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突然有了这么好的生意, 姜言意一点也不敢懈怠,她亲自盯着后厨备菜,生怕哪一环出了差错, 又让姚厨子加了几个贺寿的菜式。

一楼的大堂也得重新布置一番,挂上红绸, 墙上置烫金的寿字牌匾,祝寿的喜庆瞬间就出来了, 用于寿宴的花糕上也用模子印了福禄寿喜的花纹。

男女席面得分开, 大堂的桌子就得分列两边,中间用杨岫买回来的那扇十二叶的红木山水屏风隔开正好。

“巳时过后安府贺寿的宾客差不多就得到这边来用饭, 杨岫, 你去请个戏班子来。”姜言意巡视大堂时,看着空荡荡的戏台,吩咐杨岫道。

祝寿讲究一个热闹, 请戏班子唱戏虽说要多花几个钱,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杨岫有些犹豫:“东家,咱负责出席面就成,请戏班子,这不得倒贴钱进去么?”

姜言意说:“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

安府老太太过寿, 这是大事, 从邀哪些人到寿宴摆什么菜, 都应一早就计划好才对, 安府的下人却突然找上他们,明显是府上出了什么纰漏,没法招待这些宾客。

这场寿宴若是办好了,不仅是帮安家找回了面子,还能借此机会跟安家交好, 再则,也是把如意楼的口碑打出去。

来这里用饭的都是达官显贵,以后他们家里若是要办个什么席,嫌在家里办麻烦,承包给如意楼,那就又是一桩桩大生意,所以今天这席,就算不赚钱也得要办得漂亮。

杨岫跟在姜言意身边这么久,也知道姜言意凡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每次他们觉得姜言意是在做亏本买卖,但后面却又赚得盆满钵满,这次他也选择了听姜言意的。

等到安家的宾客过来时,一楼的小二们便招呼着他们落座。

过来用饭的宾客多多少少有几分要看安府笑话的意思,但一进门,立马有小二迎上来接过他们脱下来的披风或大氅,说是拿去烘干,比去别人府上贺寿做客招待得还周到,宾客们不免觉着新鲜。

等引着到了席间落座,发现大堂布置喜庆,不仅有小二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还端来取暖的炭盆子,宾客们心中顿生好感。

相熟的人坐到同一桌,或唠嗑家常或说大宣朝如今的战事,戏台上锣鼓喧天,唱的是贺寿的曲子,一派热闹。

一些人人不喜食古董羹,先前也没来吃过,此番只是因为给安府贺寿才顺带过来,听闻这里存有辽南王真迹,还有来店里用饭的才子作诗的诗集,起了好奇心思难免会要求看上一看,兴致上来跟着赋诗的也不在少数。

姜言意在三楼辟了一块地方专卖文房四宝,机灵些的店小二就会忽悠宾客去三楼逛逛,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们买些笔墨纸砚。无怪他们积极,主要是姜言意事先放了话,这卖出去的东西,只要是他们自己说动宾客买的,可以算提成。

卖文房四宝的对面就是专卖胭脂的房间,不时有女客跟着楚淑宝从楼下上来,或是买了胭脂从房里出去。被店小二一通游说的公子哥面皮薄,怕什么都不买被姑娘们笑话,大多会买些纸笔。

*

姜言意瞧着大堂的宾客们差不多都落座了,就吩咐厨房那边赶紧把锅子端上来。

办这类大型席面得照顾大多数人的口味,羊肉是待客最拿得出手的肉类,古人吃辣也不普遍,席间还有老人小孩,所以寿宴准备的是一律是清汤羊肉锅。

莲藕、冬笋、冬菇、豆腐之类的小菜则用各式各样的盘子摆成好看的形状端上去,盘子中间或边缘还会放上几朵梅花,原本普通的食材似乎就多了点意境。

宾客们赞不绝口,原本看笑话的心思也荡然无存。

安老太太由儿媳和孙媳搀扶着进了酒楼,姜言意上前去招呼,惊喜发现,这安老太太,竟然就是那次在韩府,给她和封朔红封的老太太。

“老太太福寿安康。”姜言意嘴角抿着笑向她问好。

安老太太耳背,听不清姜言意说什么,但似乎认出了姜言意,也冲她点头笑笑,一派慈祥。

“母亲,宾客们还等着,咱们去那边吧。”扶着安老太太年近四旬的贵妇人道,她眼角上挑,嘴唇薄得过分,神情甚是倨傲,许是只把姜言意当成了一个普通商女。

姜言意猜测着妇人约莫就是安老太太的儿媳妇了。

别人都发话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让一个店小二引着她们往大堂去。

安老太太的孙媳妇倒是给姜言意点头致谢,她脸上虽涂了脂粉,可眼眶还是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姜言意也冲安少夫人点了一下头,安少夫人那双眼睛,莫名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

宾客们都用饭去了,楚淑宝和楚惠宝也得闲休息片刻。

楚淑宝手肘撑在柜台上,一手托腮冲姜言意嘀咕:“安家少夫人肯定是被她婆婆骂哭的,你看她婆婆那副刻薄样儿。”

姜言意往大堂那边看了一眼,安老太太跟几个老太太说完了话,已经在席间落了座。

她冲楚淑宝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少说两句,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姜言意还不知安家是什么情况,但楚淑宝方才跟几个年轻姑娘聊妆容时,就把安家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她凑近姜言意几分,小声道:“据说安夫人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只是因为安将军当年受伤被她所救,为了报恩才娶了安少夫人……”

这熟悉而又狗血的剧情……

姜言意虎躯一震,打断楚淑宝的话,“这位安将军是不是叫安永元?”

楚淑宝惊疑道:“你怎么知道?”

姜言意心说自己能不知道么,安永元在原书中那是西州副本的反派啊!

书中他发妻被自己母亲苛待至死,以至于遇见女主时,发现女主有一双跟自己发妻如出一辙的眼睛,就囚禁了女主,只不过很快就被皇帝赶来砍了脑袋。

难怪她方才瞧见安少夫人,觉得她的眼睛有一丝熟悉感。

姜言意之所以能记得安永元这个反派,还是因为皇帝误以为他碰了女主,女主又死不解释,随后二人展开了一系列虐心肉.偿的情节。

古早言情雷点是比较多,但尺度绝对大,肉也炖得香,哪像后来的小说,清汤寡水,索然无味。

姜言意捋了捋剧情,发现如今的时间线已经跟原书对不上了。安永元囚禁女主的剧情在女主被陆临远气得离家出走之后,突厥王子掳走女主之前。

目前突厥王子和姜言惜都还被关在大牢里,安永元的发妻也没死,应该不会再发生他囚禁女主的情节。

想归想,姜言意心底还是有了几分担忧,面对楚淑宝的疑问,她搪塞道:“酒楼里今日要办安府的席,我还能连主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么?”

楚淑宝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她拍拍自己脑袋:“是我傻了。”

姜言意借口去后厨看看离开了柜台,实则是去了女客那边。

她跟安老太太虽只有两面之缘,但老太太给她的印象很好,她还是不希望今日的寿宴出什么纰漏。而且安永元算是封朔麾下一名得力大将,原书中安少夫人的死对他打击巨大,几乎是一蹶不振。

现在封朔正是用人之际,她也盼着安少夫人一直好好的,这样安永元就不会走上原书剧情。

姜言意虚眼瞟了一眼,发现安少夫人坐在安老太太身边,安老太太还时不时给她夹菜,祖孙俩倒是十分和睦,安夫人对儿媳的不满,却几乎是直接写在脸上的了。

边上有一桌妇人在边吃菜边谈论安家的事。

“今儿安府还得多亏找上了如意楼,不然这脸可丢得没边喽!”

“不知安家那边是怎么了?说好的是在府上做寿,怎地临时又换了地方?”

“啧,还不是安家那孙媳妇,小门小户出身,压根不知道怎么管家,婆母把安老太太的寿宴交给她来办,可不就搞砸了?”

“娶妻还是得娶贤,给老人家做寿这么大的事也能出幺蛾子,可见这孝心也没几分。”

“这都不算什么,我听闻啊,那小媳妇不安于室哩!”

“还有这事?她能嫁进安家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吧,还不知足?”

这话刻意压低了嗓音的,一桌妇人都不自觉凑拢了些,姜言意正好站在靠墙放置茶壶的矮几处,也听得真切,她假装泡茶,故意拖延时间。

只听那说安少夫人不安于室的妇人小声道:“这丑事被压下来了罢了,据说是跟府衙那边一个姓陆的小官有了首尾,两人偷情还双双坠湖,她被那姓陆的救起来,安将军当时去接人,脸都是铁青的。”

“难怪今日安老太太过寿都不见安将军从军营回来……”

这一句句不是刀子,却胜似刀子。

姜言意没做声,可能是她敏感了,但几个妇人一说府衙那边姓陆的,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陆临远。

不过原书中陆临远跟安少夫人就毫无交集,应该不是陆临远才对。

眼瞧着小二端着托盘过来上菜,姜言意打住思绪,过去亲自端起两盘贺寿的菜,放到安老太太那桌:“这是小店赠送的贺寿菜,恭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是用雕了精美花纹的南瓜为容器盛的甲鱼汤,宰杀好的甲鱼加银耳、香菇、火腿肉,提前两小时用砂锅炖至软烂。

雕琢了福禄寿喜纹的南瓜上蒸笼蒸至七成熟后取出,这时候的南瓜熟而不烂,倒入甲鱼汤后也不会变形或是压破瓜壁。盖上南瓜盖子,形状十分别致,甲鱼汤不仅味鲜,还多了一丝回甘。

“福如东海”是一道蒸鱼,杀好的整鱼改刀后先油煸至两面金黄,用香浓的骨汤炖煮切丝的香菇和火腿,后用香菇火腿点缀鱼身,汤汁灌入鱼腹调味,再上笼炖焓。蒸好的鱼表皮金黄,里面的肉细腻嫩滑,清香十足。

安老夫人耳朵不好使,但看到姜言意上菜又说了什么,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冲姜言意点了点头,算表示感谢。

安夫人也难得开了一次金口:“我代家母谢过店家。”

她目光上下打量姜言意,许是觉得姜言意容貌太过艳丽,眼中流露出些许高高在上的鄙夷来。

姜言意不为所动,依然含笑道:“夫人客气了。”

说完她便离开。

两道菜的寓意极好,特别是“福如东海”的南瓜雕花,引得宾客们啧啧赞叹。

这是姚厨子的招牌菜,不仅考验刀功,也是个细致活,下刀的力气稍重一点,这南瓜就雕毁了。

安夫人在姜言意离开后,用帕子掩了一下口鼻,仿佛是闻到了什么让她难受的味道:“这酒楼东家瞧着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来历?吃饭的地方还摆弄脂粉,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呢!”

挨着安夫人坐的妇人小声道:“安夫人您潜心礼佛不知道,这位东家可了不得,她是楚家的二姑娘,辽南王前几天刚去楚家提亲,光是纳采礼都叫人咋舌。”

安夫人意有所指说了句:“模样生得好。”

这话是明着是夸姜言意的容貌,实则是说她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

楚家得了这么一桩好亲事,不少人家都眼红着,只不过当着面不敢说出来罢了。

那妇人听了安夫人这般说,也望着姜言意的背影掩唇笑起来:“楚家几位姑娘都做起这抛头露面的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楚家揭不开锅了呢。”

平日里一直耳背的安老太太突然出声:“素娘,我乏了。”

安夫人只得打住话题,对桌上几位还在用饭官妇道:“你们慢用,母亲身子骨不好,我先带母亲下去歇着。”

官妇们便说了些恭维的话,安老夫人起身,安少夫人自然也得跟着上前搀扶。

**

姜言意在柜台处一边看账本,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粗略算了一遍,如意楼今日开张不到半天,就已经赚了有两百多两银子。

这个数字成功抚慰了姜言意这些天因为花钱如流水而受伤的心灵。

她喜滋滋问一旁的楚淑宝:“你们卖胭脂赚了多少?”

楚惠宝负责管账,立马脆生生回了句:“三十七两了。”

都是个不错的开头,姜言意心情甚好,看着忙碌的大堂,她正琢磨着一会儿做点什么好吃的犒劳伙计们,一个店小二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对姜言意道:“东家,安家夫人摔了!”

姜言意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安老夫人摔了,忙往柜台外走:“在哪儿摔的?”

小二道:“安老夫人乏了,安夫人送她上车后,下马车的时候,不知怎地崴了脚,直接从车辕处摔了下去,门牙都崩断了一根。”

如意楼前就是大街,铺了青砖的,门牙磕地,还真有摔断的可能。

姜言意走出店门,就瞧见安家的马车前已经围了一堆人,安夫人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嘴边捂了手绢,但手绢已经被鲜血染红。

反倒是安少夫人手足无措被挤在一旁。

明明吵闹的是安家马车前,但姜言意似有所感,视线朝着对街望去,果然瞧见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车帘半撩起,里面的人可不就是封朔。

他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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