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经天正自疑惑,忽听得后面三声炮响,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马,甲胄鲜明,旌旗招展,排成两列,有如两道长蛇,蜿蜒走入峡谷。龙灵矫道:“迎接金瓶的专使到啦!”唐经天道:“谁是专使?”龙灵矫一招手,陈天宇从人丛中走了出来,龙灵矫道:“便是他的父亲。”陈天宇过来与唐经天相见,相谢当日救命之恩。唐经天笑道:“你的武功大有进展,有你和龙老三在此,将金瓶护到拉萨,当可无虑。我也应该走了。”与龙灵矫点头道别,飘然走出峡谷。和硕亲王甚为不快,但他此时忙于接待专使,也就不再理会唐经天了。

唐经天匆匆赶到前山,与麦永明等西北群豪相会,群豪意犹愤愤,纷纷责问,唐经天再三解释,说明不能劫夺金瓶之理,又取出解药,将受伤诸人救治,武氏兄弟性情直率,听唐经天说得有理,说道:“唐兄智虑深远,果非吾等所及。今日之事,吾等告罪了。”唐经天道:“累两位兄弟受伤,我才该向你们赔罪。”武家兄弟说道:“怎能怪到老兄身上,那女子是唐兄的什么人,要你替她赔罪?”唐经天面上一红,武氏兄弟又笑道:“那女子相助唐兄,用意虽好,手底却是太辣,他日若有机缘,我们还要向她领教领教。咱们都是天山七剑之后,到时你可不许帮助外人呵!”唐经天道:“两位兄弟休要取笑。”心中却暗自笑道:“大水冲倒龙王庙,本来都是一家人。她是桂仲明的孙女,算起来还是你们的长辈哩。”

唐经天别过西北群豪,独自上山。想起龙灵矫之事,疑团满腹,打开那玉匣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块汉玉。碧绿晶莹,中央一道红印,刻着几个篆字:“受命于天,国运久长。”唐经天大吃一惊,这汉玉玉质佳绝,价值连城,并不出奇,看这几个篆字,分明乃是帝王佩带之物,心中想道:“龙老三怎么说此玉乃是我家的东西?”忽然想起母亲(冯瑛)和他谈过的父亲当年的英雄事迹,说康熙皇帝曾赐过父亲一块汉玉,不知是否即是此物?

他哪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唐晓澜乃是康熙皇帝的私生子,唐晓澜当年入宫见母之时,康熙曾以此玉相赐。唐晓澜与冯瑛不愿儿子知道此段家世,徒增烦恼,因此在谈到得玉的经过时,只提到当时诸皇子夺位,自己因缘时会,曾偶然救过康熙,故此得玉,其他的事,一概不提。后来失玉的经过,冯瑛也只是毫不经意的谈过一次,至令唐经天今日见了此玉,心中更增疑惑。尤其是此玉何以会落到龙灵矫手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经天思索不明,心中暗笑道:“他日见了父母,必然分晓,何必苦思。”当下收好玉匣,独自上山。

黄昏日落,山间明月升起,这山上也有冰川,虽然没有念青唐古拉山天湖附近的大冰川之壮丽,但蜿蜒有如银龙,围着山腰,一片银白,冰光月色,互相辉映,也似人在广寒深处。唐经天念着冰川天女,心中怅触,微喟吟道:“冰河映月嫦娥下,天女飞花骚客来。我一定要把月里嫦娥,请回尘世。”

忽听得山头上一片琴声,随着天风,飘入耳鼓,冰宫侍女幽萍和着琴声歌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唐诗人李商隐的咏嫦娥诗,唐经天曾用过这诗的最后一句,替幽萍作嵌名联。这时听她们主仆弹奏这一首诗,心中笑道:“广寒仙子,也毕竟思凡了。”寻觅琴声,攀登峰顶。

正在抬头远望,忽听得离前面十余丈处,唰啦啦的一片响,两个一身青色箭衣的人,竟在荆棘茅草之上,展开了“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晃眼间便没入草莽密青深处。唐经天心中大骇:这两人的轻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知他们何以要在深夜到此荒山。

唐经天借物障形,悄悄掩近,遥见那两人躲在乱草丛中,唐经天也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屏息呼吸,只听得他们说道:“闻说今日北五省黑道上的人物都来劫夺金瓶,焦春雷他们几乎吃了败仗,幸有那龙老三大显神通,金瓶失而复得。如此看来,那龙老三也委实不可轻视呀!”这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唐经天暗自笑道:“你们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来劫金瓶的岂止北五省这一干人物,印度和尼泊尔都派有人来啊。若非冰川天女,金瓶早就被劫到印度去了。”但听他特别谈到龙灵矫,却不由得心中一动。

只听得一个女声答道:“龙老三武功超卓,却甘心在福康安帐下,当一名参赞,此事确是可疑。怪不得惠总管特别请我们出来,要摸一摸他的‘海底’(来历底细之意)了,敢情是皇上也起了疑心哩。”唐经天想道:“原来这对男女是清宫新聘的能手,他们武功看来远远在那八大高手之上。”

歇了一歇,山顶上的琴声又起,这回弹的却是苏东坡的一首小令《卜算子》,词道: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词意幽怨,琴声凄迷,唐经天不禁听得痴了。

忽听得那女的道:“我们明日夜间便要赶到拉萨,你却偏偏要上山来听这琴声,你安的什么心?”男的道:“听说今日还有一个女的来助阵,敢情就是在此弹琴的人,此事甚奇,咱们既然经过,不可不看。”

那女的说道:“哼,若是一个臭男子在这里弹琴,你就不会巴巴的攀上来了。”听这语气,醋味甚浓,似乎是对夫妇。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西域夫妇双修,像这般年纪而又大有来头的人物,除了姨父姨母(李治和冯琳)和我的父母之外,便数到青海灵山派的巨孽云灵子夫妇,难道这两人也应了清宫的礼聘么?”只听那男的道:“哈,你说到哪里去了?在这山上弹琴的女子,即使不是冰川天女,亦必是大有来历之人。咱们既奉了皇上的差遣,自该处处小心,既然经过,岂可不探探她的底细。”那女的道:“皇上要你探的是龙老三的来历。”男的道:“龙老三现正忙于保护金瓶,他哪料到有人暗中对他窥视?咱们此去,必然一举成功,何况老大已先到了拉萨呢,你不用担心。咱们还是出去看看这弹琴的女子吧,从这女子的口中,也可以探听到一些龙老三的来历。”

那对男女唰啦一声从茅草丛中跳出。冰川天女弹了两阕,还未见白衣少年来到,正是芳心微怒,忽见两个相貌丑陋的男女跳出来,那男的还龇牙露齿,冲着她嘻嘻地笑,不由得大为恼怒,那女的道:“喂,你是不是日间助阵、替龙老三保护金瓶之人?”那女的见冰川天女如此美貌,丈夫又冲着她笑,无名火起,说出话来,甚不客气。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斥道:“你这对狗男女敢来偷听我弹琴,给我滚下山去!”一扬手就是两枚冰魄神弹!唐经天所料不错,这对男女正是云灵子夫妇。他们是一派的领袖,几曾受过人这般辱骂,夫妇俩勃然大怒,正待出手,忽觉一股奇寒之气,扑面射来,不由得大为惊骇,急忙运气闭穴,饶是如此,也不由自已地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冰川天女见冰魄神弹打他们不倒,亦是好生惊诧,玉手一扬,又是两枚冰魄神弹,这回加重了内家劲力,可以透穴而过,云灵子急忙闪身,那冰魄神弹从他身旁掠过,爆发开来,顿时飞出一团寒光冷气。他的妻子挡冰魄神弹的手法比他还要高明,解下束身腰带,轻轻一卷,就把冰弹裹住,抖手一绞,冰弹在腰带裹碎了,化成冰水,渗了出来。那女的就把腰带当作软鞭使用,径扑冰川天女。

冰川天女解下束身的绸带,用力一挥,有如玉龙夭矫,立刻缠着了那女的腰带,霎眼之间,三进三退,绸带飘舞,彩色缤纷,好看之极。云灵子喝道:“你莫非就是冰川天女?”冰川天女秀眉一扬,道:“你既知是我,还不快快滚下山去!”云灵子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天女下凡,也得领教领教你的冰川剑法!”从腰间抽出一对判官笔,点打冰川天女背心的两道大穴。

双笔挟风,点打穴道,又狠又准,冰川天女心中一栗,想不到这个丑汉竟然也是一个点穴高手。不敢轻敌,立刻用了一招“回风折柳”,身形一转,把冰魄寒光剑拔在手中。云灵子挟数十年功力,双笔一封,用了一招“横架金梁”往上一崩,满拟将冰川天女的兵刃当场折断。哪知冰川天女剑走轻灵,一沾即过,寒光冷气,耀眼沁凉,云灵于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冰川天女在瞬息之间,接连刺了三剑,云灵子转攻为守,足踏八卦方位,连连后退,但双笔交叉,封闭得十分严密,笔尖指着冰川天女的穴道,随时可以伺机反击。云灵子的妻子桑青娘功力也不在乃夫之下,见冰川天女剑法凌厉,急将腰带抖得笔直,使出一路飞龙鞭法。桑青娘练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善能以柔克刚,那腰带挥舞起来,有缠、打,圈、匝、沾、扫、拖、卷八法,可作几种兵器使用,并能夺取敌人的刀剑,比寻常的软鞭,厉害何止百倍,冰川天女分心使剑,绸带舞成的圆圈防御稍疏,微露空隙,桑青娘的腰带立即钻入,一伸一缩,有如毒蛇吐信,竟想攻入内圈,上刺冰川天女双目。冰川天女迫得将冰魄寒光剑横转过来,左一招“雪花六出”,右一招“积水凝冰”,左右两剑,寒光闪闪,瞬息之间,变化八个招式,桑青娘不敢强攻,抽出腰带,防护要害,冰川天女解了本身的威胁,正想掉转剑锋,云灵子的判官笔早已飞点过来,抢了先手,一招紧过一招,不让冰川天女有反攻的机会。

片刻之间,斗了三五十招,双方都是暗暗吃惊。云灵子夫妇是一派巨孽,合藉双修,在西域久享盛名,以二敌一,竟然不能取胜,心中自是无限惊异。冰川天女的剑法融中西剑法之长,精妙无比,但被他们夫妻联手围攻,却也只能打个平手,占不了半点便宜。

唐经天伏在岩石之后,看了许久,只见云灵子夫妇攻势渐渐加强,判官笔笔走龙蛇,每一招都是指向要命的穴道所在;桑青娘的腰带更是刁钻古怪之极,如灵蛇游动,遇隙即入,冰川天女渐渐处在下风。但她的剑法精微奥妙、每每在下风之际,突出奇招,云灵子夫妇摸不透她的门路,亦是有所顾忌,虽然占了上风,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轻进冒险。

唐经天凝神细看,暗中揣摸冰川天女的剑法,心中叹道:“我只道天山剑法天下无敌,而今看来,她的剑法奇诡变幻,有许多地方还要胜过天山剑法,真是学无止境,必须精益求精。”其实冰川天女的剑法在奇诡变幻之处自是稍胜,但论到博大精深,沉稳浑厚,却尚不如天山剑法,天山剑法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可以凝守自保,冰川天女的剑法长于攻而防守较疏、遇到功力较自己高的人,却不免稍吃亏。

云灵子夫妇的功力与那印度的苦行僧及龙灵矫等人在伯仲之间,若然以一敌一,百招之内,必然输给冰川天女。但而今夫妇联攻,以二敌一,自是大占便宜。但因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剑是天下最奇怪的宝剑,寒光闪处,冷气侵肤,他们不能不分出心神,运气防御,如此一来,虽占便宜,迫切间却也难奈她何。

月亮渐渐西移,冰川天女与他们已斗了一百来招,渐觉气喘心跳,暗自想道:“那白衣少年为何还不来呢?”心中烦恼,不能镇定。云灵子夫妇都是老手,一见有机可乘,立即加强压力,云灵子的判官笔以泰山压顶之势,紧紧压着冰川天女的宝剑,不让她使出奇诡的变招,桑青娘的腰带又乘隙钻入,着着进迫,幽萍本是满不在乎的在旁观战,这时也渐渐有点为主人担心。忽见云灵子的那对判官笔一招“流星奔月”,双插脑门,而桑青娘的腰带也几乎在同一瞬间,攻入内圈,带上金环,琅琅作响。冰川天女的剑被封在外门,迫切之间,撤不回来,势将落败,幽萍不禁“呵呀”一声惊叫起来。

好个冰川天女,就在这将败未败、危险万分之际,显出了非凡本领,只见她剑柄一抖,剑锋在判官笔上碰了一下,登时飞出数十百朵剑花,寒光闪闪,人影不辨,一口剑也似化成了数十百口一般,这一招名唤“冰河解冻”,是冰川剑法中临危解困、败里反攻的绝招。这时云灵子的判官笔若仍然下插,准可以在冰川天女的脑门上搠两个透明的窟窿,但他们夫妇二人也必然要被冰魄寒光剑在身上戳十几道伤口。云灵子夫妇一来不识这剑法的奥妙,被她的冰魄寒光眩目欲迷,看不清敌人方位,哪敢冒然下插;二来他们夫妇都是老手,武林高手比武,总是未料胜先防败,久已奉为金科玉律,哪料得到冰川天女的这招剑法,全然不顾自身,狠辣无比,他们二人被冰川天女的攻势所胁,不由自主的急急抽回兵器,封闭门户,就在这时,忽听得附近有人大声叫道:“好呵!”原来是唐经天在岩石后看得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此声一出,云灵子夫妇都是大吃一惊,云灵子判官笔一分,使一招“燕子斜飞”之势,半攻半守,高声喝道:“灵山派的云灵子在此,哪条线上的朋友,请出来相会。”云灵子威震西域,他自报名头,无非是想震慑对方,令他知所顾忌的意思。不料声犹未毕,忽见两道乌金光华,电射而来,叮当一声,两支判官笔竟给敌人的暗器射得斜飞起来,招式被破、门户洞开,冰川天女的寒光剑迅逾飘风,一闪即进!

云灵子魂魄齐飞,只觉寒光耀眼,冷气攻心,无可招架,心道:“我命休矣!”忽听得一声裂帛,那剑光绕顶而过,却未落下,云灵子武功也确有独到之处,就在这瞬息之间,一个“鹞子翻身”,急忙向后一纵,飞掠数丈,连爬带滚,跌下山坡。

原来那裂帛之声,乃是他妻子桑青娘的腰带被冰川天女的宝剑所割断,桑青娘见丈夫危急,挥带蛮攻,一招“玉女投梭”,腰带笔直如矢,竟当作五行剑使,上刺冰川天女双目,冰川天女横剑将它割断,缓了一缓,云灵子才逃得出性命。

桑青娘弃了腰带,紧跟在丈夫之后,逃下山坡。两夫妇抬头一看,只见冰川天女扬剑欲追,那白衣少年却站在她的面前,指手划脚,似是作劝止之状。云灵子拔出刺在判官笔上的暗器,失声叫道:“你是天山唐晓澜的什么人?”唐经天道:“我替家父向两位前辈问候,请恕小辈无礼。”云灵子夫妇相顾失色,凭他们有多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何况眼见唐经天的武功,竟然能用天山神芒射入他的铁笔,只这份本领,就不在他们之下。云灵子冷汗直流,却扬声骂道:“好呀,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找你父亲算账去。”这当然是为了掩饰颜面,故意自高身份之言。冰川天女冷笑道:“秃驴,你不硬嘴,再试我一剑!”云灵子听她骂自己是“秃驴”,怔了一怔,不自觉的一摸头顶,只觉触手光滑,原来顶心的一片头发,已被冰川天女削去,这一吓非同小可,不敢再多说半句,两夫妇三步并作两步,慌忙逃下山去。

冰川天女道:“这两个贼人偷听我的琴声,虽然削了他们的兵器头发,尚未消我心中之愤。”

唐经天说道:“世上奸邪之辈比他们可恶的多的是。你哪能时常跟他们生气。”歇了一歇,微微笑道:“你弹琴就只许我来听么?可惜我不是伯牙,不知琴心何处?”

冰川天女面上一红,啐道:“谁为你弹琴了?你还要不要与我比剑?”唐经天道:“不必比了,适才我见了你的真实本领,剑法确是高明,我甘拜下风就是。”冰川天女道:“我最讨厌人口不对心,你心中分明在那里说,冰川剑法也不过如此如此,哪能比得上我的天山剑法。”唐经天笑道:“原来你还有看透人心事的本领么?这次你却看错了。我心中说:冰川天女的剑法果是高明,在三年五载之内,我赢不了她。”冰川天女道:“这才是真话。”原来她心内正是如此想法,她见了唐经天几次显露的本领,心想:“自己虽然未必输给他,但在三年五载之内,却是赢他不了。”被唐经天抢先说了出来,冰川天女不由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唐经天道:“好端端的又叹气作什么?”冰川天女半晌不答,忽道:“原来你是天山唐大侠的儿子。”唐经天道:“咱们彼此的身世来历都已知道,说来不是外人,我听父亲说,他想招集天山七剑的后代和门人来一次盛会,到时我和你一齐去,让你认识你父亲昔日的朋友。”冰川天女面色微变,说道:“我父亲远走域外,他早就不把自己当作天山一派了。我怎敢参加你们的盛会!”唐经天怔了一怔,不知冰川天女何为而出此言。但看她说得甚是认真,眉宇之间,竟隐隐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唐经天微感不快,便不再提。

唐经天有所不知,冰川天女的父亲桂华生,当年正是因为比剑输给自己的父母,一气之下,而远走异国,采集西土剑术,想融会中西之长,另创剑派胜过天山的。

只见冰川天女凝眺远方,若有所思,幽幽的说道:“随缘而遇,缘尽即散。你上冰峰一场,我也替你夺回金瓶以为报答了。咱们完了这段因果,既不比剑,还是散了吧。”尼泊尔乃是佛教国家,所以冰川天女也甚受佛教影响,唐经天听了,又是一怔,沉默半晌,微笑说道:“冰峰已倒,你既入红尘,尘缘那能便了?冰宫虽好,冷冷清清,即算真能修成仙女,也不过等于桂殿嫦娥,嫦娥也还有‘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叹息呢!难道冰宫之外,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

冰川天女心潮荡起微波,抬头一看,只见唐经天一身白色衣裳,在月光之下,更显得潇洒出尘,一双明如冰镜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冰川天女不禁面上一红,心乱如麻,竟似觉得有所留恋,至于恋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就是此时此刻的美的感受,也许就是此人此语,与自己甚是投缘,但想起此人又正是自己必须与他分个高下的人,此刻不能分出,三年五年甚或十年之后,也必须与他分个高下,这才不负父亲创立剑派的遗志,思念至此,不觉惘然。

忽听得唐经天又道:“你的两位伯怕,一在川中,一在湖北,你就不想去看看他们吗?他们几十年来思念你的父亲,到处请人打听。陈天宇的师父铁拐仙便是受他们所托,冒险上到冰峰,以至身死冰宫的,难道你也不动心么?”冰川天女道:“什么?铁拐仙在冰宫死了么?”幽萍道:“不错,听说他们师徒是为了保护冰宫,以至铁拐仙被红衣番僧所伤,因而致死的。”将陈天宇告诉他的种种事情,转述给冰川天女知道。冰川天女想起铁拐仙夫妇的一片热肠,不觉黯然。唐经天道:“你的两位伯伯若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侄女儿,不知道该多高兴呢,你不想去会会你在中国的亲人吗?”

冰川天女道:“我不知道他们居住的所在,怎样去找?”唐经天道:“所以说咱们并未缘尽,不能就此分散。我陪你去找两位伯伯便是。咱们先到川西找冒川生大侠,然后再上武当山找石广生大侠。”冰川天女面上又是一红,半晌说道:“好吧,那么咱们何时动身?”唐经天道:“我陪你找两位伯伯之前,也请你陪我找一个人。”冰川天女道:“什么人?远不远?”唐经天道:“就是那个龙灵矫,咱们到拉萨找他,耽搁不了几天。”冰川天女道:“金瓶已替他夺回,还找他作什么?”唐经天道:“此人身份大有可疑,你可知道,云灵子夫妇,本来就是想向他找麻烦的。”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道:“云灵子夫妇的武功远在焦春雷等八大高手之上,清宫却不请他们护送金瓶,而要他们乘此时机,暗中侦察龙老三的底细,可见清朝皇帝对龙老三的重视,竟似不在金瓶之下。这疑团我非揭开不可。”冰川天女眉头一皱,道:“偏你这么多事!”唐经天笑道:“你就是不愿意,也得陪我走一趟。”冰川天女道:“为什么?”唐经天道:“这样咱们就不必彼此领情,将来你再要与我比剑之时,也好说话。”冰川天女“嗤”的一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好吧,我就先陪你去拉萨一趟。”

三人拂晓动身,除夕之夜,赶到拉萨。只见拉萨街头,人如潮涌,处处香烟缭绕,灯火辉煌,市中心的大昭寺更是饰以金箔,每层檐角,都悬以七彩玻璃灯,越发显得富丽庄严。人们在街头狂欢跳舞,或唱民歌,或诵佛曲,人群不歇地向着大昭寺欢呼。比内地的过年还要热闹百倍。唐经天心中暗道:“满清皇帝这件事倒是做得对了。他将金本巴瓶送来,从此西藏的政教制度都由中央规定,西藏与中国更不可分。怪不得西藏的人如此高兴,尽管有人挑拨汉藏满蒙各族的情感,可是他们却愿意在一个家庭之内,如兄如弟如手如足呢!这金本巴瓶就是统一的象征。”看着人们如此狂欢,想起日间金瓶到来之时,全城僧俗都去迎接,那更不知是何等热闹!他们迟来半日,错过盛会,心中暗暗可惜。

三人好不容易才挤过布达拉宫下面的广场,进入葡萄山北面旷僻的山地,山坡上有一幢形式特别的屋子,屋作圆形,有如碉堡,四面围有围墙,这便是龙灵矫的住家。唐经天叫幽萍在外等候,他和冰川天女施展绝顶轻功,夜探龙家。只见里面一片寂静,人们想必是都到外面凑热闹去了。他们摸到龙灵矫的书房外面,忽听得里面有脚步声踱来踱去,两人飞上屋檐,使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向里窥望。冰川天女与唐经天的轻身功夫好到极点,端的如一叶飞堕,落处无声。连龙灵矫竟也未察觉。两人间里一望,只见龙灵矫好似神魂不属的样子,在书房里绕来绕去。正是:

遁迹风尘人不识,问君何事却关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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