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严栢调任,还尚未有正儿八经的旨意下来,老太太又为避免事多,下了吩咐不许出去嘴碎,因而只付府一家沉浸在喜悦里。

但到底是桩喜事儿,也为给付严栢洗尘,姜氏在桂春园里摆了一桌。老太太没说话,也允了她的做法。

自打上回被老太太敲打一番后,云姨娘和付姝妍都收敛了不少,衣裳都不敢穿太艳丽的。

付茗颂跟在身后,安安静静得一声不吭,云姨娘正殷勤地拉了木椅,想唤她过来坐下,那边老太太便先开了口,“茗儿,来。”

姜氏与云姨娘难得默契地一顿,桌上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直至付严栢轻咳一声,“难得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用饭,不必拘谨,开动吧。”

说罢,他犹豫了一瞬,夹起一块肉伸手递到付茗颂碗里,“多吃些,清清瘦瘦,付家又不是没粮了。”

付茗颂意外的抬眸对上付严栢的目光,受宠若惊地睁圆了眼睛,“谢父亲。”

付严栢方才那话并非有意,可落在云姨娘耳朵里,仿佛是在变相说她饿着五丫头,一下子嘴里的饭菜就不香了,味同嚼蜡地夹着饭粒。

付姝云戳了戳碗里的肉,好奇道:“父亲,若是调任京城,那咱们家是不是风光了?”

这话倒是惹得老太太笑了两声,连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下来,“京城繁盛,届时你们姐妹几人,也可多长长见识。”

姜氏趁机朝付姝云道:“你啊,没点姑娘家的样子,当心到京里丢你父亲的脸,我瞧这些日子,你也少同那些个小姐姑娘去吃什么茶,多去你祖母院里请教规矩才是。”

老太太不动声色笑笑,这个姜氏,想来是近日她请五丫头来得频繁,她怕这嫡姑娘叫庶出的抢了风头。

“四丫头若是不嫌我老婆子唠叨,来便是。”老太太笑着道。

话落,云姨娘忙给付姝妍使眼色,可付姝妍打心里害怕老太太,可不敢往老太太面前钻。

付姝妍撇开脸佯装看不见云姨娘的动作,反而给付严栢添了菜,甜着嗓音道:“父亲近日操劳,多吃些才是。”

她只要得父亲疼爱便好,毕竟父亲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君。

云姨娘无法,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这顿饭一人一句地应着,面上看着不可谓不热闹,付茗颂低头听着,一直到碗里的饭菜都要空了都没抬头附和一句。

姜氏注意着这丫头,忽然提了句,“过两日便是庙会,让云儿带着五丫头去添些首饰和衣裳,母亲看可好?”

付茗颂突然被点了名儿,心下存疑地看向姜氏。

老太太眉头一扬,“你有心了,这样也好,待离了俞州,可再没逛俞州庙会的机会了,让她们小辈去热闹热闹。”

姜氏温婉地笑着应是,付茗颂忙正襟危坐:“谢过母亲。”

云姨娘嘴角僵硬,这会儿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忽然之间付茗颂成了付家的香饽饽,一个两个上赶着对她好,云姨娘实在不知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五丫头,难不成忽然间镶金了?

饭席散去,付姝云拉着付茗颂往一旁走,狐疑问道:“母亲让我带你买首饰去?”

付茗颂扭头看她:“应该,是这样说的。”

付姝云眉头一皱,停住脚步,嘴里若有若无地“啧”了一声,“为何?”

付茗颂也正苦恼着,听付姝云这样问,同她一起摇了摇头,姐妹二人在树荫底下你望我我望你,最后付姝云烦躁地摆了摆手,“去年庙会,你好像不曾出过门吧?前年,你也没去过吧?”

说罢,付姝云又嘀咕,“真是土包子,这回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瞧。”

付茗颂一愣,一抹淡淡的浅笑挂在唇边。

四姐姐的娇气劲儿不比二姐姐少,但心多少不是坏的,甚至还挺好。

——

伍成河溃堤,大理寺接手此案,徐壑一死,这事儿不但没完,反而仅是开了个头。

周贤近日忙得昏天黑地,连带付严栢也脚不着家。可即便如此周贤也不敢再拿这事讨扰皇上,人家是微服私访,可不是给他大理寺出谋划策的。

因周贤这般谨小慎微的求生欲,闻恕这几天很是得空,日日握着经卷,时不时打听两句洗春苑的事,倒是平和得很,没给元禄找麻烦。

元禄乐呵呵递上一碟子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这两日付家不断送来好吃好喝的,显然是将皇上当神佛供了。

“皇上,俞州盛产甜橘,您尝尝?”

闻恕目光从经卷中移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又听元禄道:“明日俞州城西有庙会,奴才听说是俞州为数不多的热闹日子,皇上既是出宫,可要去瞧上两眼?”

元禄见男人脸色半点波澜都没有,也知晓这位主子除了他那副宝贝的画,对旁的事儿一点都提不起兴致,便又添了句。

“奴才听说,付老太太放了五姑娘那日出门。”

这回,闻恕掀眸撇了元禄一眼,搭在书卷上的手终于挪动了一寸。

——

俞州城的庙会算得上是俞州数一数二的大日子,人头攒动,红灯笼一盏盏挂在小摊上,混合着吆喝声,叫人一下找不着东南西北。

付茗颂活了十五年,一次也没来过这样的场合,往前她在云姨娘眼皮子底下,几乎是日日缩在屋里。

她被付姝云拉着四处跑,身上穿的还是昨儿刚做的新衣裳,处处小心,怕叫人给勾坏了。

“四姐姐,四姐姐。”她小喘着气,“咱们是要去何处?再往前走,可没什么人了。”

付姝云脚步一顿,忽然回头打量她,随后才慢吞吞说:“母亲让我带着你,我也不能将你丢下,要不她回去定要责骂我。”

付茗颂认真盯着她瞧,然后呢?

“我是不得已才带着你,一会儿去了那地方,回府之后你可不许同人说。”付姝云唬她。

还不等付茗颂从她话里反应过来,便被她拉着停在当铺外头,一个偌大的“当”字赫然立于眼前。

付姝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首饰匣子,叮叮当当地晃出几个成色并不好镯子和簪子,熟门熟路的兑了些银子后,便直奔药铺。

随后,付茗颂便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同一个陌生的男子大眼瞪小眼。

眼看她那位娇花儿似的四姐姐端来一碗汤药,面上温和得要滴出水,还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将药碗递过去,“你伤可要好了?”

付茗颂心下突地一跳。

那男子看着病容憔悴,嘴角却带着一丝疏离又难掩风流的笑意,“多谢姑娘近日照料,我已大好,只是不知这位…”

付姝云一怔,懊恼的闭了闭眼,险些将人给忘了,这才转过来道:“五妹妹,这事儿说来话长。”

付姝云似是在想措辞,拉着付茗颂走到一边,抿了抿唇,“就是前阵子,嗯…有一日夜里,我途径一条巷子时,见着有个人倒在地上,先生不是说,做人要心中存有善念么?”

心存…善念?

付茗颂眼皮跳了一下,多年在云姨娘院子里生存的直觉告诉她,今日掺和进这桩事里,怕是要惹麻烦。

“所以我就将人救了,留在药铺里养身子,也算是功德一件,你说呢?”

付茗颂咬着唇,目光戚戚地回望过去。

私藏男子在药铺里,付家家规甚严,若是让祖母知晓,定是要动家法的。

付茗颂像一片蔫儿了的芭蕉,有气无力道:“四姐姐大可甩开我,何必叫我知晓…”

被看破了心思,付姝云尴尬的笑了声,“明日我还得来一趟,怕引起母亲怀疑,你近日那么得祖母疼爱,若是你同我一道出来,是不是好些?”

付茗颂哪敢掺和这件事,一下将手抽出来背在身后,温吞吞道:“我、我觉得不好。”

“你若是帮我这次,往后付姝妍欺负你,我替你对付她,如何?”付姝云打着商量。

闻言,付茗颂一顿。

她们说话声虽小,但架不住这屋子也小。

身后的男人慢悠悠地喝着药,听两个小姑娘商议此事,还颇觉得有趣,唇角一弯,仰头将药汁饮尽。

只是谁也不知,这药铺正对着的酒楼里,闻恕立在窗前,盯着药铺看了半响。

直至房门被推开,元禄面色绷紧,“皇上,二姑娘拉着五姑娘进的那间铺子,若是奴才没看花眼,里头的人,似是恒王殿下。”

闻恕显然也没料到,眉间倏地蹙起,目光紧落在元禄身上,“看清了?”

元禄犹豫了一瞬,“殿下,应是老毛病犯了。”

恕眸色沉下来,抬脚便下了楼,往药铺去。

说起来,这位恒王殿下因心口疼的老毛病被太后强扣在宫里个把月了,前阵子自请离宫去皇家别院调养身子,这会儿莫名出现在俞州,那之前岂不是欺君了?

啧,啧啧啧。

元禄心中为恒王暗叹不好,一边紧跟上,就见一身鲜艳的姑娘满脸愁苦的在药材柜旁踌躇,身后便是一片白帘子,那帘子后头,正是收容病患的屋子。

显然,付茗颂是在候着她那四姐姐出来。

姑娘低垂着脑袋,两弯细眉揪在一起,心中惴惴不安。

原本若只是救人倒也好,可四姐姐瞧着没少来,这便有些不好了。

付茗颂这一眨眼的功夫,将若是叫人知晓的后果都设想了一遍,连到时候要如何应对姜氏和老太太,都统统在心下演练了一回,再一抬眼,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似是叫人拉了一下,弹了回来,“噔”的一声回响——

闻恕狭长的双眸微微阖了一下,自高而下地望着她,压低声音问:“你在这里,替谁守门?”

付茗颂一怔,没想他一开口是这句话,下意识挡在了帘子外,活像只受惊的兔子,连连摇头,“没,没谁。”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被四姐姐带进坑里,茗颂宝宝心里苦QAQ

——

俞州的剧情还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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