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虽聪慧,却不曾涉猎政事,贸然掺和到那些事儿里边儿去,怕被人吃的骨头都剩不下。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她收到那封信之后,便如实同顾景阳讲了,至于接下来应当如何,也全听凭他吩咐便是。

第二日清晨,天色将将有些亮时,顾景阳便起身了,侧脸去敲,却见小妻子搂着被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两眼闭合,睡颜静谧。

他看自己的意中人,千遍万遍也不觉得腻,温柔注视一会儿,终于低下头去,动作轻柔的亲吻她纤细的脖颈。

谢华琅睡得正香,却被人给惊扰了,真是老大不情愿,迷迷瞪瞪的翻个身,用小屁股对着他了。

顾景阳不禁失笑,却不忍心吵她,披衣起身,自去洗漱了。

谢华琅睁开眼时,早就过了早膳时分,翻身坐起,埋怨采青几人:“怎么都不叫我呢。”

“陛下心疼娘娘,起身时尚且不曾惊扰,奴婢们胆怯,岂敢违逆?”那几人却是笑语连连。

谢华琅被她们说的心中甜蜜,倒没再说别的,用过早膳之后,又往温宁县主暂住的宫室中去,亲自送她出嫁。

大婚的日子,新娘子脸上笑意盈盈,瞧着倒很欢喜,听人回禀,言说皇后到了,忙起身施礼。

谢华琅垂眼看她,虽早就见过,仍禁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句:怨不得别人都说女郎成婚那日最美呢。

温宁县主身着翟衣,发髻高挽,花树华贵,丽裙及地,她原就是十分明艳的长相,盛装之下,更显得雍容端娴,丰润妩媚。

“快扶县主起来吧,”谢华琅笑吟吟道:“成婚的好日子,便不必太拘泥于礼数了。”

宗室的几个王妃也在,闻言皆是莞尔,更有人出声揶揄。

陈留郡王妃也在,她脸面小,不敢叫自己突兀出来,见别人笑,忙不迭扯了三分欢喜在脸上,只是心里边儿别扭,别人瞧着她那神情,也觉得别扭。

谢华琅在上首坐了,又同几人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众人会意,随口扯个由头,一道退了出去。

温宁县主见她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她昨日进宫时,该训/诫的皇后都□□了,应当说的也都说了,现下再单独留下自己说话,只怕情况有些不妙。

谢华琅却没急着说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方才道:“知道我为什么将你留下吗?”

温宁县主诚惶诚恐:“臣女愚钝,敢请娘娘赐教?”

谢华琅也不同她卖关子,自衣袖中取出那封信来,叫采青递给她:“我昨日收到一件十分特别的礼物,便夹杂在你呈上的礼品之中。”

皇帝如何宠爱皇后,宗室应当是最清楚的,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得罪她。

不管皇帝是不是快要不行了,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喘气,那他就是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有他庇护的皇后,便是天下第二要紧的人物。

你跳的再高,皇帝非要赐死,你又能如何?

还真能起兵造反吗?

要是有这个本事,又何必苦心筹谋。

温宁县主不蠢,相反,她很聪明,尤其是她同陈留郡王府上不睦,须得依仗皇室,更不敢在这当头触皇后眉头,说些有的没的了。

她当机立断,旋即跪地,沉静道:“此事绝非臣女所为,望请娘娘明鉴。”

谢华琅面上神情不变,笑吟吟道:“我既说与你听,当然也不曾怀疑你,只是想提醒县主一句,务必要将自己身边的人看牢了才好。”

呈与皇后的礼品何等重要,温宁县主岂敢敷衍,自然是交与心腹去做的,现下却出了这等事,显然是身边人手脚不干净。

皇后口中说不曾怀疑,但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便未可知了,若非自己与辽东郡王的婚事早就定下……

宫室内暖香袭人,温宁县主心中却是一片冰凉,额头上不觉生了汗,她恭敬的垂下头,道:“臣女多谢娘娘体恤。”

谢华琅瞧见她额头细密的汗珠,淡淡一笑:“福气都是人自己挣来的,这样简单的道理,不必我说,想必县主便明白。”

“愣着做什么?”她吩咐采青:“还不快将县主扶起来。”

温宁县主心下凛然,谢恩之后,又去补妆,镜中人明光四射,她的心却乱了。

……

宗室女嫁给高句丽旧主,当然不是出于男女情爱,而是政治上的考量,因这缘故,婚仪也外隆重。

温宁县主心中有事,面上倒不显,辽东郡王入宫迎亲,二人一道去向帝后叩首时,脸上也带着七分笑意,三分羞涩,冷不丁一打量,倒以为是嫁给心仪的郎君了。

辽东郡王年过三十,身量中等,相貌也只能说是寻常,面颊肉肉的,双目细长,较之温宁县主的神采飞扬,他身上反倒有种淡淡的怯懦。

谢华琅从前听顾景阳提过,说辽东郡王虽然是高句丽的国主,但朝政都把持在权臣手中,他本人只不过是傀儡,加之早先在宫宴上见过几次,现下看他如此,也不觉得奇怪。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接下来的事情,便要看温宁县主自己的了。

谢华琅同郎君相视一笑,默契的没再提及此事。

而那封信的主人,也不曾再有过任何动静。

……

辽东郡王与温宁县主大婚之后,便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谢朗也如先前所说那般,下场试了试水。

谢华琅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堂兄极其聪慧,但对于他是不是能依靠自己的本事进士及第,却有些拿不准,然而在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后,她却觉得他不仅能进士及第,拿个状元,也不稀奇。

从前她看到的,未必不是假象,倒不是说谢朗有心瞒她,而是那时候谢允在朝中颇受赞誉,谢家再出一个后起之秀,便有些扎眼了,他的玩世不恭,未必不是藏拙。

谢华琅如此想着,倒没有就此同顾景阳提及,状元这名声听起来很了不得,然而授官也不过六品,连上朝的资都没有。

长安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随意扔一块儿砖头,备不住都能砸中个五品官。

她若真是想,开口求一求郎君,顾景阳也不会为此驳她的情面,只是事情涉及朝堂,即便只是一句话的事,她也不会开口。

考试结束半月,便有了结果,只有状元、榜眼、探花这前三个人的名次,还未曾尘埃落定,只等着皇帝亲点。

谢家三郎下场考试,长安中人都是知道的,对于结果如何,也都是翘首以待。

他是不是在进士名录之中,主考官们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曾说。

但朝臣们都觉得在,毕竟即便不看皇后的面子,也要看谢家,看谢令、谢偃二人的脸面才是。

谢令身居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他的嫡长子下场考试,总不好直接给刷下去的。

这便有了第二个问题:假如谢家三郎的确在进士名录之中的话,他会是什么名次?

有没有可能会鼎贾三元?

对此,朝臣们心思各异,抓耳挠腮,谢家倒很沉稳,一切如常,谢朗也是如此,不时约着三二友人吃酒,半分担忧的模样都没有。

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人,不禁有些郁卒。

事实上,主考官提交上去的三个名字中,的确包含了谢朗。

顾景阳与那小姑娘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默契总是有的,她既然不曾开口提及,他也就不会有失公允,依次翻阅过之后,却还是点了谢朗为状元。

谢华琅虽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听闻时却仍觉得有些恍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晚间入睡时,她悄悄问:“道长,你不会是看在我的份儿上,给他徇私了吧?”

顾景阳将她搂在怀里,温言道:“没有。他的确担得起。”

“此次的题目是以高句丽一战为前提,论述边军屯田,”他语气中略微带了几分赞许:“你三哥所言,很有见地,倒像是在军旅中待过一样,我叫几位曾经统率过边军的将领看过,也都赞不绝口。”

谢华琅在他语气中听出了欣赏,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正待说句什么,嘴唇动了动,忽然停住了。

顾景阳察觉到了,便抚了抚她的脊背,温和道:“怎么了?”

“三哥从前往边塞去待过,”谢华琅有些感怀,低声道:“去过北疆,也到过青海,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游山玩水,纵情任性,却没想到他有这份心志。”

她轻叹口气:“是我太轻看人了,也太不关心他了。”

顾景阳听得莞尔:“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怕你因他壮志难酬而伤怀,所以才有意瞒着你的?”

谢华琅在府中时,便时常同谢朗斗嘴,听顾景阳这样讲,下意识反驳道:“他才没有这么好心呢。”

顾景阳只是笑,却没再说别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谢华琅脸上的气势汹汹便没有了,有些感伤的道:“其实他真的有这么好心。”

这小妖精也同她堂兄一样,嘴上说的凶,心里其实可软了。

真正爱一个人,看她的面容,听她的笑语,一言一行,都觉得可爱,顾景阳便是如此。

将怀中人抱得紧些,他替她掖好被角,这才亲亲那小姑娘,搂着合眼睡了。

这夜二人说话有些久了,第二日谢华琅便有些起不来,当然,她起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最开始的时候,顾景阳还唤她起身,后来谢华琅学乖了,他一叫人,就埋头到他怀里去嘤嘤嘤的假哭,装的可怜巴巴。

他这辈子的劫难,大抵便是她了,见她着实疲倦,也不忍心为难,便这么纵容着了。

顾景阳坐起身,照旧先去为那小妖精把脉,手指轻柔的搭在她腕上,微微垂下眼睫,正待如同往常一般松手,替她拉上被子时,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惯来沉稳,忽逢此事,竟僵住了,半晌过去,才回过神来,神情似喜似惊。

唯恐方才那一丝异样是自己的错觉,顾景阳想要确认,又怕这猜想成真,踌躇许久,终于跪坐起身,手指又一次搭在她腕上。

谢华琅睡得迷迷瞪瞪,隐约察觉到他把脉的动作,却没有反应,毕竟按照往常,他很快便回松手的。

可这回也不知怎么,居然持续了这么久。

寝殿中温暖,手伸出去也不凉,但毕竟不如搁在被子里舒服。

她睁开眼,软声嘟囔道:“怎么还没好?”

话没说完,谢华琅便见郎君跪坐在自己身侧,正垂眼看着自己,那神情温柔而敛和,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欣喜与希冀。

她心中忽然一动,头脑中闪过什么,却没捉住,便听他温声道:“枝枝,你坐起身来,叫郎君再把一次脉,好不好?”

谢华琅揉了揉眼睛,便要起身,顾景阳见状,忙扶住她肩,又挪了软枕过去,叫她倚着,这才伸手探脉。

谢华琅看他这样谨慎,先是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双目湛湛的盯着他看。

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更久,足足半刻钟过去,顾景阳才将手收回。

谢华琅忽然有些能理解“近乡情更怯”这句诗了,话到了嘴边儿,却又不太敢问。

她眨眨眼,目光询问的投了过去。

顾景阳目光中是难以言表的欣然,握住她一只小手,送到唇边亲了亲,眼睫温柔的垂了一垂。

“枝枝,”他语气略微有些颤抖,欢喜道:“我要做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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