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拙言在爷爷家住到假期最后一天,七号下午的飞机回榕城,老爷子亲自送他和顾宝言到机场。换好登机牌,祖孙三个说几句暂别的话,年前就见不着面了。

女士优先,顾宝言先说:“爷爷,我会想你的。”

顾平芳道:“也不要太想,半个月想一回就够了。在榕城无人管教,趁机会多玩儿多跑,多缠着你姥爷求知解惑,那老头懂的东西可多了。”

和孙女聊完轮到孙子,顾平芳拍一下顾拙言的肩膀,说:“你呢,打小就不用我操什么心,正事上靠谱,至于其他事情嘛,剑走偏锋还是倒行逆施,你自己瞧着办。”

顾拙言开玩笑:“您不怕我惹祸?”

顾平芳笑言:“循规蹈矩是庸才,没意思。”抚一抚掌心,“对了,你这回来一趟,亲家也没让你带话问个好?”

顾拙言如实说:“我姥爷说了,两个老鳏夫没必要那么亲热。”

这话顾平芳不爱听,老鳏夫更需要人文关怀嘛,他大度道:“那你回榕城后代我向老薛问好,言辞骄矜冷淡些,甭显得我太热乎。”

时间不早了,人来人往也容易冲撞,临走,顾拙言捂住顾宝言的耳朵,挨着老头确认:“爷爷,我爸妈那儿,您都交代好了?”

老头白他一眼:“你信不过万有引力,也该信得过你爷爷。”

顾拙言彻底安了心,拥抱一把险些勒断顾平芳的老骨头,牵着顾宝言进候机大厅,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连步伐都比来时轻快许多。

机舱外浓云滚滚,没信号,但总是忍不住看手机。

庄凡心偶尔会打来,说些琐碎的,烦闷的,或者晋级后报个喜。顾拙言简直像个客服,二十四小时恭候着,庄凡心不开心,他送上安慰,庄凡心开心,他跟着乐,话术也越来越高明。

视野渐渐清晰,眺见那片熟悉的色块后,飞机开始降落。薛茂琛来接,送别爷爷迎来姥爷,顾拙言和顾宝言一左一右伴着老头回了家。

薛茂琛说:“我还怕你们不舍得回来呢。”

顾宝言趴在车窗上:“怎么会呀,我看榕城更好,家里的金山银山比不上榕城的绿水青山。”

顾拙言说:“我特想吃胡姐烧的菜。”

兄妹俩俨然成为精神南方人,一路上看不尽的大榕树,拐入旧巷,德牧百米冲刺奔出来迎接,胡姐也从厨房探身叫他们。

门厅放着一沓报纸,顾拙言问:“卖废品吗?我正好也有废卷子处理。”

薛茂琛说:“是小庄家的报纸,正好你回来了,明天开始你帮他收。”

不得不说庄家一家三口真爱读书看报,早晚报、园艺杂志、设计期刊,报箱几乎每天都有收获。顾拙言应下,每天早晨遛狗顺便收报纸,忘拿垃圾袋的时候还偷偷用报纸捡过邦德的屎。

顾拙言装着份园艺杂志去上学,第一节物理课,他在最后一桌津津有味地看杂志,原来月季有上百种,北方街道上种的那种是最难看的一种。

忽然老师停下来,点名道:“齐楠?”

所有人看向第三排,顾拙言抬头望去,却不可避免地先看见庄凡心空着的座位。齐楠打着盹儿一激灵,从座位上站起来,自觉地说:“老师,我站着吧。”

老师说:“假期玩疯了?今天开学,昨晚就应该早点睡。”

齐楠挠挠头,一直站到物理课结束,课间咣当趴在桌面上补觉。班长移动到庄凡心的位置,烦人道:“教室是让你睡觉的吗?昨晚为什么不早点睡?”

齐楠说:“还他妈不是因为庄凡心!”

顾拙言接水经过恰好听到,不禁侧目瞥了一眼。

齐楠打着哈欠诉苦:“我昨晚十点就钻被窝了,准备玩一小时游戏就睡觉,结果庄凡心和我聊天。孩子出门在外我又不能拒绝他,就聊,妈的缠着我聊到快十二点,我玩完游戏都一点了!”

顾拙言迅速提取几个信息,庄凡心主动找齐楠聊天,缠着,聊了足足两个小时。他灌一口水,什么事儿能聊俩小时?分析美国经济形势都不用那么久。再说,为什么找的是齐楠,不是他?

班长说:“凡心想你了呗。”

齐楠哼哼道:“他哪是想我。”

班长仗义地说:“肯定是比赛期间压力大,所以他打给你放松放松,你这倒霉东西也太不懂得体贴同学了。”

顾拙言挑挑眉毛,压力大寻求放松,那庄凡心不是更应该打给他吗?说好的啊。他返回自己的座位,逐渐听不清班长和齐楠的对话了,也不太想听。

虽然他和庄凡心尚未喜结连理,可怎么觉得庄凡心已然红杏出墙?

不料齐楠过来找他,打着哈欠问第四节体育课要不要打球,哪节课都打的,顾拙言点了点头。上完体育课直接去食堂吃饭,顾拙言刚摸出饭卡,齐楠又来邀请他共进午餐。

两份牛肉干蒸,绿豆糖水,对着脸坐。

吃了会儿,齐楠抛一句开场白:“你和庄凡心是邻居?”

顾拙言回答:“嗯,一条巷子。”

齐楠问:“你们关系挺好的?”

平白无故问这些做什么,仿佛对某个人有意思,于是先试探试探和那个人亲近的人。顾拙言没抬眸,说:“挺好的。”

“他出国这段时间,你们联系过么?”

怎么,想显摆显摆庄凡心缠着和你联系,还联系俩钟头?顾拙言嚼着弹性十足的鱼丸,语调也变幻得十足挑衅:“当然了,差不多每天都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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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无伤大雅。

齐楠面露吃惊,心想那得多少话费,顾拙言瞧着那表情有点满足,吓呆了吧,甭以为就你和庄凡心联系,同桌再亲,能亲得过准男友吗?

之后齐楠安心喝糖水,再没问别的,顾拙言认为已经将第三者掐死在萌芽之中。吃完饭回教室休息,顾拙言戴上耳机打算眯一会儿,正找歌,齐楠过来放了一包饼干。

顾拙言问:“给我?”

“对啊。”齐楠叼着棒棒糖,“我早晨带的,上午太困给忘了。”

顾拙言说:“你吃吧,我不饿。”

齐楠道:“那你晚自习吃,我妈烤的,低糖无夹心,你不是不喜欢齁甜的么。”

顾拙言有点懵:“你特意给我带的?”

齐楠答:“是啊,你喜欢喝奶茶么,放学我请你喝奶茶。”

这下轮到顾拙言面露吃惊,只有庄凡心知道他不爱吃太甜的饼干,齐楠这样,说明向庄凡心打听了他的口味。

但是为什么?

顾拙言禁不住一捋,齐楠多此一举地找他打球,主动和他一起吃午饭,专门给他带饼干,放学还想请他喝奶茶。再回味一下午饭时的对话,齐楠试探他和庄凡心的关系,可如果对庄凡心有意思,那同桌一年要爱早爱了。

顾拙言注视着齐楠,难不成齐楠喜欢的根本不是庄凡心,而是他?

这不太好吧!

顾拙言将饼干推过去,明确说道:“你别惦记我,不合适。”

“这有什么合不合适的。”齐楠又推回来,“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惦记你的。”

顾拙言心内汹涌,他以为自己就够敢爱敢恨了,没想到齐楠比他更大胆直接。他必须把话说明白,拒绝道:“你别这样,我已经有——”

“你有什么,不就有庄凡心吗?”

“……这你也知道?”

齐楠还急着补觉:“我知道你俩关系好,这不他不在嘛,所以他已经把你拜托给我了。”

顾拙言有点晕:“到底什么情况?”

齐楠说:“昨晚凡心打给我,说你转来不久,他不在的期间拜托我多照顾你。还给我列了好几条,你不爱吃太甜的饼干,中午陪你吃饭,请你喝奶茶,体育课一起打球……反正我答应了,他回来给我带双份礼物!”

顾拙言愣在座位上,所以庄凡心缠着齐楠讲两个钟头电话,就是为了让齐楠多关照他?其他人都在午休,学的学睡的睡,他看看表,洛杉矶此刻是晚上九点,他揣上手机飞快地跑下了楼。

一口气跑到西边的小角落,自从打架事件后,这一方小天地鲜少有人涉足。顾拙言的呼吸还未平复,但已迫不及待地拨出号码,等待接通时在墙根儿下踱来踱去。

“喂?”庄凡心的声音传来。

顾拙言停顿脚步,才发觉没想好说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庄凡心疑惑道:“喂?顾拙言?你在听吗?”

“我在。”顾拙言怕电话挂断。

听到回应,庄凡心说:“你在学校打电话吗?别让转班的老师发现。你知道吗,我上一轮真的和法国人一组,不过我们顺利晋级了。今天回爷爷奶奶家拿点东西,我奶奶养着一条牧羊犬,感觉比邦德聪明好多啊!我一回家它就给我叼拖鞋!”

顾拙言听着庄凡心絮絮叨叨,仿佛能看见庄凡心生动的表情,他靠着墙,终于知道要说什么,又像是控制不住语言神经脱口而出——“庄凡心,我想你了。”

手机里戛然安静,庄凡心迟钝地回应:“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有点孤单,你找齐楠玩儿吧,他人很好的。”

一片落叶飘进来,顾拙言俯身拾起,目光盯着叶片上的脉络。他忽然有点信心不足,庄凡心喜欢他什么?他配得上庄凡心的喜欢吗?

“德牧也很聪明。”顾拙言说,“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训练邦德好不好?”

庄凡心高兴道:“好啊。”

顾拙言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至少还有一个月,心知肚明,但抵不住牵肠挂肚,他最终忍住没问。

放学后,顾拙言在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本日历,每天划掉一格,耐心地等候。许是比赛越靠后越紧张,庄凡心打来的电话变少了,只偶尔发消息告诉他晋级情况。

月末,庄凡心要决赛了,同学老师都在群里加油,顾拙言混在里头鼓励了一句。

一直到十一月的第一个周五,下午第一节课,顾拙言回答完问题刚坐下,手机振动,他悄悄打开看,是庄凡心发来的航班信息,飞机将在半小时后起飞。

“我操!”

全班震惊地回头,夏维在讲台上把书一摔:“顾拙言,你怎么回事儿?!”

顾拙言满脸写着高兴:“庄凡心要回来了!”

夏维吼道:“人家回来你那么激动?!还在课堂上讲脏话?拿上书,去走廊里清醒清醒!”

顾拙言跑出去罚站,老是笑,气得夏维罚他站到放学。

熬到第二天,顾拙言早早叫司机去机场接人,他独自进航站楼,盯着出口,下午四点钟一批乘客陆续出来,像一片缓慢的浪潮。

在十几米外的人群里,顾拙言看见了庄凡心。

他骤然急迫,想让沉闷一个月的心思大白于人来人往中,想要发泄一腔翻滚的情绪,想对着那道身影大声地喊——

庄凡心,我他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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