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

义者含冤蛙代雪,奸人偿命罪难逃。

包公一鞠明秋鉴,千载声名在案曹。

话说浙西某县,在城有一人,姓葛名洪,家世富实,积谷于东西二庄甚广焉。葛洪为人最是重善,而仁德及物。忽一日,有田翁携得一篮生蛙,来卖与葛洪,葛问曰:“田翁此蛙从何得来?”田翁云:“今日行过龙王庙前窟中,遇此蛙在彼饮水,被我罩得来送与主人。”葛洪云:“难得你送来卖我。”

便令安童取过上等钱七十文给之。其安童入内取钱与田翁,田翁受之而去。安童携那生蛙进入厨下,葛洪吩咐留之明日待客。是夜,葛洪持灯入厨下,忽听似有众人喧闹之声。葛洪疑怪道:“家人各已出外房安歇了,如何喧闹之声不息?”遂向水缸边听之,其声出自缸中。葛洪揭开视之,却是一缸生蛙在内喧哄。葛洪思道:“今日田翁所得其物,言聚于龙王庙前窟里,彼地极是灵异,且我平素不忍食生物,此物著异,宁忍烹之乎?”次日侵早,令安童将此蛙放于龙王潭中去了。

不到两月间,有葛洪之友,乃邑东陶兴,为人狠毒,吝才谲诈,独知奉承於葛,以此葛洪亦不疏之。一日,葛洪令人请得陶兴来家,置酒待之。饮至半酣,葛洪于席中对兴云:“吾与贤弟交契多年,常以知己事商议。今有一事,欲与贤契商议以决可否?”陶兴云:“小弟家贫,多得贤兄照顾,若遇事有代得力处,虽水火之中亦不避,何有不可,但说无隐。”葛洪云:“非为别事,我承祖上之业,颇积余财,欲待收此货物前往西京走一遭,又虑程途修阻,我将问术士吉凶,若允前行,当令贤弟相陪。”兴闻其言,便欲起意,故作笑容答道:“贤兄要往西京,特问术士之可否,见得极是,只恐尊嫂知觉,不允兄行矣,徒费心机。”葛云:“若许吾行,嫂阻不得我。”兴云:“石板桥头有胥先生,推占极灵,虽与决之。然今日将晚,明旦约兄前行。”酒罢,竟辞而去。

兴归家,欢喜造化来到。次日天未晓,先来石桥见胥先生,与之约云:“少刻葛某来占卦,尔只管以好言许他,我自得重谢。”言罢而去。胥正疑惑间,恰值葛某同陶兴来到桥头见胥术士。葛长揖,便以出往之事问其吉凶。胥术士应命,祷嘱罢,掷落金钱,得一归昧卦,其实不祥。胥术士欲待明说之,见陶以目送视,胥乃云:“此卦中平,仍君去之无妨。我且写下占辞,细玩牢记便是。”其辞云:欲问前程事可疑,底深十丈虑君楼。

同途有意诚非伴,万事由天数莫移。

胥写毕,葛洪受记,酬了卦钱,与兴回至家下议之。兴云:“胥术士许君仍行无妨,何用疑乎?”葛某然之,约兴云:“此去卢家渡十七日旱路,方下船一望水程而去,尔先于卢家渡等候,某日我装载便来。”兴辞之去了。比及葛洪妻孙氏知其事,欲坚阻之,而洪行货已发离本地矣。临起身,孙氏以子年幼犹欲劝之。葛洪云:“吾意已决,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回,尔只要谨慎门户,看顾幼子,余无所嘱。”言罢径登程而别。孙氏掩住双眸,怅恨转入闰中。正是:不是饯程无美酒,多因行客去匆忙。比及陶兴先在卢家渡等了七日,方遇葛某来到,陶某不胜之喜,装货物于舡上,便生着计较,谓葛云:“今天色渐晚,与尊长前村饮几杯再回渡口投宿,明日早开舡。”葛某依其言,即随兴向前村黄家店买酒而饮,陶兴连劝几杯,云不觉醉去。

黄昏左侧,兴促之回舡中歇。葛某饮得甚醉,同陶兴回到新兴驿,路旁有一口古并,深不见底,忖兴道:“此处好下手。”探视四顾无人,用手一推,葛洪措手不及,跌落井中。可怜平素良善,今日非命亡身。陶兴既谋了葛洪,连忙回运载舡中,唤觅艄子,次日侵早开舡去了。及兴到得西京,转卖其货,值价腾涌,倍得利息而还。将银两留起一半,竟送到葛家见嫂孙氏。

孙氏一见陶兴回来,便问:“叔叔既转,葛兄如何不回?”陶兴云:“葛兄且是好事,逢店饮酒,但闻胜境,便去游览,已同归至汴河,遇着相知,携之登监某寺。我不耐烦,着先令带银两回交尊嫂收之,不数日便转。”孙氏信之,遂备酒待之而去。

过二日,陶兴要遮掩其事,生一计较,密令土工拾死人坑里取得死不多时之尸,丢在汴河口,将葛某往常所系锦囊缚在腰间。第三日径来葛宅见孙氏报知:“尊兄连日不到,近听得过来者道,汴河口有一人渡水溺死,暴尸沙上,莫非葛兄?可令人往视之。”孙氏听罢大惊,忙令安童去看时,认其面貌不似,及搜取身上,腰间系锦囊,遂解下回报孙氏道:“主人面貌腐烂难辨,惟腰间系一物,特解来与主母看。”孙氏一见锦囊,顿时悲泣,云:“此物吾母所制,夫出入常带不离,死者的是葛某无疑矣。”举家哀伤,乃令亲人前去,用棺木盛贮讫。

陶兴看得葛家作超度功果完满后,径来见孙氏,抚慰之云:“死者不能复生,尊嫂只小心看顾侄儿长大便了。”孙氏深感其言。

将近一年余,陶兴谋得葛之资本,置成大家,自料其事再无人举知者矣。一日,包拯因省风谣,经过浙西,来到新兴驿歇马。正坐公厅前,见一生蛙,两目睁视,似有告状意。拯疑怪,着公牌随蛙行去,离公廨一里许有废井,那蛙遂跳入井中不复出。军牌回复于拯,拯道:“井里必有缘故。”即唤里社令工人下开探取,见一死尸,拯急命系吊上来验之,颜色未变。

及勘问里人曾认得此尸是哪里人,皆不能识。拯疑枉死,令搜身上,有一纸新给路引,上写乡头姓名明白。拯记之,即差李超、张昭二人,径到某县拘得亲人来问,已云:“某日因过汴河口被水溺死。”拯审问愈疑,云:“彼道已溺死,却又地井里,安得一人有二处死之理?”再唤其妻来问之,孙氏诉与前同。拯令认其尸,孙氏见之,抱而痛哭,称指:“正是妾之真夫也。”拯问云:“彼溺死者何又说是尔夫?”孙氏云:“得夫锦囊认之,故不疑矣。”拯令看身上有锦囊否,及孙氏寻取,不见锦囊。拯细询其夫来历,孙氏将原日同陶兴往东京买卖之情诉明。拯云:“必是兴谋杀,解囊系他人之死,取信于尔,瞒了此事。”复差李、张前去拘得陶兴到公厅根勘。陶兴初则不肯招,拯令取死尸来证之,兴惊惧难抵,只得供出谋杀之情。

拯叠成文案,问陶兴偿命,追家财给还孙氏。判讫,拯将得蛙代夫伸冤之事说知孙氏,孙氏乃告以其夫在日放蛙之由。拯叹云:“岂尔夫一念之善及于物,故蛙亦以重报乎?”仍遣孙氏带将夫骸骨归葬。后来葛洪之子读书登科,官至节度使。包公之神千古不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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