派公卿二十余人进宫,并解除了长州藩的堺町御门警卫之责。当然,此后会津藩和萨摩藩倾其兵力保卫皇宫,防止长州藩的反击。

这就是被世人称为“禁门政变”的大政变。

长州人大惊失色。此前,他们一直以勤王第一藩自居,在京都作威作福,没想到某天一睁开眼,便被朝廷当成敌人对待了。家老益田右卫门介等人率领藩府中的藩士以及长州派的众浪人,拿着长矛与火枪守卫在堺町御门。人数越来越多。最后,他们抬出大炮,对准了皇宫所大门。

公卿见了,无下大惊失色。

“长州藩没有奉诏之诚意,便是朝敌,应速速伐之。”

萨摩藩与会津藩取得了联络。会津人听了也很吃惊,但是他们认为,不宜在宫墙之外动武,安抚住了萨摩藩。

长州藩一日之内在京都完全失势。

聚集在堺町御门的长州藩兵,个个如发怒的狮子。

萨摩人背对御门,将枪口对准了长州藩士,并对他们破口大骂。和萨摩结盟的会津藩兵在一边起哄,嘲笑道:“免除长州兵的守卫职,快快退下!”

萨会两藩一共有三千兵力,逼至宫墙下的长州藩兵共一千。四千人聚集在堺町御门之外的小路上,其混乱喧器可想而知。

长州藩兵大声叫骂,甚至有人准备射击。一旦对着宫门射击,就会成为朝廷之敌。萨摩藩一再挑衅,就是为了让长州先动武。他们打算一等对方发起射击,就当场将这支长州的队伍消灭。

桂小五郎、久坂玄瑞、寺岛忠三郎和品川弥二郎拼死安抚激愤的藩兵。只要有一个人射击,就会变成朝敌,不仅勤王成泡影,而且将会导致全藩灭亡。

“忍一忍,大家都忍一忍。不要上萨摩人的当,背上乱臣贼子之名。你们要射击,就射我弥二郎吧。”品川弥二郎叫喊着安抚藩兵,衣服都被扯得破烂不堪。

最后,长州藩兵终于从堺町御门撤退,到东山的大佛集合。

从此,长州与萨摩结怨。

长州人决定离开京都,拥戴已经被剥夺官位的七位公卿,回防长二州。这些公卿分别是田鹤小姐的主人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东久世通禧、壬生華修、四条隆歌、锦小路赖德、泽宣嘉,史谓“七卿离都”。

傍晚开始下起了小雨。随着夜越来越深,雨也越下越大了。

八月十九,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两千长州兵就保护着七卿从妙法院出发了。甲胄被雨水淋湿,沉重不堪。蓑衣不够,两个人中只有一人能分到。雨中,几百支火把闷闷地燃烧着,伏见大道两边的松树都被白烟环绕,在夜幕里显得凄凄凉凉。

走在最前面的久坂玄瑞戴着缠铁丝头巾,着一件白色筒袖,穿着击剑的竹胴,肩抗长枪。长枪的穗在身后摇晃。他咏着即兴而作的歌,且歌且哭且走。

世乱如割菰,

浮云蔽日暗。

雾起前方路,

蝉鸣小河边。

潇潇雨不住,

戚戚泪沾巾。

此行前方望,

海山浅茅原。

拨开秋霜露,

风摇芦苇散。

悠悠望海潮,

決決难波湾。

久坂玄瑞吟诵着激愤的长诗沿着伏见大道南下的时候,龙马正在神户的军舰操练所。事件之后两三天,消息便传到了神户村。

“坂本先生,学员们都动摇了。”陆奥阳之助话带调唆。

从京都的藩府听说政变详情的年轻的中岛作太郎,非常激愤。不仅中岛,土佐藩的下级武士,很多跟随长州而不是本藩。

中岛跑来时,龙马正在剪脚指甲。

“坂本先生,我们该行动了。已经有人离开土佐,与长州人一起走了。”

“谁?”

“土方楠左卫门、清冈半四郎、山本兼马、岛村左传次、南部瓮男。”中岛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五个土佐乡士,后来一直负责照顾离开京都的七卿。

山本与七卿一起流亡各地,最后染上肺痨,三年之后,医士宣告无药可治。去世之前,他告诉自己的同志:“我原本打算在枪林弹雨之中牺牲,如今死于枕席之上。这有违我身为男子的誓言。我想切腹,以全武士之道。”

他以水代酒,向每一个人告别之后,切腹自杀。时为庆应二年五月初九。年仅二十五岁。死后葬在大宰府光明寺山上。

岛村左传次后来参加了讨伐会津之役,在会津投降的时候,他与萨摩的中村半次郎(桐野利秋)一起接管若松城。但是,维新之后他并没有入仕,在故乡土佐为已故的同志祈祷冥福,一直活到明治三十七年,于当年三月殁。享年七十六岁。

清冈半四郎后改名公张,维新后任枢密顾问官,封子爵。

南部瓮男维新后任大审院长,封男爵。

土方楠左卫门后改名久元,任农商务大臣、宫内大臣,封伯爵。土方最为长寿,大正七年十一月病逝。享年八十六。

“告诉大家,不要擅动。”龙马吩咐。

可怕的是这次政变有可能波及土佐,武市有险。龙马担心。

既然朝廷赶走了长州,否定了他们的主张,那么土佐的上层肯定会毫无顾忌地将与长州相交甚好的武市半平太除掉。对于长州,对于天下的勤王党,最凶险的时刻到来了。

龙马的脸上现出少有的忧郁。他弓着背看着自己的脚祉,中岛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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