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有一天,我意识到了时间的珍贵。瞬间就已经像绝大多数人那样平添了无数的烦恼。

书店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时间管理”书籍,多半于事无补--至少这是我自己的经验。读过许多这方面的书,尝试过许多办法,然而我依然每天疲于奔命。面对时间无情的流逝,我还是束手无策--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恶性循环早已经开始:时间越来越珍贵,时间越来越紧迫;时间越珍贵就越紧迫,时间越紧迫就越珍贵……要做的事情总是太多太多,可用的时间却总是太少太少。

终究有一天,当我意识到“管理时间”的说法有多么荒唐的时候,我已经35岁了--还好,并不是很晚。

“管理时间”,或者“时间管理”于某种意义上只不过是很多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因为时间根本就不会、也从来未曾听从任何人的“管理”。没有人可以做到让时间慢一些流逝,也没有人可以做到让时间快一点溜走。这连上帝都做不到。据说他用了六天时间创造了世间万物,然后第七天就休息去了。如果他可以让时间过得慢一点,也许创世纪只需要一天,何必那么多天?如果他可以让时间快一点--对上帝来说快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们肯定还能发明更准的时间测量工具。然而,从中国古代的日晷、古埃及的水时计,到后来的沙漏和近代的机械钟表,再到现在常见的电子表、石英钟,直到目前最高精度的原子钟、光钟,我们只不过在制造更加精确的钟表而已,我们从未有机会改变过时间的任何一个方面。

终于,我对自己说,“承认了罢,你对时间的流逝无能为力。”在那一刻的醒悟中,我像那凤凰涅磐一样浴火重生--这个说法多少有些矫情,但又确实过于准确而无可替代。

重生的惊喜中,多少也有些懊恼。因为,这应该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许多年前我做销售的时候就告诉团队里的人,说:“最优秀的销售之所以最优秀,在于他们会选择产品”。因为,如果一个产品确实能够满足人们切实的需求,并且以合适的价格出售,那么,理论上所有的“销售技巧”都是不必要的,只要恰当清楚的展示就可以了。需要“推销”的产品,通常不是什么好产品。

后来我教写作的时候就告诉学生,说:“要先想清楚,才能写清楚。”因为,写文章的时候,是用文字表达思想。如果一个人的思考是完整的、论证是清楚的,那就只剩下最简单的任务:把已有的思想用平实、朴素、简洁、有效的语言表达出来。需要用“华丽的辞藻”才可能“拿的出手”的文章,通常不是什么好文章。

再后来我做教师培训的时候就告诉那些老师,说:“想要掌声么?先去彻底搞清楚听众想什么。”我给他们示范。我站在台上,下面是五百多名学生。我开口说:“没有人喜欢考试,因为所有的考试都--太变态了!”十几个字,下面已经掌声如雷。我接着说,“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也很变态--因为我居然变态地喜欢变态的考试……因为,连这么变态的考试都考不过,我可能就要真的变态了……”再次掌声如雷。这不是因为我辞藻华丽,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格外特别的讲演技巧,只是因为我了解听众,于是我就可以说出他们的心声。

所有我过去讲过的这些,都建立在同样的思考方式之上--解决问题绝不能仅仅流于表面。崔健的《像一把刀子》里面有这样一句歌词:“这时我的心就像一把刀子,它要穿过你的喉咙去吻你的肺……”解决问题的时候,我们就要用这样的态度,往往要穿过问题的喉咙去探它的肺才可以找到答案。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过去读过的那么多“感觉上有道理”的文字却最终“感觉上并无帮助”了。也许是自己被误导了,也许是过去太愚钝,我竟然没有意识到“管理”的焦点根本就不应该是时间,而应该是我自己!过去我读过的许多时间管理书籍里的方法肯定是、至少应该是有用的--就好像是巧匠手中的工具,不可能没用。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江湖高手,手拿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横扫天下;可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给他干将也罢、莫邪也罢,又有什么用处呢?

找到问题的根源,就真的有了希望。

李笑来

二〇〇七年冬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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