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余震一再发生,其中也有剧烈到无法行走的大地震。诚哉禁止大家外出,不过本来就没有人想出去。

“为甚么地震会这么频繁呢?”小峰自言自语。他把跳箱当成椅子坐。

“应该是巧合吧。”冬树回答。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这和人群消失应该有某种关联。”

“这话怎么说?”

“没有啦,其实我个人也没有甚么明确的想法。”小峰抓抓头,目光瞥向斜上方。“刚才太一不是说过吗,再这样下去城市会消失。听到那句话时,我忽然想到,别说是城市了,恐怕连世界都会消失。”

“世界?怎么可能。”

“不,世界这个说法或许并不贴切,也许该说是‘人类世界’吧。”

除了诚哉与太一之外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了。这两人现在分别守在体育馆前面和后面,观察风向和附近火灾的情况。不久之前大家决定,以每隔二小时换班的方式轮流监看周遭情势。

大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眼前又无事可做,因此都专注地聆听小峰说话。

“以前不就时常听到这种说法吗: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令人不忍卒睹,唯有人类消失才能让地球恢复原本的美丽面貌。”

待在小峰身旁的户田惊愕地晃动了一下身体。

“所以人类就在一瞬间统统消失了?太荒谬了。”

“我认为这也许是地球的报复。”小峰又说道。“当然,地球本身应该没有意志,所以说不定是宇宙发挥自净作用,保护一颗行星。首先要消灭人类这个天敌,其次再破坏人类打造出来的文明。我总觉得这场地震也是让地球一切化为白纸的程序之一。”

“那么荒唐的事绝不可能。”户田大摇其头。

“你凭甚么如此断言?”

“没有凭甚么。如果你所谓的自净作用真的存在的话,人类为甚么会繁荣到今天这种地步?早在这个局面形成之前,自净作用就该启动了吧?”

“说不定是有甚么极限。说不定是因为人类跨越了容许范围,不断重演傲慢的愚行,所以地球才发怒了──我说错了吗?”

“不,我也这么想。”山西繁雄发言。他和妻子春子,并肩坐在折叠起来的垫子上。“到目前为止,人类做了太多任性妄为的事。现在就算遭到天谴也不足为奇。”

一旁的春子也点头同意。

“在我们乡下也是。铲山凿壁,铺马路挖隧道,最后一场大雨就带来土石流了。我早就在想,总有一天也许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户田露骨地做出厌倦的表情,站起身说:“无聊,这怎能跟道路开发相提并论。”他一边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边走向出口。

户田前脚才出去,诚哉与太一就回来了。

“外面情况如何?”冬树问。

“附近的火灾好像大致都平息了。”诚哉回答。“话虽如此,火并未完全熄灭,这只代表这一带的住宅都烧光了。总之,应该不用担心火势会延烧到这里了。现在太阳也下山了,今晚就姑且留在这里过夜吧。”

“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睡吗?”

“隔壁仓库有几条毯子和枕头,大概是为了体育馆充作紧急避难所时准备的。另外,也可以从保健室拿被子过来。”

“不能睡在教室吗?这里有点冷。”明日香问。

诚哉摇头。

“教室不安全,因为不知几时还会有余震。我想应该可以在某个地方找到暖炉,就用那个将就一下吧。”

明日香看似不满,但还是微微点头。

“吃饭吧。我饿了,饿得快死了。”太一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翻找装食物的篮子。

吃完简单的晚餐时,日落时分已过了,馆内顿时陷入黑暗。冬树等人急忙从仓库搬来毯子与枕头。诚哉和小峰二人从保健室抱来棉被,那是要给未央和婴儿用的。

在体育馆地上铺上垫子,再把捡来的纸箱在垫子上摊开,躺在上面──这是山西繁雄的主意。

“简直像游民。”户田不悦地说。

“但是很暖和,这是好主意。”

明日香的赞美让山西高兴得眯起眼。

冬树也躺下来,用毯子裹紧身体。虽才刚过晚间七点,但没有灯光的体育馆内一片漆黑。仔细想想,打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合过眼。他脑袋沉重、浑身乏力,但意识却莫名清醒,因为一直保持在亢奋状态。他很后悔没在便利商店拿酒。

但是失眠的好像不只是他,周遭不断传来有窸窸窣窣、翻来覆去的声响。他猜大家八成都被恐惧与不安笼罩了。

一片静寂中,传来某人的啜泣声。冬树吃了一惊,竖耳聆听。这个哭声很熟悉。

冬树钻出毯子,靠过去。

“太一,你怎么又哭了。”他小声劝诫。“现在你就算担心食物的问题也没用吧。”

但太一依旧蒙着毯子。“才不是那样。”他哽咽着说。

“怎么回事?”诚哉也起来了,开口问道。

眼睛习惯黑暗后,他们渐渐看清周遭情况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坐起了身子,想必每个人都注意到太一的哭声了吧。

“那么,你为甚么要哭?”冬树问太一。

太一窝在毯子底下咕哝,听不清楚他在说甚么。于是冬树又问了一次。

完了啦,这次他这么说。

“完了?甚么东西完了?”

“我们呀。不管怎么想,都已经完了吧。停电了,也没水,再加上没人会来救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啊。”

“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们吗?”

“是一个人啊,家人已经见不到了,也没有朋友在。我真的受不了了。况且你们几个又能做甚么?根本没办法吧?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你烦不烦啊!死胖子!”后方冒出明日香的声音。“好好一个大男人哭甚么,其实大家都想哭啊。就连我也是,只要一想到家人或朋友,就快哭出来了。可我不也拚命忍住了?拜托你识相一点好吗,猪头。在这种节骨眼只要有一个人哭,就会让大家都心情沮丧。要忍耐,你懂吗?这点小事你要忍忍啊。”

明日香大骂太一,可是骂到一半她自己也哽咽了起来。大概是为了掩饰这点吧,她钻出毯子,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响起。她无视黑暗,跑到某个地方去了。

“冬树。”诚哉喊道。“你带着手电筒跟上去看看。”

冬树默默点头,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电筒。

有人走近仍在哭哭啼啼的太一。是山西春子。

“对不起喔,太一。我甚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太一却替我们搬行李,还守在外面了望。我真的觉得,能跟像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好了。”说着她隔着毯子轻抚太一的背部。

太一不发一语,但是没再传出啜泣声。

“说得也是,太一还年轻,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哪像我们,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早有不管将来结局如何都无所谓的心理准备。所以,如果真有甚么万一,到时我愿意代替你牺牲,所以你不要担心。”

“算了,你不要管我。”可以感到太一蜷缩身子。

冬树看到山西春子回到自己原先在的位子后,便站了起来。他打开手电筒,走向门口。

明日香就在体育馆前面的广场抱膝而坐。

“待在那种地方会感冒喔。”

“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一个人独处没关系,可是弄坏身体就不好了。要是真的变成那样,会给大家添麻烦,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附近正好有坏掉的椅子,冬树将它搬过来,开始拆解。

“你想干么?”

“天气这么冷却没电也没瓦斯。这种时候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他在坏掉的椅子空隙塞进报纸,用打火机点火。火立刻熊熊烧起,最后木头也烧起来了。啪滋啪滋的细微炸裂声接连传来,火焰把四周照得通红。

好温暖啊,明日香呢喃。“已经多少年没这样生过火了。”

“你在学校没做过吗?比方说营火晚会之类的。”

“没有。我们学校在市中心,操场也很小,大概是因为这样才禁止生火吧。”

原来如此,冬树点点头。

“刚才对不起。”明日香凝视着火堆说。“我本来是想警告太一的,结果我自己反而失态了。真糗。”

“你用不着放在心上,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就算勉强硬撑也于事无补。”

明日香摇头。

“我绝对不会再哭了。如果真的要哭,也得在我们克服这个危机后才哭。到时,我也许会喜极而泣吧。”

“危机吗?这的确是个危机。”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室内五人制足球(Futsal)的选手喔。”

噢?冬树看着她的脸,视线快速扫过她全身。她的体型乍看之下颇为纤细,但是肌肉似乎的确很结实。

“我说啊,提脚射门固然很愉快,但是拚命死守球门不让劲敌攻入的滋味倒也意外地好。队友们虽然都笑我有受虐狂,但我其实是有理由的。只要能熬过猛烈的攻击,对手的士气一定会有些许受挫。那就是我的目的。到时我们就可以反守为攻,一口气射门得分。爽快的地方就在这里。”

所以说啊──说到这里她伸展了一下背部,像是要藉此转换心情。

“我决定把现在当作最大的危机。只要熬过这一关后,一定会有好运降临的。”

明日香的声音相当有力,连冬树也能感觉到,她正拚命激励自己振作。反过来说,这也表示她已被逼入绝境了。

冬树不知道该跟她说甚么才好,于是默默注视火堆。他发现火焰不时猛烈晃动。

“讨厌的风吹来了。”他环视四周咕哝。“我们也该进去了。”

不祥的风,直到翌晨仍未停止。天空覆盖着厚重云层,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至少也该让天气放晴吧。”山西繁雄仰望天空,为之叹息。

户田走近诚哉。

“你到底打算在这里待多久?火灾好像已经平息了,我们也差不多该重新过过像人的生活吧。”

但诚哉不肯点头。

“请你再忍耐一天就好。我们必须先掌握周边状况。现在还不确定哪里才安全。”

“边走边找安全的场所不就行了,就像来这里时那样。”

“当时我们本就有体育馆这个目的地,可是现在甚么都没有。漫无目标地移动太危险了,况且我们之中还有伤患和婴儿。”

“耐震设计完善的建筑随便找都有一大堆,我们公司就是了。只要以那种建筑物为目标就行了。”

“我现在强调的是,在抵达那类建筑物之前的移动过程是很危险的,我们现在连道路变成怎样了都不知道啊。算我拜托你,请你再等今天一天就好。”诚哉低头恳求。

户田看似不满,但他终究还是刻意地叹了口大气,不再吭声。

“我们派几个人分头去调查周遭状况吧。确认一下哪里有食物,有没有危险的地方,以及可以居住的场所。”诚哉主要针对男性如此宣布。

最后大家决定让诚哉、冬树、太一、小峰四人外出。不过道路全毁了,别说摩托车,连骑脚踏车都很困难,大家只好徒步离开体育馆。

冬树走出去没多久,身后便有脚步声接近。他转身一看,是明日香小跑步追来了。

“我也跟你一起去。我对脚力很有自信。”

冬树点点头,回以微笑,和她并肩迈步。就在这时,远处天空轰然响起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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