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阿里的安慰,阿年虽然打起了精神,不料不久之后,事情竟开始朝更糟糕的方向进展。

阿年频频前往宗吉独居的后巷大杂院,帮他打扫、洗衣、煮饭、汲水,等候他回来。大杂院的邻居,也视阿年为宗吉的媳妇,不说长道短。

有一天,阿年也在家等到宗吉回来了;他说客户因上梁仪式请客喝酒,回到家时,昼长的夏夜早已昏黑了。

阿年急忙迎了出去,接着她察觉了一件事。

宗吉身上有白粉香味。

那味道和阿年的不同,而且很浓,似乎是上等货。阿年用鼻子嗅了嗅,冷不防一把推开宗吉。此时,阿年脑海里浮现某个脸颊丰润的女人,边梳拢垂落的头发,边推着宗吉的背途他出门。

阿年不顾羞耻,放声大哭。宗吉一阵莫名其妙。

“怎么了?”

阿年抽噎着大喊:

“那白粉味到底是什么?”

宗吉大吃一惊。他扯着胸口的短外褂凑近鼻子,然后老实得近乎愚蠢地说:“哎呀,这下惨了。”

阿年拔腿跑到外面,松开围裙,揉成一团丢给宗吉,丢下一句:“我不想活了!”

她说完便转身跑开。坐在地上的宗吉大喊着“阿年”。

阿年回家后,一直关在自己房里,不停地哭泣。偶尔抬头倾耳细听有无宗吉追过来的动静。

阿年家是生意兴隆的小饭馆,客人进进出出的,总是人声嘈杂。可是,无论再如何倾耳细听,终究听不出其中有宗吉的脚步声。

那晚,阿年睡不着,真有如醋劲要烧起来那般。

她想,宗吉没追过来。如果那是不小心沾上的,宗吉应该会追上来解释。他若不想让我难过,应该会拼命解释,可是他没这么做,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我?

想到此,嘴角马上积满了从脸颊滑落的咸咸眼泪。

翌日,阿年不吃早饭也不吃中饭,始终躺在床上。母亲担忧地过来探问,阿年只是搪塞地赶走母亲。

她等不及了。再等下去,宗吉大概也不会来找我,还是自己主动找宗吉说开——阿年起身时,太阳已西斜。

阿年汗流浃背,发髻也歪了。她想,这就是醋劲大发的模样。

她不知道宗吉目前在哪里工作。到工头家问,工头一定会反问她,这样一来会让宗吉丢脸,看来只能在家等他回来。阿年双脚往深川走去。

阿年来到了竖川桥。她垂着头往前走,耳边传来嘎哒嘎哒声,抬头一看,叫卖消暑药草的小贩挑着扁担从阿年身边走过。他没出声叫卖,只是挑着扁担经过,大概是没东西可卖了。

说起来今天确实很热。阿年像想起来似地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然后,她看到那姑娘。

阿年因心事重重而没去注意四周,当她发觉已来到小名木川桥桥畔时,吓了一跳。没想到醋劲可以让人一口气走这么远。

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对了,是阿吉,澡堂的继承人。

阿吉站在小名木川桥上,手肘搁在栏杆上,眺望着河面。

阿年缓缓走上桥,打算从阿吉身后走过,却听到阿吉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

看来,阿吉在茂七家倾倒得还不够,连在外头这种地方,她也把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事说出来。阿年把头凑近阿吉,想听清楚她在喃喃些什么。

“……每个人都这样。以为我听不懂而瞧不起我,可是,其实我——”

阿吉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头来,阿年像被针扎到似地吓了一跳。

“你好。”

虽然很可笑,但阿年只想得到这句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阿吉凝视着阿年,一双小眼睛犹如被吓着的小动物般滴溜溜转动,还不时伸出舌尖濡湿嘴唇。阿吉身上有一股汗酸味。

“你听过愚弄伴奏吗?”

阿吉突然开口说道。阿年没听清楚,反问:

“啊?什么?”

“愚弄伴奏。”阿吉重复说了一次。“是那些家伙在伴奏,吵得令人受不了。可是我真的听到了。”

阿年心想,虽然阿吉说得让人一头雾水,但是她要是没听到,应该不会觉得吵。不过,眼前还是不要理她比较好。

“想骗我,那是不可能的。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他们都瞧不起我。”

阿吉如此说道。她很生气,可是惹她生气的人似乎不在这里。阿吉的愤怒,就像小孩子抱怨下雨,听起来很幼稚。

一阵晚风从河畔吹了过来,阿年心想,啊,好舒服。领口的地方顿感清爽。

“我得走了。”

其实没必要跟阿吉说,但阿年还是小声说了,这才迈开脚步。阿吉依旧面向着河站在原地说:

“愚弄伴奏。”

看在生气的阿吉眼里,晚霞似乎也气得逐渐扩散。她像是对着晚霞说地拉高声音:

“男人都是愚弄伴奏。”

阿年暗吃一惊,停下脚步,悄悄只转过头去,阿吉仍一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我通通知道。”她再度说道。

阿年想了一下,总不能任由她站在这里,还是带她回家吧。虽说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但要是将这种女孩置之不理,又于心不忍。

何况,阿年突然为这可怜的姑娘心软了。

阿吉完全发狂了,这点阿年也很清楚。可是,她为何变成这样,伯父茂七并没有说明,或许伯父也不知道,而阿吉也没说吧。

但是,此刻的她却说出“男人都是愚弄伴奏”,这话令阿年觉得似乎看到阿吉遭到背叛的灵魂。

“愚弄伴奏”是本所七怪事之一。于深夜突然醒来时,不知何处会传来祭典的伴奏声,声音忽远忽近,却怎么也听不出是从哪传来的。

之后,早上起来一探问,才知道根本没有人家于深夜弹奏祭典乐。这是传说的内容。

听到阿吉那句“男人都是愚弄伴奏”时,阿年心想,嘲弄人似的愉快祭典伴奏声,跟猜不出其想法的恋人一样。

阿吉或许也曾为了恋人吃过苦头。

(大概是相隔两地的单相思。)

可是,一样是痛苦的感情。

阿年觉得这点跟自己相似得近乎悲哀。

阿年挨近阿吉,手搁在栏杆上,与阿吉并立。阿吉犹如看着滚到脚边的石头般地看着阿年。

“要不要聊一聊愚弄伴奏的事?”

阿年对阿吉笑道,阿吉却别过脸,接着声音尖锐地说:

“你不也是愚弄伴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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