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肆回头。

虞夏用尽所有力气撞在了柱子上, 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滴落, 模糊了一脸,雪白的衣衫也被鲜血染红。

刘肆想过很多场景, 她醒来后, 可能会哭, 会一个人咬着被角难过垂泪。她也可能更害怕他, 毕竟这一次,的确是他伤害了她的身体。

唯独没有想到, 虞夏会寻死, 在他转身之后, 她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刘肆心口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扎透了,疼痛感无处不在,他将虞夏抱在了怀中,她脸色苍白, 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眼睛轻轻阖上了,仿佛真的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

最近这段时间,行宫里一直议论的便是烟岚阁住的皇后。

皇后撞柱子自杀了。

宫里发生什么事情, 淑妃一定要去太后这边凑热闹听一听事情, 一反常态的,淑妃这次没有去。

太后派了人去淑妃宫里, 淑妃已经卧病在床,人也憔悴了大半,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太后那边只当淑妃不适应庄山行宫, 倒也没有多想。

其余三妃还是照常请安,不过,少了淑妃,其他人也不好在太后跟前议论皇后的事情。

齐贵妃则是喜上眉梢,前段时间齐贵妃一直都在吃醋,嫉妒刘肆宠幸皇后,这次虞夏自杀,对齐贵妃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三妃离开之后,宫女给太后送来了一盅美容养颜的参汤,太后抿了一口汤,宫女在一旁道:“陛下一连五天,天天都去烟岚阁,奴婢觉着陛下真像是上了心。”

太后冷笑一声:“他现在装深情给谁看?给哀家看?给淑妃等妃嫔看?还不是清楚那人有一口气,把人救回来还能好好利用。”

虞夏撞柱子自杀后,行宫来的所有太医都过去了,这些太医中自然也有太后的人。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虞夏的情形。

“他对外说皇后染了风寒,以后还想拉着人装夫妻情深,”太后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刘肆,跟了太后几十年的宫女也清楚,“实际上,皇后撞那一下倒是小事,身体原本就虚弱得把不出脉,太医隔着一层帕子就探不到她的脉象了,露出的那只手腕青青紫紫,呵,谁知道刘肆对待皇后时,是人还是禽兽。”

宫女道:“这么多天还没有醒,奴婢觉得不大行了。娘娘,等回去后让二小姐进宫吧,二小姐温柔小意,说不定就笼络了陛下的心。”

太后不想让刘肆好受,哪怕一点点好受。

但她又不能将这些心思明晃晃的给挂出来,当着刘肆的面,两人还要伪装母子情深。哪怕彼此对彼此恨之入骨。

淑妃如今身体不佳,太后向来厌烦淑妃,淑妃的父亲在朝堂上总是和太后的父亲作对,她平时在太后跟前装得再乖,对太后而言,也是眼中钉肉中刺。太后想在此时除去淑妃。

可是淑妃就像她父亲一样狡猾,成了精的狐狸似的,太后还在想着如何动手。

太后四十多岁,虽然保养得极好,但年迈感还是从她的眼中透露了出来,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这一切都是因为刘肆,有的时候太后甚至想杀刘肆——假如她有能力。

比刘肆刚凯旋回宫时,太后两边皱纹更深了一些,整个人更显得阴沉,仿佛笼着死气,她道:“哀家还没有亲眼去看看皇后,她毕竟有个皇后的口头封号,现在出了事情,哀家也要看看情况。”

宫女扶着太后起来:“就是担心她那边晦气传给了您。”

两刻钟后,太后已经到了烟岚阁。

烟岚阁宫女太监人人自危,最近他们常常看到刘肆,刘肆脸色阴沉,仿佛要杀人一般,被安排在烟岚阁的不少人都后悔来了这地方。

看着太后也来了,宫女太监都给太后行礼。

齐太后道:“皇后在哪个房间?哀家看看皇后。”

宫女犹豫了片刻,齐太后和皇帝关系紧张,宫里基本上都知道,皇帝不让人随意接近皇后,她们也不知该不该带太后过去。

看人不吭声,齐太后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皇后被安置在了哪里?”

宫女道:“太后娘娘请随奴婢过来。”

烟岚阁的布置十分雅致,齐太后也十分熟悉这里,她在做皇后时,每次来庄山行宫,都会住在这里。

里面的摆设变了许多,那天打碎了不少东西。空气中浮动着凤髓香的气息,宫女挑开帘子,让太后进了卧室。

太后坐在了床边,看着锦缎中的小女人。

虞夏的肌肤如一块通透莹润的白玉,白玉无瑕,一点血色都没有,五官精致秀美,不似真人,像是一件完美的玉雕。

这般美好的尤物,太后看了也心疼,心生垂怜,不知刘肆是怎么下手的。

她抬手摸了摸虞夏的脸,太后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人,虽然比虞夏逊色许多,在当时也是艳绝后宫,被封为了皇后,同样美貌,不同人便有不同的待遇。她本来不喜欢虞夏,这个精致漂亮的小东西是外来的,与后宫格格不入,也是刘肆的一枚棋子,威胁到了她的利益,但当人虚弱的躺在这里,太后看着她,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小女人太美丽也太可怜。

虞夏昏迷了五天,这五天一直没有醒来,因为一直被人喂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苦草药气息,若有若无的药香混着她身上天然的睡莲香气,有种冷清冷清的感觉。

太医没有告诉太后的是,这位小公主可能真的要没命了,气息奄奄,五天里一次都没有苏醒过,有太医委婉向皇帝说了这个,然后,太医被拖出去斩了。

虞夏的脸颊冰冷,脖颈上还有未褪去的青紫痕迹,她肌肤格外娇嫩,那一晚上太过痛苦,事后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如果有希望活下去,再怎么绝望,也不会自杀吧。太后叹了口气,她想起被刘肆害死的刘邈,所有人都是刘肆残害的对象。刘肆就不该当这个皇帝,这么漂亮的姑娘,假如落到了刘邈手中——只怕会被很温柔的对待。

刘邈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和刘肆不像亲兄弟。

太后抚摸着虞夏的脸,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今日太后深紫宫衣上绣着富丽堂皇的牡丹,裙琚逶迤拖地,墨发高高束起,步摇凤钗闪烁其中,她眉眼和刘肆相似,深邃且锐利,因为脸上无笑意,本就刻薄的脸变得更为刻薄。

刘肆走了过来,语气冷淡:“太后怎么想来看看皇后?她病了,不能给你请安。”

齐太后扫了一眼虞夏,虞夏的额头上还被裹着厚厚的几层纱布,虽然没有血渗出来,但能想象伤口的惨状。

她道:“哀家听说皇后染了风寒,特意来看看,没想到看见皇后头上裹了这么厚的东西,皇后撞了脑袋?”

“太后看错了,”刘肆语气冷淡,坐在了虞夏的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

虞夏的手柔若无骨,从小没有受过任何苦,连重一点的东西都没有拿过,嫩得能掐出水来,刘肆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她只是染了风寒,明天就好了。”

太后看到刘肆故作深情的模样就觉得恶心,她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暴虐虚伪满手血腥,良久,太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来:“希望真的能醒来吧,哀家只是担心……”

话在舌尖,百转千回,太后终究没有吐出来,笑了笑,唇角冷酷的上扬,太后道:“罢了,哀家就不说些不应景的话了。以后天气将一次比一次更凉,皇帝,这次皇后的病好了,希望下次不会再病。”

“自然不会。”刘肆握着虞夏的手,狭长双眸注视着虞夏漂亮的面孔,“她下次再生病,整个阑国,成千上百万人口,都会和她一起生病。朕的宠后福大命大,人又聪慧,不会再得重病。”

太后知道刘肆心狠,只是可怜了这个女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一直被当成棋子,被人把控在手中一直玩弄。

“可怜的孩子,”太后淡淡的道,“听到你的话,她可能不敢醒了。”

她离开了烟岚阁,下阶梯的时候还是正午,阳光火辣辣的照耀在地上,少了树木遮挡,太后脸上的皱纹越加明显。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儿,对刘肆深切的恨意一直没有消除,不过,刘肆到底是孤家寡人,活得再成功,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真心喜爱他。

刘肆也知道太后的嘲讽,但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太后如何,对刘肆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刘肆不再是三岁时眼巴巴看着皇兄被宠的孩童了。谁会在意以前的事情?没人会在意。

他捏着虞夏的下巴:“你是不是听到朕的话了,所以才不愿意醒?嗯?”

虞夏此时仍旧在梦里浮沉,外界的状况一概不知。

刘肆双眸一片猩红:“你再不醒来,朕就杀了阑国所有人,你的母妃,父皇,兄长,全都杀掉。”

她呼吸微弱,双眸轻轻阖着,并不能知道,她是否听到了他的话语。

可能是没有吧。

他指腹摩挲着虞夏细嫩的脸颊,良久之后,在她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

依稀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刘肆被所有人遗弃,送去阑国之时,没有人能想着刘肆能归来。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他也自暴自弃,对所有人都充溢着无尽的恶意和仇恨。

假如不是因为虞夏,他想,他再度进入阑国国都之时,鲜血会染透每一寸土地,深入到泥土里,刘肆会杀掉所有人,毕竟他冷酷无情,没心没肺,是个残暴丧尽天良的人。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看到虞夏,刘肆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是有一些美好的,干净柔软的女孩子,无忧无虑,甜甜的微笑,甜甜的入睡,只有他崛起,得到足够多的权势,才能将打压过他的那些人踩在脚下,才能得到这些美好。

最难过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得到她的时候,他的羽翼还不够丰满,不足以将她护在羽翼下。明明是今生挚爱,却要冷眼相待,让人受尽苦楚。

刘肆搂住虞夏纤弱的肩膀:“你以为你一直沉睡,朕就会放过你?朕不会后悔,朕会一直折磨你。”

一直折磨她,同样也是在折磨他自己。

虞夏无力的被他搂在了怀中,她的呼吸微弱,微弱到几乎没有。就像死了一般。

刘肆抚摸着虞夏缎子般的长发,轻轻抚摸,温柔体贴仿佛最深情的男人,只是眸中隐隐透着些疯狂:“公主,你千万不能死,你没了,朕让很多人陪葬。”

她如果死了,他唯一的人性也没了。

刘肆不信太医的话,他希望虞夏醒来,只要他想要,虞夏就该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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