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要去青城山。

秦放没去过那儿,却也知道青城山是中国的道教名山,三步一道长十步一道观,普通的妖怪对这种地方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满心疑窦,但他没有再问,手机上查机票,最好是从西宁飞成都,安蔓的证件都在他身上,证件照失真,司藤用安蔓的证件应该可以蒙混过关,关键是定什么时候的,要不要再在囊谦歇一晚——

司藤回答:“不用,越快越好。”

又说:“有些人怕是还过的挺自在,我得让他们知道,是谁回来了。”

说到后来,唇角眉梢全是笑意,秦放和她见面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心情这么好,她说:“一想到从现在开始,会有很多人因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兴奋地想去开仓放粮。”

妖怪的兴奋点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秦放无言以对,顿了顿说了去:“那我先把卡还了,再出去联系车,最好今天就能离开囊谦。”

起身时又问她:“要给你买身衣服先换上吗?”

“不用,不冷。”

还挺自作多情的,谁怕你冷了,秦放真是要被气乐了,他指指司藤的浴袍裹军大衣:“我们这没人这么穿的。”

“我喜欢,你有意见?”

“没有。”

秦放意识到,自己需要在同司藤的不断磨合中汲取经验教训,以后哪怕她头上顶着桶身上套个麻袋,自己都不要说半个不字。

***

秦放去还房卡的时候,前台服务员还以为他是等不耐烦了,赶紧解释:“先生,188号房的客人已经在退房了,我们马上安排客房打扫,很快的。”

说着示意似的指了一下边上等着退房的男人,那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很有几分凶相,秦放笑了笑,解释说确实有急事,不住了。

这算是飞单,服务员挺不高兴,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嘟嘟嚷嚷,络腮胡子很不耐烦,凶声恶气催她:“你倒是快点!”

又扭头冲着从楼上下来的两个同伴说了句:“吃了饭再走。”

***

司藤第一眼就知道餐厅新进来的这三个人有问题,倒不是因为那个一脸煞气的络腮胡子和他眼神怪异的同伴,而是那个和他们一道的戴鸭舌帽的瘦小男人。

他的头一直刻意低着,有些失魂落魄,穿在身上的衣服总让人感觉松松垮垮的怪异,机械而畏惧地吃东西,鸭舌帽的功用应该是要藏住头发,但还是有那么几丝,执拗地从帽沿边缘滑了出来。

这是个改了装的女人,像是受到胁迫,掩掩藏藏地唯恐露出端倪——司藤微笑,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有趣而奇怪,坐在同一个餐厅,只隔着几张桌子,表面上都是食客,可谁会知道,你有秘密,我是……妖。

瞬间的恍惚,再回神的时候,发现那个络腮胡子正冷冷盯着她看,眼神里的阴蛰和威胁不言而喻,他的同伴似乎也有所察觉,抬头狠狠剜了司藤一眼。

司藤没说话,睫毛颤了颤,目光低掠,似乎不想惹事的样子,络腮胡子心中有些得意,正想吩咐同伴准备出发,触目所及,脸色一下子就僵了。

司藤看着他微笑,与此同时,缓缓伸出手,在脖子那里平抹了一下。

络腮胡子的同伴也看到了,腾一下就要站起来,才刚欠起身子,胳膊就被狠狠攥住,络腮胡子没看他,依然盯着司藤,脸色异常平静地说了句:“走吧。”

***

一直到坐上车子,那人都还愤愤不平,一拳重重捣在方向盘上,又狠狠从后排那个女人头上把鸭舌帽拽下了带上,那个女人盘起的长发松下,身子被拽的连晃几晃,扶着椅背没敢吭声。

鸭舌帽愤愤的:“特么的你怕她啊,不就是个女人吗,你吃素长的啊?”

络腮胡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看那个女人:“安蔓,你也看到了,你去给他说说,我为什么忍了?”

安蔓有点犹豫,她看了看那鸭舌帽,迟疑再三,吞吞吐吐说了句:“她那样打扮,又只是一个人,她一定还有同伴的。”

络腮胡子满意地嗯了一声:“还有呢?”

得了络腮胡子认可,安蔓胆子大了些了:“齐哥和你,两个人都人高马大,看着就不好惹,普通人不会不识趣,再说了,你只是眼神警告了她,又没怎么样,她就敢出那样的手势,手段应该挺狠,也许是有来路……”

周万东一巴掌挥在鸭舌帽头上:“听见没有,安蔓一个女人都比你有见识。我早跟你说过,这地头鱼龙混杂,脑子得上紧了弦小心再小心,指不定对面就是硬点子——在道上捞饭吃,你得记着一句话:永远有比你更横的,偶尔犯怂不是坏事,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你见过谁是从头横到底的?那绝壁不是人,都特么妖魔鬼怪。”

鸭舌帽脸色阴晴不定,对他后头那么多话都没怎么听进去,独独那句“一个女人都比你有见识”刺了心了,他冷冷看了安蔓一眼,说了句:“周哥,下车,有话说。”

周万东随他下车,鸭舌帽走到离车子远点的地方,递给周万东一根烟,眼神示意了一下车里头,意味深长说了句:“周哥,防着点啊。要说餐厅那个不是普通女人,这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

颜福瑞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来自武当山白云观的道友,姓王,名乾坤,年三十许,架一副眼镜,结道士髻,布衣绑腿布鞋,背了个黑包,回青城山的客车上,很多旅客好奇地看他,王道士目不斜视,专注看手中的英语词汇,有时候还默读出声。

“A-p-p-l-e,apple,苹果,I have an apple……”

瓦房拽颜福瑞:“师父,他念的啥子呦?”

颜福瑞很生气,人家武当山的道士都已经在念英语了,瓦房还在说方言,差距真是太大了,他训瓦房:“以后跟我说普通话!”

趁着王乾坤看累了,颜福瑞跟他套近乎:“武当山的道士还要学英语?”

王乾坤严肃地点头:“那当然。我们武当山是中国道教文化名山,每年都有很多国际友人前来参观,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把道教文化推向世界。你知道北京的白云观吗,有位田诚阳道长,多年前学会了西班牙语,现在正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传道讲学,是我们道友的骄傲。”

颜福瑞一阵自卑,想到自己自幼跟随道门中声名赫赫的天师,到头来连个道士都不是,更别提帮助道教走向世界,真是对不起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

不过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了,他试探性的问王乾坤:“那我写给老观主的信……”

王乾坤的脸色更加严肃了:“你说的是李正元老道长?”

颜福瑞赶紧点头:“是的,就是他。”

“那是我太师父,早已逝世多年了。”

颜福瑞愣了一下,这也在意料之中,师父丘山已经过世多年,李正元道长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岁数上应该相差不多,不过好在李道长还是后继有人的。

颜福瑞满怀希望:“那这个妖怪……是不是要由王道长收伏了?”

王乾坤看鬼一样看颜福瑞,颜福瑞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难道这个王乾坤道长,不是来降妖除魔的?

***

王乾坤对颜福瑞解释说,他这次来,其实是到青城山交流学习的,临行前收到了颜福瑞寄来的信,他的师兄弟们拆了传阅,当笑话看,他自己原本也不想理会,但是考虑到丘山道长和自己的太师父有旧,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犹豫再三,还是跟他联系了。

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了,国家尊重宗教的和谐发展,但是宗教不等同于封建迷信,妖怪是一种文化现象,是旧时代科技发展缓慢人民群众意识蒙昧的产物,人复活都是科学界解不开的难题,更何况是妖怪复活?更更何况是一个死了六七十年的妖怪忽然复活?

至于那本小庙崩塌之后发现的线装书,说什么1910年出现了一个叫司藤的妖怪,又说什么此妖复活时庙宇会崩毁——丘山道长生前是否是文学爱好者?这也许只是他撰写的小说的手稿呢?

最后,他关切地询问颜福瑞是否最近遇到拆迁问题压力太大,建议他去医院精神科做个检查。如果是生活空虚没有寄托,可以抽空学习一下英语,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转移一下注意力。

……

车子到站,王乾坤道长向颜福瑞挥手作别,紧了紧包带,踏上了之前说的“前往青城山交流学习”的道路。

颜福瑞看着王乾坤远去的背影发呆,瓦房拉了拉他衣服,问:“师父,我们现在去哪?”

……

颜福瑞没急着回家,他带着瓦房先去了超市,买了一把锃亮锃亮的菜刀。

这世上有没有妖怪他不知道,可是丘山道长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应该怀疑师父,这么狠毒的妖怪,又是被丘山镇杀的,复活了之后一定会来报仇……

颜福瑞攥紧了手中的刀。

司藤要是敢来,就跟她拼了!

要是不来……反正家里那把也该换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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