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孟昀反应不过来,杨临钊要打她?先别说这里的初中生居然敢打老师,可杨临钊原本在课堂上活泼调皮,她自认跟他相处得不错。

西谷急得额头冒汗,不由分说扯着孟昀往外走:“真的,我不骗你。孟老师你快躲起来,你不知道他跟龙小山很好的,他要帮小山出气——”

孟昀听了这话,刚消下去的火又“噌”地冒起来。她拨开西谷的手,说:“你让他来,我看他敢。”

小姑娘急得跺脚:“孟老师,他真的会打你的!”

话音未落,杨临钊冲进教室,直指着孟昀的鼻子,说:“你,去给龙小山道歉!”男孩满面怒火,与平日那个嘻嘻哈哈爱笑爱闹的学生判若两人。

几个男生跟着冲进来拉杨临钊,示意算了。

孟昀看一眼他指在她面前的手指,说:“我为什么要道歉?”

杨临钊一声吼:“你什么狗屁老师,凭什么骂人?!你有什么资格啊你?把他骂哭了你不道歉?!”他猛然逼近孟昀,幸亏成浩然胡子轩两人把他扯住。

孟昀被他激烈的情绪吓到了。

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竟会在这鬼地方遭受一个小孩如此的恐吓。于她而言,是侮辱。

她只觉得全身都僵硬起来了,反问:“我有什么资格?我是你老师!他打人怎么不道歉?你们一个个的,打架很威风是不是?怎么,看你这幅样子,难道你还想打我?”

几个学生被发怒的孟昀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拉杨临钊;可杨临钊一把掀开拉扯的同学,冲上来便朝孟昀挥拳。

孟昀浑身僵直,却死犟在原地。

一道人影闪上前来,抓住杨临钊的手用力一推。

杨临钊猛地后退几步。

陈樾:“杨临钊!”

杨临钊跟失了控的动物一样,不等站稳又朝孟昀扑上来。陈樾身手很快,一瞬抓住他手腕,使了力气一拧,将他整只手臂拧到背后。

男孩吃痛得弯了腰,在陈樾手底下挣扎着,委屈得红了眼眶,还不忘朝孟昀嘶吼:“她在班上骂小山是地痞流氓,垃圾无赖,把小山骂哭了!陈樾哥,她凭什么骂人?!她凭什么骂人?!”

孟昀争辩:“是龙小山在课堂上打架,你们讲不讲道——”

陈樾扭头看她:“你别说话。”

他眼神微凉,音量不大,却有力量。

孟昀怔住了,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杨临钊更恼火,叫:“刘思城本来就该打,是他先骂龙小山——”

陈樾突然松了手。

杨临钊踉跄一步,起身站直了,气得胸膛直鼓,瞪着孟昀还要上前。

“杨临钊。”陈樾很平静,只说了一句,“你再离她近一步。我对你不客气。”

杨临钊瞧着陈樾冰冷的脸色,是有些畏惧的,身子往前颤了颤,却没迈步。

成浩然几个上来拉杨临钊,拍他的背安慰。

杨临钊恨道:“陈樾哥你为什么要帮她,不帮我们?”

陈樾说:“我没有帮她。你们校长是这么教你们的?恼火了就打人,打女人,打老师——”

他语调很轻,不说了。

可这话远比怒吼有力量,杨临钊一下子眼泪就掉下来,一把飞快抹了泪,嘴唇直抖:“孟老师叫我们滚!她叫我们滚啊,她凭什么?我们不能打人,她就可以骂人、叫人滚?她怎么当老师的?怎么有她这么烂的老师!”

陈樾说:“你们在课堂上打架,想过老师的感受没有?她也会生气,谁天生就该让着你?你有不满,找主任,校长。跑这儿充老大,还很有理?刘思城骂一句,龙小山就打人,他打了人,孟老师再骂人,你又来打人,我看你们几个,没有哪一个是讲道理的。”

孟昀盯着陈樾,见他侧脸冷峻,是真生气了。

他说:“我问你,孟老师骂你没有?”

杨临钊憋了半天:“没有。”

陈樾又问:“龙小山要你来帮他出气的?”

杨临钊又憋了一会儿:“不是。”

陈樾再问:“龙小山想要你来打孟老师吗?”

杨临钊脸通红,不吭声。

陈樾说:“孟老师跟龙小山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你在这儿称什么好汉?”

杨临钊被陈樾讲得半点道理也站不住了,杵了半天,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陈樾:“站住。”

杨临钊气道:“还要哪样?”

陈樾一字一句:“给孟老师道歉。”

杨临钊立在原地,紧咬牙关不出声。

陈樾冷脸:“不道歉你就给我一直站这儿。今天的课全都别上了。”

杨临钊脸颊血红,看孟昀一眼,终于,含糊说了句:“对不起。”说完飞快跑了。

其余学生仍在张望。陈樾蹙眉:“都散了,上课去。”

恰巧上课铃响,趴在窗外围观的全一溜烟跑开。西谷走的时候,担忧地看了孟昀几眼。

很快铃音落,教室安静下去。

教学楼里陆续传来“起立!”“老师好——”的声响。

陈樾走过去,关上了教室门。

他只是经过学校,来给李桐送心理教师志愿者的资料,没想碰到这一幕。

他低头面对着门,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昀希望他直接离开的。她今天丢脸丢尽了,此刻最不需要交谈安慰。

最终,陈樾转过身来看着她,问:“你凭什么骂他地痞流氓,垃圾无赖?”

孟昀愕然:“你觉得他们是对的?”

陈樾说:“我要觉得他是对的,刚才就不会让他跟你道歉。”

“我谢谢你!所以你是在表演各打二十大板?陈樾你想说什么?我拜托你不要说什么‘骂人是不对的’这种废话。我问你,哪个家长、哪个老师在生气的时候,在看见学生在课堂上打架的时候不会骂人?”

陈樾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理解不了,可他还是说了:“这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心思很敏感,很脆弱。龙小山的家庭很特殊。”

“我就该照顾他的特殊?那他有没有尊重过我这个老师的感受?”孟昀问,“我有十个班,三四百个学生,我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特殊。当学生苦,当老师就不苦吗?他们心思敏感脆弱,我的心就是石头?他们在课堂上讲话、传纸条、睡觉、打牌、打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老师的心也很脆弱!”

陈樾看着她,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还在跟他们磨合,很累。但你不该把情绪带到课堂上。你是成人,应该要比小孩更好地处理情绪。”

“可我处理不了了!我尽力了!”孟昀骤然打断他,这些天压抑在心里的挫败、无力和绝望喷薄而出,“我尽力教他们了,他们就是不爱学,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们只想玩。我原以为当志愿者可以帮他们,但他们根本不想要。他们一点儿都不感激。”她越说越激动,越委屈,失了控,“他们半点感恩之心都没有,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们根本就是忘恩负义!”

陈樾愣了,盯着她看了会儿,问:“你对他们有什么恩?”

孟昀怔住。

“我只知道你准备不足,手忙脚乱,却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你已经是来奉献爱心的志愿者了,他们就该感恩戴德,识好歹,对吗?”陈樾说,“觉得理所当然的是你。你真的尽力了用心了?你关心过他们吗?你在骂龙小山之前,有没有先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想过把他单独留下来谈谈,而不是在课堂上发火?你的自尊心受不了,有没有想过他的?孟昀,他还不到十三岁。”

“你扪心自问,龙小山这个孩子,就冲他这些天在你课堂上的表现,当得起你说的‘地痞无赖垃圾流氓’吗?你问你自己,他是吗?”

孟昀张了张口,一股疼痛的酸涩滞涨在喉咙里。

她想起龙小山的脸,大部分时候坐在教室最后排沉默安静的偶尔偷偷不自觉蠕动嘴唇唱歌的那张少年的脸;想起有时候别的男生玩闹过火了,他轻轻拉扯他们示意安静的那只手;想起刚才在课堂上发火那瞬间,其他学生惊恐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像一面玻璃,啪地一下碎裂了。

她站在空荡的教室里,像被扒光了衣服,懊悔,羞耻。她无力挽救这局面,像网球拍一次次接不到球时挥过的空气。

她感到了恐惧,突然就说:“我不干了。”

这下轮到陈樾错愕了:“孟昀——”

她不听,一下就哭了起来:“我错了行了吧。老师是心灵的工程师,我不是,自己的心还一团糟呢,有什么资格缝补别人的。我就是个脾气暴躁,很焦虑,每天都想努力找存在感却什么都找不到,努力想教他们但什么都教不了什么都不受控制,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掉干净的人。”

她哭得很伤心,直抹眼泪,“我不干了。明天就走。我再也不来你们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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