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冷冽的吹着,划过沉木的窗檐,留下冰冷的湿气。已是十一月的天气,即便是地处南边的南楚,也开始有一丝凉意,不知传闻已冻死了大片牲畜的北疆匈奴人,又该怎样渡过这难耐的一个冬天。

青夏一身淡蓝色罗衣,外罩雪白的锦绣披风,幽灵一般的站在书架旁的宫灯下面。仰着头,定定的看着上面鲜红的蜡油缓缓的融化,再一点点的凝固,脸上的表情,犹如万年坚冰,没有半丝波动。房门外,一身紫衣的小丫鬟不时的探进头来,脸上神色担忧,似乎担心她会突然发疯自杀一般。

三日了,这三日,可以说是唐小诗出生二十六年以来最为痛苦的三日。

那天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是这么多年来,作为特工的她极少的一次忽略掉自身的生物钟,来放任自己大睡特睡。或许,在她的潜意思里,也十分的不愿意醒来来面对事实。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突然产生了大梦一场的幻觉,真的很希望睁眼看到的会是9处温暖安全的宿舍,或者是豪华舒适的酒店,哪怕是海军陆战队的潜艇牢房,她也不会如眼前这般绝望。

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曾经,在被敌方恐怖分子围追堵截的非洲丛林里,她都从来没有过这般的绝望过。可是现在,她却从心底深深的生出一份无力感。

毕竟,曾经横在她面前的,只是几片冰冷的海域和几块荒芜的沙漠,不像现在,挡住她脚步的,却是巨大的时光鸿沟。

尽管这一切是那样的不伦不类、匪夷所思,可是她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破绽。这几日,她已经将周围的情况完全摸透,看清楚了这里的宫殿楼台、小桥流水、飞檐斗拱、物器家什,多年的特工生涯,她的阅历她的经验都让她深深的明白,要将一整个宫殿的建筑新仿做旧到如此程度,绝非三五七日之功。以她的经验,即便是只有一点漏洞,也绝对逃不出她的眼睛,可是这里所有的细节,包皮括一草一木,都完全符合生活的日积月累。

果然,当拿起案上的铜镜,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孔,唐小诗就完全绝望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一个结果,不要管什么爱因斯坦相对论,不要想什么百慕大神秘时空轮,不要理会什么物质与反物质之间的诡异联系。她,唐小诗,国家安全局下属军情9处特工人员003,在海军陆战队的狂轰滥炸下,绝处逢生的穿越了时空,来到了不知道几千年或者几光年距离的异时空,灵魂飞越,借尸还魂的成为了这个南楚太子的一只私人禁脔!

面对这荒唐的一切,唐小诗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大笑三声来庆祝自己的大难不死。

就像是不经历战火的人,是无法体会战争的残酷性一般。不真正有这般经历的人,也无法体会小诗此刻的心情。茕茕孑立,孤影相掉,独自一人身处巨大的时空轮盘之上,她远远没有所谓的新奇,远远没有想象的兴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劫后余生的欣慰。

生平第一次,她在漆黑的夜色里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就像是多年前被亲人抛弃、独自一人流浪在繁华的街头上一般,她蒙在被子里,咬着嘴唇,任眼泪流满脸颊。宛若一个仪式,在那个夜晚,她告别了她熟悉的生活和国度,承认了残酷的现实。

第二日,兰亭殿远没有小诗想象中的热闹。整个兰亭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等待着,等待着这位兰主子当日的大闹之后紧随而来的暴风骤雨。可惜的是,暴风雨后却是异常的宁静。潜藏在暗处的无数人都在小心的揣摩着,这样平静的表面,到底在意味着什么?而心如死灰般的小诗,却全没有在意其余的事情。她安静的吃饭梳洗,在旁人的照顾下宛若一个木偶一般,失去了全部的生气。

她的世界天也翻地也复了,再次抬起头来,已不是曾经的那片天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小诗耳力犹在,心念一动。珠帘子略微一动,上好的芝兰香气就轻轻的飘了进来。

“主子,柔妃娘娘来了。”侍女香橘连忙走进来,接过柔妃的雨披,手脚麻利的为柔妃端茶递水,显得颇为熟络。显然,曾经的柔妃定然是这兰亭殿中的常客。

柔妃站在内室的地毯上,鞋角还有一点潮湿。外面的雨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半日,到了这会仍没有停的意思。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雨之后,也许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了。

“青夏,”柔妃突然开口,可是只说出这两个字,就似乎是无以为继,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

空气里的气氛沉闷至极。小诗站在宫灯之下,仰着头,一张苍白的脸颊在烛火下看起来有着恍非人世的美,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只被人禁锢了翅膀的飞鸟,有着惊心动魄的梦想,却也有着绵绵如潮的凄婉。

“太子妃姐姐的病,也就在这一两日了。”柔妃终于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她缓缓的走到小诗的面前,拉住了小诗纤细的手腕,微微垂下头,愣愣不语。过了许久,一滴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打在小诗皓白的手腕上。

柔妃突然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她定定的看着小诗,眼里有着熊熊如烈火般的坚定和痛苦,只听她一字一顿的说道:“青夏,我们今天是跪着的,但是,你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们会站起来!”

窗外无月无星,一片漆黑。柔妃单薄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小诗只感觉被柔妃刚刚捏住的手腕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她紧紧的抿起嘴唇,闭上了眼睛。

你们的路在这里,所以你还可以站起来,可是我的路在哪里呢?

*

南楚历第二百九十八年十一月十七日晚,南楚国东宫太子妃上官柔雪病殁,而就在太子妃死后的第二天,上官一族发配岭南蛮族的留守就发回檄文:前东华阁大学士上官敬,因不堪劳累,死于路上。

一时间,举国发丧,在官方全力督办太子妃上官柔雪的大丧时,民间却在悄悄的举办起上官敬的丧事。上官家一世忠烈,满门忠心,却因为反对楚离圈地一事而遭到满门的屠戮。时至今日,这个昔日的南楚第一世家,就这样在巩固王权的路上被当做绊脚石残忍的一脚踢开。

由于上官一家的抽离,上京的势力范围开始了重新一轮的分划和洗牌,而紧随其后的,就是由于上官柔雪的死去而空出的太子妃一位,南楚的东宫之中,再一次展开了激烈的角逐,风云缓缓涌动,热血的暗地里,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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