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荀落知道自己大概是死了。

车辆冲撞的惯性甚至将她们的小车直接撞飞了出去,整条路的交通一瞬间陷入瘫痪,场面支离破碎,无数人惊慌失措的呐喊,鸣笛声和升起的灰烟笼罩了整条路。

这年头,但凡是有个什么大事儿,各大媒体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下来按在摄像头上,时时刻刻都指望着能挖出来点独家新料,又何况是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只是这会儿,在场媒体还没那么多,多数人都在交警、消防和急救的控制下疏散,现场被严密封锁,避免发生车辆爆炸导致更多的伤亡。

黎荀落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她偶尔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只是更多的时间她像是无意识的,因为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时间并不连贯。

可唯一不变的,是她的视平线被直接降低了不知道多少厘米——她平视下能看到的高度,也就是人胸口的位置,始终都没有升高。

这时候,她余光一撇,发现了被从车里抬出来的一个熟悉的人——那是她自己。

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胸口不知道被一辆货车散落下来的长棍贯穿,旁边有人拿了白布盖在自己头上,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眼前的画面一转,黎荀落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已经完全的换了一个。

她这会儿不知道是在哪,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电视上正发出着不甘寂寞的声响,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对着镜头喊道,“据悉,此次车祸造成四人死亡,九人重伤以及四十七人轻伤,而其中,还有影后钟携——”

一直听到这里,黎荀落才终于眨了眨眼睛,钟携?

她怎么会在那?

领完了证之后,她不是直接要飞国外拍戏的吗?

然而不等她再多想,画面就已经切到了她想要看的地方。

无数个摄像头对准了被旁边同样狼狈的助理扶着的钟携身上,她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慌乱以及苍白,近乎蹒跚着绕开了场内的人,慢慢的走向了那陈列在一旁,被白布遮盖住的区域。

不难想她是去找谁的。

黎荀落抿抿唇,却发现电视一黑,被人关掉了。

房间再一次静谧无声,甚至就连虫鸣鸟叫都被双重的窗户阻挡在外。

这时候,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

黎荀落只听到上方有一个略显喑哑的声音响起,“进。”

是钟携的声音。

门被应声推开,单诗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下,还是侧身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有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她不远处的沙发,声音带着疲惫,指完之后就马上把手摔到了腿上,像是突然没了力气支撑,轻声说,“坐吧。”

单诗默不作声的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点东西,半晌过去才说,“钟姐,是我对不起你。”

钟携默不作声的看着她,黎荀落却从门口的穿衣镜看清了钟携的脸,倦容满面,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眶都是红的,没有回她的话,而是说,“人带来了?”

“带来了。”单诗点点头,双手局促的握了握,无意识的抠着手上的美甲,“全在门口等着。”

“让人进来吧。”钟携淡淡的说。

一共来了四个,东西全都带出来之后,黎荀落也知道是做什么的了,刺青师上门服务,不少娱乐圈儿的不好出去,都是让人这么干的。

钟携要刺青?

……为单诗刺青吗?

明明已经无法感受到痛苦,可此刻黎荀落却还是觉得瞬间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涌上,难受的不行。

刺青这东西,一旦带上了,那就是一辈子。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也挺好。

她不知道时间距离她死过去了多久,想着应该也有段时间了——单诗的胳膊在那次事故当中也骨折了,现下看着却已经完全像是一个没事儿人一样,抱着胳膊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人给钟携操作。

黎荀落看了一眼单诗,心想,还好她在最后一刻把单诗撞开了。

毕竟被带着极强冲击力的长棍穿胸而过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钟姐,你真想清楚了?”在工具刺向钟携的胸口前,单诗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钟携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看向旁边进退两难又收手了的纹身师傅,闭了闭眼,说,“动手吧。”

黎荀落不知道她在胸口的位置刻下了什么,但想必也是很重要的。

因为单诗看着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了一样。

黎荀落这才确定自己是在什么位置了——她好像,就附身在钟携的胸前。

因为那钢针下来的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要刺向自己眼中一样,在发觉不会痛之后,黎荀落干脆就睁着眼,看着工具一点点变化,只可惜她到最后也没记住是什么纹路。

等人都走了之后,单诗才终于说道,“钟姐,疼不疼?”

“别说废话。”钟携将衣服穿上,因为胸前的刺痛所以眉头微蹙,半晌过后,说道,“发布会什么时候?”

“明天。”单诗简短的说完,站起来又重新坐下,“你……真想好了?”

黎荀落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但是听到了钟携短短的应了一声,“嗯。”

单诗嘴唇唇角一颤,眼睛有发红的迹象,可又给忍了回去,半晌,说,“其实你们领证之前,她来找我谈过。”

黎荀落瞬间望向了单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单诗狼狈的垂下眸子,双手再一次的紧握在了一起,说道,“她说你俩离了,说以后你是自由的,说你对我有感情,钟姐……”

单诗抬起头,正要说什么,被钟携抬手打断,说,“还有呢。”

被打断的单诗一愣,钟携这是少有的举动,在她心里,钟携不论是在台前幕后,都是永远的那么淡然且优雅,脸上总是会挂着得体的笑容,不着痕迹的做好一切。

她一顿,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被自己刚才无妄的念头弄得好笑,自嘲一下,乖乖的复述,说,“别的就也没什么了,说希望你以后好好地,让我多照顾你。”

“是她会说的话。”钟携听到这里像是倦了,起身挥了挥手,说,“我累了,你也回吧。”

“……好。”单诗站起身,伸手提了一下裙子,看着钟携像是疲惫到了极点般缓慢的步伐,一直等到她进了屋子,她才终于离开了钟携家。

如果说黎荀落活着的时候,她还能有点念想,能看着钟携的笑容,能感受到她偶尔的关照的话,现在的她,甚至就连见钟携一面都是难的。

什么念想,什么笑容,全都随着黎荀落的死一起死了。

留给她的,渣都不剩下。

时间又是不知道过去多久,等黎荀落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似乎是重新坐到了电视机前。

四下是全然陌生的家具,她不知道在哪,但规格像是酒店,四四方方,干净整洁,却不带点人气。

窗户没办法阻绝外面喧扰嘈杂的一切,隐约能有声音透过那一丝丝的缝隙传来。

黎荀落察觉钟携像是站起,走到了落地窗的阴影边上向下看了看,楼下围了一圈记者,大白天的都能看到闪光灯噼里啪啦的闪烁,每个人神情都是激动亢奋的,有人奋力的高举着相机,不计成本的疯狂的按着快门。

钟携将窗帘扯上,复又重新坐回去。

电视机开着,里面是单诗那边发过来的延时转播。

镜头是这一次的盛夏晚宴颁奖典礼,今年度好片子不断涌现,可以说是电影事业的元年,从那之后,影视的道路必定将发展的更为辉煌。

而经过重重厮杀,角逐了半年有余的奖项也终于有了得主。

可比之更为劲爆的,是钟携在颁奖典礼过后召开的发布会。

黎荀落附在钟携心口,看着屏幕之中美的像是画一样的人,对着镜头宣布,自此退出娱乐圈的消息。

“想必有很多人想要知道,我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刺青。”钟携大大方方的说。

周遭的记者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秩序很好,并不紊乱,闻言虽然激动、也疑惑,却仍然守着规矩做着自己该做的。

所有人的视线却不由转移到了钟携的胸口上。

她身上还穿着礼服,黑色的长裙在这争奇斗艳的颁奖典礼之上并不多见,可消息多的人大都知道,自几个月前的那场事故之后,钟携似乎在外就再也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裳。

刺青的颜色鲜艳,周围皮肤发红,显然是刚刚补过颜色还不久的样子,也是因此,在她白皙的肌肤映衬下也就更为明显。

那是一串英文字母,像是谁的名字,被很好的装裱设计成了一片落叶的模样。

在场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看来上一次的特大车祸中,钟携的爱人不幸离世,怕不是空穴来风。

钟携稳了一下情绪,像是很淡然的笑了笑,对着镜头直言,说,“有一个爱了我很多年的人,我将她弄丢了。这辈子都无法再挽回,所以,我在我的胸口刻上了她的名字。”

“她走后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所以,我想给自己留下些什么。”

“我不再有机会能够拥有她,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耳畔有不停‘砰砰’的声音响起,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她的耳膜。黎荀落的视线忽然陷入了一片迷雾,像是眼前被眼泪充满了一样,再也看不清镜头上人的模样。

在意识最终消失时,印在了她脑海最深处的,却是那一片被制作成了落叶模样的英文名字——

argen

那是她的英文名字,也是她常用的署名。

被刻在钟携胸口的人名,是她。

为什么呢?

她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可还不等她多想,整个世界就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一阵阵的隐隐约约,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砰砰’的声音伴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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