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等不及了
“因为我初中的时候, 没有人来救我呀。”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就特别想帮帮别人。
靳余生愣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沈三’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她吸吸鼻子, “初中时来的。”
“我跟你不太一样……那时候,我成绩很不好。”
她有些局促, 挠挠脸。
“在一个很差的学校里。”
“很差的学校啊, 意思就是……真正在学习的人很少,大家不管是抽烟喝酒谈恋爱还是干别的什么事,总之,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似乎总是这样?每个班级里都有个人,是默认要被欺负的。”她皱皱眉头, “可能是我看起来年纪小……总之,不知道为什么, 就成了那个倒霉鬼。”
靳余生沉默着,看着她。
雨已经停了, 空气清新潮湿。她向前走, 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飘。
“那两年我爸爸不在身边, 妈妈带着我,住在白家。”
“……我很不喜欢白家,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时候,他们也欺负我……”她一笔带过, “还有沈湛。”
青春期的男孩, 是非观并没有那么强烈。
他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恶作剧。
“不过,”沈稚子眨眨眼, “后来我一个一个地打回去了。”
欺负她的人,她一个也没放过。
她后来变得很能打。
靳余生一言不发,捉住她的手, 放在掌心揉了一会儿,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爸爸回来了。”她说,“他没有生气,只跟我讲了一句话。”
她安静地看着他:“他说,‘离开就好了’。”
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以后再也不会遇见他们了。
你相信吗?可考试就是这么神奇,做几张卷子而已,你从此会跟这些无目标的、不懂得生活的人,活在两个世界里。
只要向上生长,就会跟他们不一样。
你会比最高的那棵树还要高。
一阵风吹过,带动树枝抖动,落下几滴叶子上的雨水。水珠滚到她的手背上,晶莹剔透,像神赐的宝藏。
他微微低头,吻去水珠,声音很轻:“沈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
风吹动刘海,鼓起他T恤的衣袖,像扬起了帆。
她停下脚步,眼神安静得如同雨后的空气:“你呢?”
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你心里的小男孩,为什么一直没有被治愈?
“我?”
靳余生也停下来,仿佛感到好笑。
他微微抬眼:“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猫鼠游戏》?”
她听过。
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从真实事件取材,讲述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天才。他擅长伪造文件,利用谎言四处行骗、换取巨额回报,他偷窃,伪装,狡猾而难以捕捉。
却也孤独得像个孩子。
“我觉得连弗兰克,都比我活得好。”他微顿,“至少在他的家庭里,他曾经很快乐。”
“可我的家人……永远在争吵。”
“我的姑姑,我的嫂子,我的亲戚们……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为各种各样的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算计到一分一毫。
从他童年有记忆起,无论什么季节,阳光透过天井漏进来,光线就会变冷。
宅子里一年四季是没有温度的,青苔蔓延到门槛下,一团一团的暖光都泛出清冷的绿。
过了许多年,他无意间读到张爱玲的书,才找到更确切的形容。那是神仙洞府,里头一天,外面已经过了一千年。可这一天与一千年也没什么差别,日日相同,全无活力可言。
“我起初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
“可当我开始交第一个朋友,就发现,”他微顿,“什么都不对。”
为什么别人成绩进步,会被夸。
为什么别人做了好事,会有奖励。
为什么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他的父母只看最终结果,他就也学着,不再去关心过程。
他的父母否定他没有回报的付出,他就也学着,不再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无论是游戏,社团活动,还是多余的社交。
他觉得这都没什么错。
唯一的遗憾是,他羡慕别人的快乐。
《猫鼠游戏》里,弗兰克的父亲总是对他说,“to the moon。”
字幕组把它翻译成,一步登天。
可他更喜欢直接解释成,“去月亮上”。
去月亮上,看不见别人的热闹,就不会显得自己孤独了。
“余生……”
沈稚子有些担忧,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秒,就又被他打断。
他蓄足了力气,像是要一口气,一次性,把所有话都说完。
“前几天,警方跟我说,我父母那个案子结案了。”
“我当时的想法其实是……总算结案了,我不用再接收任何跟他们有关的消息了,他们真的让我好累啊。”
“警方说,我父母背地里跟一些文物走私犯有联系,那天也是去见他们的,跟古书画交易没关系。可等他说到真相的时候,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跟他们说,不要告诉我了。”
“我的父母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中介还卧底,我不想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咬住牙。
“这么多年,我觉得,我就像塞利格曼的那条狗。”
“在他们眼里,我做什么事都是错的,我永远爬不起来。”
“我是一个垃圾……我应该住进垃圾桶。”
他想到哪说到哪,开始语无伦次。
沈稚子从没见过这么没有逻辑的靳余生,她有点慌。
“余生……”
“我想让她抱一抱我……”他却没有停,直到最后一句话,在空中顿了很久。
声音慢慢低下去,轻而冷,“但她从不抱我。”
校园里清冷寂静,水珠从树叶间滚落,滑到脖颈间。
风带起耳边的碎发,沈稚子毫不犹豫,飞扑着陷进他怀里。
死死抱住他。
她的直觉没有错。
他的潜意识是一条暗河,河底埋着一具小男孩的尸骨,被定格在漫长的岁月里,永远哭泣,永远无助。
永远是不被爱的姿态。
自毁倾向的特征,后期大多会分裂向两个类型。一个是边缘人格,一个是完美主义者。
……他竟然是后者。
他不被夸赞,高高在上,感受不到寻常人追求过程的快乐。
沈稚子不管想多少遍,都难过得要命。
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指尖传来他体表的温度。抱在手里还觉得不够,她索性踮起脚尖,抬头亲吻他的喉结。
靳余生身形微僵,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如果你是垃圾,我就去捡垃圾。”她的眼睛湿漉漉,清亮认真,声音却很轻,“可你不是。”
他垂眼,瞳仁幽深得像黑曜石,安静得像一片深海。
“你是靳余生,不是靳子瑜,更不是一个别的谁。”她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小男孩了,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在你手上,你可以选择to the moon,还是待在地上。”
遇见他之前,她一直以为,“成长”意味着付出,意味着向上,意味着比树还要高。
其实不是。
终其一生,我们唯一在做的一件事,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离开原生家庭的负面影响,撕掉贴在身上的标签,抛开从出生起便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和阻碍我们获取幸福的一切——
行走在人间,真正需要的,也许只是一种痛过之后,依然能够热爱世界的能力,和永不放弃爱与被爱的心。
他望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却突然想起什么:“橱窗里的小人,是你画的?”
“唔……”沈稚子摸摸鼻子,“你看见了?”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无意间瞥了一眼。
看见橱窗里那张中考状元的照片旁边,多了个小火柴人。
画得很丑,五官难辨,勉强能认出是个梳着单马尾的女生,死皮赖脸地黏在他身边。
他还以为,是哪个初中生的恶作剧。
现在看来,也许……
“因为橱窗里的靳子瑜,他看起来好孤独。”
沈稚子以为他不喜欢,有些局促地挠挠脸,“我只是觉得,我帮你画一个小人的话……”
“他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哪怕是十五岁的靳子瑜。
我不在他身边的、孤独的、没有朋友的靳子瑜。
我也想跨过时光,去拥抱他。
靳余生长久地沉默。
水汽氤氲,白汽在余光之外飘散,仿佛电影若隐若现的开端。
他突然低下头,吻住她。
少年借着身高和花坛的优势,将她禁锢在怀里,占尽先机,形成无法抗拒的姿态。
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沈稚子来不及挣扎,脑子嗡地一声陷入空白。
他掐着她的下巴,鼻尖相触,唇冰凉辗转,吻得小心,却很深,又很沉。
好像用尽全部的力气,他忍无可忍地攻城池,气息辗转,用力地朝里,在舌尖品到丁点儿血的味道。
脑子里轰地一声,靳余生血液流动加速,全身都变得滚烫。
她来不及看清他眼中的浓烈,氧气变得稀薄,理智也一点一点地跟着抽离。
岁月轰然坍塌,一切仿佛已经停在这一刻。
“靳……”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好像被这声轻如蚊蚋的呼唤惊醒,靳余生的理智艰难落地,放开她。
大量空气灌入,沈稚子仍然迷迷糊糊。
就听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低沉而轻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一句难耐的叹息:
“你确实是沈三好,这里很好,那里也很好。”
“在我眼里时……最好。”
“沈稚子。”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二十岁啊。我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靳余生同学今天的日记:
我们这辈子,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只有当爱剥离了荷尔蒙的震撼,见到了对方的丑陋、怀疑和恐惧,简单的性吸引,成为了亦步亦趋的共生关系,它才真实,真实得经得起推敲。
――摘抄,廖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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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塞利格曼的狗”代指“习得性无助”,是同一个概念。
从今天起,焊死车门,一个也别想跑。
另外我要趁机再捞一捞我的预收 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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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都是暂定名,因为我的标题每天都被基友团嫌弃,我还在想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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