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给唯唯约了见面地点,坐在星巴克里,想起大学课堂上传媒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有两件事,碰上时一定要小心,不能被感情冲昏头,一是爱情,二是新闻。

两者都需要理智,而什么是理智?

“恨一个人时,不要忘记他对你的好;爱一个人时,也别忘了他对你的坏,就是理智。国家亦然,社会亦然,城市亦然,政府亦然,家庭亦然。”

唯唯来了,林泽先从包里抽出检测报告给唯唯看。

唯唯是个很干净的小孩,刚毕业,在一家室内设计工作室给设计师打下手,神色有点黯然,看了林泽的记者证和检测报告,说:“还是记者哟。你不要报道他的事情撒,我怕害死他。”

林泽点了点头,说:“不会报道的,这种新闻个案谁会关心,报纸也不可能上滥交和艾滋病的采访。放心吧,我只是想见见他,把话说清楚。”

唯唯这才松了口气,林泽又问:“还有其他的受害……人吗?我是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在一起过的。”

唯唯道:“我不知道,他上个月还了我手机,现在还欠我钱呢。”

林泽想起那段时间,谢晨风说他手机被偷了,应该也是骗人的。他问道:“他用的是你的手机吗?”

唯唯道:“两年前我们一起办的情侣机。他用快递寄给我的,我才知道他还在重庆。”

林泽点了点头,说:“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唯唯喝了口咖啡,说:“不到一年,后来分了。我有男朋友了,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我男朋友。”

林泽道:“别怕,我连你男朋友是谁都不知道。说说谢磊吧,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司徒烨把林泽的咖啡端过来,瞥了他们一眼,唯唯想了很久,林泽道:“还是我先来吧。”

林泽把他与谢晨风从相识到开房的过程说了一次,也许是他表示出了足够的诚意,唯唯终于显得不那么防备了。便开始说他所知道的谢晨风。

他们是在三年前认识的,那时候唯唯还在念大学,和林泽一样,与谢晨风通过同志论坛相识,当天晚上就上了床,然后搬到一起住。那时候谢晨风刚进力帆俱乐部出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又能当中介,给体育特长生们介绍学院,抽点中间人的佣金。

林泽:“他真的是踢球的?”

唯唯点头道:“是,他还是跆拳道黑带,别跟他动手,很厉害。以前据说在红塔山赞助的一支球队里踢过球,后来他们教练介绍他来力帆当候补,力帆的几个教练不喜欢他,队里还拉帮结派的,他一个贵州人,混不下去,还和教练吵架,动手推了教练,最后说走就走了。”

林泽:“他打过你吗?”

唯唯摇头道:“当然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至于这样。”

谢晨风离开球队后便靠高考生的钱吃饭,一边帮师兄找愿意给钱的生源,另一边则联系在南坪几个中学的体育老师介绍学生。每年毕业季全看运气,有能成的,也有没成的,这么混了两年,高考前后,一年也能得个三四万。其余时间便都呆在家里,上网聊天,看电视。

唯唯一直催他去找工作,总不能一直这么混日子,但谢晨风辞职以后就不出去工作了,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态,唯唯催多了,谢晨风还要发火让他少管,自己都是个学生,管他做什么?

林泽点头道:“你是对的。”

唯唯道:“他缺点很多,不爱干净,自己在家里没收拾,每天我下课回去,家里都乱七八糟的,这些也就算了,我最烦他的一点是……你知道吗?他很喜欢在微博和□□,论坛上找……找GAY,发照片给他们看看,要么就是视频,但很少见面。”

“啊。”林泽蹙眉。

林泽也知道这种性格,在GAY里的情况还是很普遍的。

唯唯:“他也不是要419,怎么说呢?他很喜欢和人视频,又吹嘘自己会跆拳道,是足球队的,有些饥渴的小零就特别喜欢他这种,经常给他打电话。发微信,总之就是……围着他转,追捧他。”

林泽道:“我明白的,虚荣,自恋。”

“嗯。”唯唯说:“找不到工作,混日子,说他一夜情吧出轨吧,又未必,但就是喜欢接受人的吹捧,找网友,勾三搭四,我很烦这种。”

林泽道:“我也不太喜欢……可能他潜意识里还有点自卑吧,现实里混得不好,就需要用别的来弥补自己,嗯。所以后来你们分手了?”

唯唯点头说:“你说得对,就是自卑。生活空虚,现实不如意,所以极度自卑。只能靠身材,长相来博取成就感,排遣压力,我开始的时候很喜欢很喜欢他,踢足球的,个子又高,一点也不C,又有男人味……可是后来就慢慢看淡了,根本没办法相处。”

林泽长长地叹了口气,唯唯说:“有一次我生病了,让他送我去打吊针,他顾着和□□上的人聊天,也不理我,我自己哭着去打点滴,回来就和他分了。”

司徒烨一直站在柜台后,不解地看他们,听两人的交谈。

林泽心道老天啊,怎么会这样。

唯唯说:“算是好聚好散吧,后来他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都没接,他说把话费缴完,就把IPHONE还我,我当时也没信。后来听说他没钱了,到处和人上床,又找人借钱,还和Jack’d上的几个名人搞过,其中有一个后来查出艾滋病了。我吓了一跳去看,那个人确诊了,头壳里就嗡的一下,再去看他微博,发现他也确诊了!我还自己去查过一次的,就是怕染上,万幸没事。”

“前几天一个朋友给我说,上个月在北城天街看到他,和一个很帅的男生在一起。就是你了吧,你是不是穿着白衬衣,西裤。”

林泽的心里就像被血淋淋地撕下了一块。

林泽:“确诊是什么时候的事?”

唯唯:“两年前了。”

林泽沉默了。

唯唯眼睛发红,说:“我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林泽静了一会,说:“我得找到他,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唯唯说:“去吧,我明天休假。”

司徒烨说:“林泽,我陪你们去。”

林泽道:“不用,我能处理的。”

司徒烨道:“别被他报复。”

林泽摇头说:“我不会和他太接近。”

司徒烨说:“一切小心。”

林泽翌日出来,和唯唯在北城天街见面,唯唯道:“先从哪里开始?”

林泽打了个电话,找自己在派出所的一个朋友,那警察来了,两人寒暄几句,林泽带着他去他和谢晨风开过房的那间商务酒店,有片区的警察在,酒店前台便调出之前谢晨风的身份证扫描件。

林泽用彩印机打出来,带在身上,朝警察说:“谢谢了。”

警察笑道:“不客气,有事再找我们。”

警察走了,唯唯说:“你们当记者的真是四通八达。”

林泽低头看谢晨风的身份证,说:“以前我帮他们联系过一个报道,作一个民警殴民的新闻辟谣,他们所长叫我有困难就找他们。”

唯唯嗯了声:“殴民的新闻有人看,好人好事的新闻没人看。”

“对啊。”林泽说:“这些片儿警很多都是好人,街坊邻里的,肥水都被上头贪污了,落到他们身上根本捞不到什么,还得给居民奔波办事,很不容易……算了不说这个。”

他和唯唯凑在一起看身份证打印件,谢晨风的证件照显得很呆,但证件照都丑,林泽自己的更丑,谢晨风这一张已经属于照得很不错的了,五官轮廓分明而英俊,底子很好。他的名字叫谢磊,住址是贵州的一个小县城。

“我们要到贵州去么?”唯唯说:“去贵州我就要请几天假了。”

林泽道:“不,他现在应该还在重庆,昨天让你带的快递单子带出来了么?”

唯唯从包里掏出快递单给林泽,林泽根据单号用手机上网查询,快递分部就在江北区。

“他说他住南坪……”林泽说:“我们先去车站看看他常坐的那路车……”

他们站在公交车站前,林泽拿出单子上的笔记对照,申通快递,较场口分部。

“你觉得他住在江北吗?”唯唯问道。

林泽说:“这路车是他每次晚上轻轨停运后,回家时候坐的,终点站是南坪海棠小院,但是中间也经过较场口,你看。”

唯唯没有说话,林泽喃喃道:“他很可能就住在较场口,沿路找找吧。”

两人上了车,唯唯抱着铁杆,说:“他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这样找他。”

林泽出神地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景色,嗯了声,有人下车,林泽便揽着唯唯的肩膀,说:“坐吧。”

唯唯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是1吗?”

林泽一怔,继而点头,说:“不过我当过谢磊的零。”

唯唯说:“李迟然很喜欢你。”

林泽嗯了声示意知道了,唯唯又道:“你果然很会照顾人。”

林泽叹了口气,较场口站到了,林泽带唯唯下车,两人沿着车站的路去申通快递分部。林泽先是打了个电话给分管这个区的快递员,对方表示不记得有这个人了。他们便到分部去,林泽先是出示记者证,又给快递员看谢晨风的身份证,整个快递分部都吓了一跳,林泽忙解释是私人问题。

其中一个女孩好像有点印象,当时这个包裹是个高高瘦瘦,挺帅挺精神的男生带着来亲自运的。

“那就对了。”林泽说:“没有上门,自己到分部来邮寄。你们以前在这一带住过么?”

唯唯说:“没有,你觉得他会坐车到这边,单独运个包裹么?”

林泽说:“我觉得可能不会,再过去一段就是轻轨的终点站了,他白天出门都坐轻轨,所以应该不会特地搭公车来找个陌生的地方邮包裹。当然,只是推测,咱们沿着这片走下去,问问看。”

林泽拿着谢晨风的身份证,先是问沿街卖炒饼卖锅盔卖茶叶蛋的,这里人流量太大了,都不记得有谢晨风这个人。

他又走到一家小型超市里,问收银员,收银员说见过,也有印象。

这就对了。

林泽的心里通通地跳,唯唯又问:“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经理过来,问:“你们找这个人做什么?”

林泽给他看记者证,说采访,经理便不再拦阻他们。

“对面吧,对面是个小区。”收银员说。

林泽问:“他平时都买什么?”

收银员道:“这个哪里记得,方便面吧。”

唯唯点头,两人又从超市出来,林泽四处看了一眼,远处是个高层小区,应该不在那里,他拿着谢晨风的身份证边问边走,一路走进去,唯唯说:“他住在那里,我的直觉。”

林泽沿着唯唯指的看,看见一排在等拆迁的旧城区老楼。

林泽:“嗯,他可能租不起高层小区,这种老多层是两室两厅的吗?”

唯唯茫然摇头,林泽又说:“要么找附近的房产中介问问?他可能不会和别人一起合租,因为平时要吃药,起居饮食,很容易碰上麻烦……要么是住单间,要么是套房。或者是那种房东把一间房子隔出来,做成几个独立房间,配公共洗手间和厨房的。”

唯唯拿着谢晨风的登记照又去问,多层楼房外面有个灰暗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太婆在地上铺了个席子晒花椒,一看就说见过,林泽一颗心马上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指指6号楼。

唯唯道:“他还住这里吗?”

“在撒。”老太婆说:“今天早上还出去了得。”

林泽:“……”

唯唯:“……”

“怎么办。”唯唯说。

林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问:“几楼?”

老太婆道:“不晓得哦。”

林泽沿着路走,外面是条马路,楼下有卖报纸的,林泽朝看摊的大妈问道:“孃孃,附近有房子出租的吗?几个人合租的,隔成单间的那种。”

大妈想了想,说:“可能是六楼,记不到了。”

林泽问:“哪一户?”

大妈不太确定地指了指右边。

唯唯问:“在下面守他吗?”

林泽也有点难办,想了一会,而后道:“待会见到他,你先躲我身后,你想叫他还钱是吗?”

唯唯说:“也不是,他没钱就算了,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说。”

林泽道:“我也是有话想问他,在这里等吧。”

唯唯那模样有点怕了,林泽见他想走,便说:“别怕,他如果还有点良心,就不会发狂咬我们的。”

唯唯道:“我不是怕这个……他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很了解他,我是怕……”

林泽叹了口气,他知道唯唯在怕什么。

林泽买了两瓶水回来,给唯唯一瓶,说:“你男朋友对你好吗?”

唯唯点了点头,噙着泪没吭声,林泽又拍拍他肩膀,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唯唯似乎镇定了些,说:“没事,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我让他回家去治病,他应该会听我的。”

林泽站在太阳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思考,汗水滴在地上,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敏锐地抬起头,看到不到三十米对面的马路上,站着一个人,正在看他们。

林泽马上冲了出去,谢晨风拔腿就跑,跑出几步,林泽冲出了马路,谢晨风顾不得再跑,转身大声道:“小心!”

马路上的车猛按喇叭,林泽冲到一半,谢晨风朝他跑来,两人险些都被路上的车撞上。

林泽停下脚步,退了回去。

谢晨风心惊胆战,推着林泽回到小区所在的马路一边。

刚走进小区,林泽便转身一拳,干净利落地揍上谢晨风的脸。

唯唯发出一声大叫。

谢晨风起身踉跄跑开,林泽躬身拾起扔在草地旁的扫帚,拆下扫帚头,追了上去,一棍打在谢晨风脖颈上。

那一下啪的一声,把谢晨风的脖子抽出一道红印。

唯唯看得呆了,谢晨风不住躲让,以两手挡着头,林泽又追上去,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

谢晨风被踹得连滚带爬地到处躲,林泽发了疯一般,把谢晨风朝角落里踹,谢晨风根本不敢还手,躲进单车棚里,稀里哗啦地压倒一大片自行车。

“别打了!”唯唯说:“不要动手了!要流血的!”

林泽竭力忍着泪,抓来什么就朝谢晨风头上砸,抓到一把铁底的铲子,照着谢晨风的脑袋一下砸去,发出闷响。

唯唯吓得哭了,忙拉住林泽,谢晨风放开手,蜷在地上,任林泽殴打不作声。

“好了好了……”唯唯带着哭腔说。

谢晨风眼睛发红,抽了几下鼻子,艰难地起身,脸上,身上全是伤痕。还穿着那天林泽买给他的衣服。

林泽抓着铲子不住发抖,很想照他脸上再来一记狠的,但谢晨风已经流鼻血了,再这么一下,鼻梁肯定要骨折。

他知道谢晨风要真的动手,他和唯唯加一起都打不过他,只是他不敢还手而已。

这么个打法已经惊动了小区里的不少人,不上班的老头老太远远站着看。

唯唯递给谢晨风一包纸巾,两人的手指没接触,谢晨风拿了纸巾后,也不还他了,直接把剩下的揣进裤袋里。唯唯又退开些许。

他止住鼻血,林泽神情冷漠地提着铲子去洗,又铲了些土,把滴在地上的血迹盖住了。

“上来坐吗。”谢晨风沙哑着嗓子说。

林泽把铲子扔回去,跟着谢晨风上楼,沉默得近乎可怕。

谢晨风掏出钥匙,上了六楼开门,唯唯躲在林泽身后,两人跟着他进去。

谢晨风租的房子和林泽猜的一样,两室两厅,被隔成了四个单间,谢晨风住的是稍大的主卧,隔壁还有一对夫妻在摔东西大吵。

林泽一听到夫妻吵架的声音就有点条件反射地发抖,小时候父母家暴给他带来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致他仍下意识地想起了许多噩梦。

谢晨风大声吼了句:“不要吵了!烦不烦!不是只有你们在住!”

谢晨风吼人的时候比郑杰还凶,那合租的夫妻显然是有点怕他,安静了些。

谢晨风打开房间的门,单人床,床脚堆着成山的杂物,袜子东一只,西一只,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汗臭与脚臭味,桌上放着吃完没洗的碗,碗里泡着面。

房间里就没个能下脚的地方,窗户用报纸封了起来,阴暗的室内就像一个小囚室,桌上放着一瓶消毒水,只用了一半。床头柜上放着林泽给他的比卡丘公仔,谢晨风掏出几百块钱买的新手机,扔在桌上。

林泽看完房内,又出来转了一圈,厨房的铁锅已经生锈了,到处都蒙着一层油污,窗户上全是灰蒙蒙的尘土。

厕所里脏得要死,便盆内满是发黄的尿渍。

“你还在报复吗?”林泽站在门前说:“别再这样,积点德吧。”

“没有了。”谢晨风说:“手机还给唯唯,我又没有电脑,去哪勾人419?我这个月住完就走了,去广州治病。”

“之前害了几个人?”林泽说。

谢晨风答道:“没有,就害了你一个,没害成功。我迟早要死的,没必要瞒你。”

谢晨风把前事陆陆续续交代了,确诊开始他确实存着报复社会的心态,但他约了几次419,到要见面时始终没敢下手,在见网友的地方徘徊良久,放了别人鸽子,回来以后把别人的□□拉黑了。如此数次,混圈找一夜情的人有几个人都知道了他是鸽子王,不再搭理他。

他便这么一个人在这个小房间里住了一年多,每天无所事事,靠一点微薄的招生提成过活,没地方去,没家人,没爱人,没工作,也不去找工作,直到在北城天街邂逅林泽,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于是开始了。

林泽知道唯唯直到现在才发现,谢晨风说的应该也是实话,又问:“你那两次骗我说去招生的时候,在哪里过的夜?没和别的人上床吗?”

谢晨风:“疾控中心里给你发的短信,当时在检查。”

谢晨风坐在床上,抬眼看林泽。

“我去见你的时候。”谢晨风说:“都用消毒水洗过衣服的。”

“该消毒的不是你的衣服。”林泽近乎冷漠地说:“是你的心。”

林泽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双刃剑,既伤害了谢晨风,又有种近乎自残的痛感。

谢晨风道:“我知道我龌龊,你最多也就是杀了我,只有一条命,随便拿吧。”

林泽没再说话,过去书桌前看,拿起谢晨风的手机按了几下,想看他最近在和什么人联络。发现手机正在摄像模式,上面是隔着马路,拍林泽和唯唯在他家门口等的照片。

谢晨风忽然又开口说:“我说我谁也没害,你相信吗?我说我寂寞的时候,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然后在jack'd上看到你,喜欢上你了,我不敢说我有艾滋病,你信吗?我骗了你很多……但唯独我爱你这句话,我没有骗你,你信吗?”

林泽没有回答他,谢晨风最后道:“你肯定不相信,因为我有艾滋病,我喜欢乱搞,所以大家都觉得我会去害人。”

林泽道:“要报复社会的微博是你自己发的,唯唯看到了,我也看到了,谁让你这么说的?”

谢晨风不说话了。

“你不甘心。”林泽说:“可见你的心阴暗得都长蛆了。”

新手机拍照很模糊,像素太差了,林泽往回翻,上面是一些街景的照片,里面有一张是林泽站在体育场的铁丝网外,看里面的草地。

拍照角度就在林泽背后的马路对面。

另一张是林泽去采访的时候,从新单位里出来,被马路对面的谢晨风拍了下来。

还有北城天街,星巴克里面,林泽坐着发呆。

以及林泽和郑杰从疾控中心出来的时候。

这些照片隔得很远,已看不出林泽的脸,但林泽知道那是他自己。

一个月里,谢晨风一直跟着他。

没有和他见面,远远地拍了不少照片。

林泽拉出一个抽屉,看到艾滋病确诊报告,确诊时间是前年年底。他又把几个抽屉轮流拉出来看,另一个长抽屉里装满了检测报告。

“现在检测艾滋病是免费的。”林泽说:“便宜你了。这个抽屉里装着什么?”

谢晨风没吭声。

林泽说:“可以看看么?你祸害过的人的照片?”

谢晨风麻木地说:“别看了,你会后悔的,里面装着我长蛆的心。”

林泽道:“看看吧,我很好奇。”

“好奇心杀死猫。”谢晨风低声说,他掏出钥匙,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泽把最后一个抽屉打开,里面有谢晨风的假证,力帆门牌,还有个信封,谢晨风把信封递给唯唯,说:“还你钱,你点点。”

唯唯抱着谢晨风的脖子大哭起来,谢晨风闭上双眼,静静地流泪。

林泽看到了信封旁边的一个深蓝色小盒子,那是个戒指盒。他看了唯唯一眼,唯唯没有说话。

林泽打开戒指盒,里面是两枚925的银戒,应该是谢晨风前任留下来的,他啧啧称赞,说:“好好珍惜吧,谢磊。”

“嗯。”谢晨风简单地答道。

林泽拿出戒指,对着阳光端详,里面刻了字。

一枚内圈里刻着“谢磊”。

另一枚内圈里刻着“林泽”。

林泽站了一会,转身出去,低声说:“你缺钱吗?我借你点吧。”

谢晨风:“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你没有感染上对吗?我看到你们从疾控中心出来……听到郑杰说你了……我又去问了次护士,当时真的很怕……还好你没被我传染……”

林泽打断了他的话:“走了,有缘再会。”

唯唯的哭声小了些,林泽转身出门,谢晨风喊道:“阿泽!等等!”

林泽快步下楼,他不敢再在谢晨风面前呆太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仍爱着他,这种爱不因欺骗与艾滋病而减弱半分,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爱他了。

林泽还知道自己贱,谢晨风骗了他,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说不爱就不爱。只能离开这里,见不到他,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较场口下朝天门,顺着江边的路没有目的地走,走到朝天门广场——嘉陵江与长江的两江交汇处,嘉陵江江水淡黄,长江江水碧蓝,形成泾渭分明的水流分界线,滚滚洪流,奔腾向东,永无止境。

林泽安静地站在江边,趴在栏杆上看江水,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很嫩的时候,那张在Jack’d上的照片就是当时的一幕。刚来重庆念书,和郑杰约好出来转转,来了朝天门,郑杰给他拍了张照。

谢晨风也说过,看到那照片的时候,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一边走一边看jack’d上显示的距离估测位置,在北城天街到处找他,最后在星巴克里发现了他。

林泽疲惫地把脸埋在手臂上,觉得这些年里很累很累,那么多成双成对的人,为什么他就会这么孤独?

想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只想闯出一番事业,然而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形单影只,不仅事业上没有什么成就,连自己的爱情都找不到,依旧孤身一人,被埋没在普通人的浪潮里。

被淹没在这个都市,被钱,被社会摧残着,什么都不剩。

“不……不会吧,那是我们老大!”

“老大,你不要想不开啊!”

林泽:“……”

林泽蓦然转身,瞬间就炸毛了。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自己管的办公室里的一个实习记者拿着相机,瞠目结舌,林泽马上知道自己被当成“一男子在朝天门前徘徊欲跳江轻生”的新闻素材了。

林泽一手挡着脸过来,揪着那实习记者的衣领朝广场外拖,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来散散心。”

看热闹的群众散了,警察还在朝这边看,实习记者道:“这是我们老大!不是跳江的!”

林泽道:“别喊了!待会被其他报社的听到,我们都会成为日报家丑的!”

林泽把那实习记者带进轻轨站,上车两人坐了,实习记者有点缺心眼,还很怕林泽,毕竟林泽平时不苟言笑,一副领导扑克脸模板,很少会表扬他们。

林泽手臂绞着,疲惫地吁了口气,说:“今天没料吗?”

“没有。”实习记者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拿着相机看照片,说:“你请假没上班,主编让自由采访。”

“我定吧。”林泽揉了揉鼻子,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打开小组的Q群,说:“你们去重大,西师,西政,南坪商学院,重邮在山上跑一次太累,不用去了,我给你们联系指导员,都去做一期大学生暑假兼职薪水涨幅的专题,稿子不忙交,下午五点前汇总后发我邮箱。”

林泽打发几个实习记者去干活,又打电话联系编辑六点加班,留在办公室等收稿子,出站回家洗了个澡,睡了一觉,早上起来收到谢晨风的短信,里面只有一个□□号。

林泽打开电脑,加了,第二天,继续他的孤单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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