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元六。被捕后不久,便招认打死藤兵卫并拿走他怀里的钱。

元六正如阿园所说的,是个瓦匠。原本还认真干活,却因生性嗜酒,做出盗用工头公款的坏事,因而丢了信用与工作。

元六手头困窘。他一方面懊悔自己因一时过错而失去一切,另一方面又愤世嫉俗。

当他知道隔壁木屐舖的访客是那个近江屋藤兵卫时,肚子里的一把无名火顿时涌了上来。近江屋藤兵卫不就是那个俗不可耐的家伙吗?而且,隔壁传来什么借钱还钱的谈话。难道寿司舖赚的还不够多,他又在暗地里放高利贷?那肮脏家伙竟能活得那么舒服……。

元六凭着自以为是的解释及莫名其妙的怒火,跟踪踏上回程的藤兵卫,来到驹止桥时,自背后用石头殴打藤兵卫,杀死他再拿走钱包。元六将用来行凶的石头丢进单边渠便逃回家,过着每天更无法没酒的日子……据说元六如此招供。

数日之后,茂七陪彦次和阿园前往近江屋。他们是去给藤兵卫上香,并向现在是近江屋真正主人的美津夫妇致谢。后者是阿园特别要求的。

然而阿园并没有如愿。美津的丈夫,为了安顿因藤兵卫过世而陷入一片混乱的众多分店,在外面四处奔波,而美津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并不在家。接待他们的是在近江屋做了四十年、资格最老的掌柜。

掌柜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阿园说将继续慢慢偿还藤兵卫的借款,他慢条斯理地说:

“这事……我想,这事最好就一直藏在阿园姑娘的心里吧。”

彦次和阿园面面相觑。

“美津小姐……不,老板娘听到这事,肯定会不高兴,反而会更气大老板,说他对年幼的小孩也这样斤斤计较,竟将借款记在帐簿上,还要对方还钱。”

“可是,那是我们同意的。”阿园坚持说道。“藤兵卫阿……不,藤兵卫老板不是因为同情而施舍我们。他那样做,是为了将我们教育成懂得做生意、懂得买卖的大人。”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可是,老板娘无法理解。如果她能理解,今天也不会和大老板对立得这么厉害了。”

掌柜轮流望着彦次和阿园,婉转地继续说:

“老板娘从来就不是在那种艰难的生意环境下长大的。而且,从小就有个遭世人批评为是铁石心肠、守财奴、爱排场的父亲,总之,是个受人瞩目的父亲。老板娘有老板娘的立场,大概从小受尽屈辱,直到长大成人了都还怨恨父亲。因此,老板娘养成一种习惯,不论是谁她都‘施舍’,以弥补父亲的作为。”

彦次耳里响起了往昔那甜美的声音: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多的是饭。

“以我的立场,我明白阿园姑娘的意思,也就是大老板生前所说的,‘施舍’与‘救助’的不同。因为我们都有类似的经验。可是,要让老板娘理解这个道理恐怕很难,她每次跟大老板吵架都是为了这个。往后,她若因为生意而尝到苦头,从而逐渐理解这个道理的话,那就好了。”

正当他们要离开近江屋时,美津回来了。

彦次内心怦然一跳。

她疏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丝毫没有一根发丝散落;散发素雅光泽的合身衣服,雪白布袜。修长的双手、脖子及丰满的脸颊,比布袜更白,近乎透明。

掌柜郑重其事地向美津介绍,阿园和彦次是昔日受过大老板恩惠,特地来上香。

听到彦次的名字,美津那双修得匀称的眉毛,依旧文风不动。

“我在孩提时代,因为没饭吃,受过老板娘的帮助。”

彦次忍不住如此说道,她只是温文地一笑。

“原来是这样……这事,我以前做过很多。请你不用介意。”

美津说毕,再次彬彬有礼、表面上的一番寒喧后,接着沙沙地摆动下摆,消失在里房。

“原来她已忘了我……”

回到驹止桥附近,彦次才如此说道。阿园默不作声。

那个单边芦叶,到底有着什么意义?难道小姐也忘了?

“彦次啊,我告诉你一件好事。”茂七笑道。“源助对这回的事那么清楚,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的确很怪。彦次疑惑地点头。

“是吧?因为啊,你能到源助舖子当学徒,正是近江屋藤兵卫从中说情的。”

彦次惊讶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源助受藤兵卫之托,一直隐瞒这事,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他看你耿耿于怀,于是来找我,跟我打听内情。事情就是这样。”

茂七向两人挥了挥手,说句“下回见”,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

“喂,彦次,你送阿园姑娘回家时,顺便订做一双新木屐如何?”

彦次和阿园站在驹止桥上目送茂七离去。冒出嫩芽的芦苇随风摇曳。

那是小孩子的约定……彦次暗忖。会忘掉也是人之常情。重要的是,那约定一道支撑自己走了过来。彦次强忍着落寞,如此说服自己。

“单边芦叶。”阿园突然喃喃自语。“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只长在一侧的叶子,宛如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回忆只留在一方的心里……。

“正因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才好吧。”

彦次边说边随手喀吧折断一片芦苇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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