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舒这一开口,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后座气氛也更加微妙。

司机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直视前方,将谷开阳送回星港国际,又掉头驶向城北的明水公馆。

今夜夜空被雨水冲洗过,墨黑得分外纯粹。宾利在高架桥上飞驰,一路上,季明舒和岑森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明水公馆第十三栋是季明舒和岑森的婚房,婚后两人也一直住这儿。

推开门,入目家具整洁,吊顶灯光明亮,玄关处的木质隔断上都没有半点灰尘。

岑森扫了眼,“最近没住家里?”虽然在问,但已然是陈述语调。

“对啊,出去找小鲜肉了。”

季明舒靠着墙,双手环抱,声音闲闲的,有些轻飘。

岑森目光很静。

季明舒也得趣地翘起一侧唇角,脑袋偏了偏,扬眼望他,不避不让。

有些人就爱装样,明明她在国内吃根草都有人向他汇报,还明知故问她住没住家。两年没见,他也不嫌这样的客套问候多余又可笑。

两人对视数秒,最后还是岑森先移开目光,他一向不喜欢在无意义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尤其和他这位脑子被钻石闪到短路的太太。

屋子里可能是太久没有人气,开着自动恒温也冷。

岑森边解衣扣边上二楼,季明舒远远看着,踢下高跟鞋,轻哂了声。

两人虽然夫妻感情一般,但婚后并未分房。二楼主卧宽敞,里头还有一扇门,通往更为宽敞的衣帽间。

季明舒进卧室时,岑森正好推开衣帽间的门——

衣橱四面贴墙,中央是表台和珠宝台,探照射灯亮起,玻璃柜里一片流光溢彩。

岑森立在衣帽间门口,插兜,半晌没动。

季明舒也没往他那边去,就站在卧室的全身镜前解礼服绑带。

岑森忽然喊:“明舒。”

“嗯?”她从镜子里看了眼。

“收拾一下。”

岑森身体半侧,让出门口大半空间。领带从一边扯下来,扯得领口稍皱,他的眉头也跟着皱了下。

季明舒这才看见,衣帽间里摆了满地的礼袋礼盒,根本没地儿下脚。

她有点意外,上前拎起近门的袋子翻了翻,终于想起来,“应该是品牌方送的礼物吧,都这么多了。”

岑森去澳洲后,她大多时候都在国外旅行,回平城也是住在市区公寓。

各大品牌登记的地址是明水公馆,她懒得改,礼物就一直往这边寄。

管家阿姨倒是打电话问过她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她当时在忙别的事,随口说放在衣帽间就好,没成想,就这么堆满了。

“这也太多了,不好意思啊,我收一下。”

季明舒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都看不出半分抱歉,更看不出有收拾的意思。

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拆开一条披肩,边打量边思索,说:“这条披肩也太厚了,什么时候去南极倒是可以带着,给企鹅披上。”

多年克制让岑森已经忘记白眼,他面无表情,声音从最初极具耐心的温和变得冷而寡淡,“把你的东西收拾下,我要拿睡衣。”

季明舒动作稍顿,抬头盯了他几秒,忽地一笑,“三句话不到就不耐烦了,岑总耐心可真不怎么样。”

她的手落下来,披肩盖住细白的脚踝。下一秒,她又探出脚尖,沿着他的踝关节缓缓往上,吊在小腿内侧轻轻摩挲。

像勾引,更像挑衅。

岑森深深看了她一眼,话锋忽转,“你如果连洗澡都等不及的话,可以直说。”

她唇角笑意迅速消失,转身踢开衣帽间的满地礼物,从衣柜里扯出套男士睡衣,揉巴成一团扔进岑森怀里,像是扔什么不可回收的垃圾。

岑森接了衣服,倒不急着去洗澡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明舒,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我们谈谈。”

不过眨眼功夫,他又恢复成平静温和模样。今天没戴眼镜,不然更像善心大发要普渡后进生的年轻教授。

季明舒嘲弄,“看不出岑总这么尊重我的意见。”

三天前,季明舒看到赵洋发了一条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只有四个字——接风洗尘,底下带了张会所包厢的图,拍的是江彻和舒扬,但角落昏暗处,岑森腕上的铂金表也不小心入了镜。

那支铂金表是岑家长辈送给他俩的新婚礼物,岑森那支的表盘是小王子,她那支是玫瑰花,某品牌的私人订制,说一句全世界独一无二也不为过。

也就是说,他回国至少三天了。

三天,一个电话没打,一条信息没发,径直去了星城和狐朋狗友一起花天酒地。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感情史以及在床上什么德行,她觉得自己真得好好琢磨下,是不是一不小心上了骗婚死gay的当,一夜之间喜成同妻。

听完季明舒小嘴叭叭一通控诉,岑森终于明白今晚她为何对自己处处挑剔。

他想了想,说:“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对我的行程并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让助理每天给你报备一份。”

“……”

谁要你行程,四海之内皆你妈得看着你独立行走会不会迷路?而且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刺耳,还有点施舍的感觉?

季明舒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指着他鼻子飙脏话的冲动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边在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一边逼迫自己闭眼冷静。

季明舒天生貌美肤白,参加晚宴底妆也上得轻薄,此刻站在廊灯下,红艳艳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整张脸显得明艳又清透。

和她认识近二十年,岑森从来看不上她大小姐的作派,但也从不否认,她从小就是明眸皓齿,一眼惊艳的美人。

美人总是容易惹人心软,见她气得头顶即将冒烟,岑森破天荒地主动退让了一步,“好了,这次算我不对。”

“算?算什么算,本来就是!”

季明舒刚刚压制下去的火气又被“我懒得和你计较”的直男式让步撩了起来。

两人婚姻本就是双方家庭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虽然对他俩来说,结婚对象都不是那么称心如意,但这种家庭出生的小孩,自懂事起便有婚姻难以自主的自觉,毕竟也没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要追求爱情追求自由的道理。

在结婚一事上,季明舒和岑森都表现得分外配合,且在“人前恩爱”这一点上早早便达成了共识。

“你一声不吭回国,陪苏程参加有我在场的宴会,给苏程拍项链,还不提前知会我,你想打谁的脸?想告诉全世界我和你不熟吗?!”

季明舒一声比一声扬得高,颇有几分|身高不够,声音来凑的意思。

岑森揉了下眉心,好像嫌她吵,解释也淡,“下午和裴董吃饭,他不方便,帮个忙而已。苏程都四十多了,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我陪她参加是在打你的脸。还有,我并不知道你也会参加这个宴会。”

季明舒简单翻译了一下——哦,谁知道你也在,我又不关注你,whoareyou?

这大概就是季明舒最讨厌岑森的一点,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总是理智冷静,或者说,总是冷漠。

她是花团锦簇众星捧月的鲜活,本就最难忍受不以她为世界中心的漠视。

话题无疾而终,洗澡的时候,季明舒还闭眼在想:如果能结束这种丧偶式婚姻,她愿意五年之内没有性生活。

在浴室耗了两个小时,季明舒才慢腾腾出来。

精致如她,每日的保养工序必是早中晚一道不落。

没去澳洲之前,岑森和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她的习性也有所了解。毋庸置疑,她就是那种贫血晕倒前都要强撑着给自己化个全妆的极端精致分子,美丽且肤浅。

这会儿季明舒换了条雾霾蓝的绸质吊带睡裙,手臂和小腿都裸露在外,骨肉亭匀,纤秾得度。

长而黑亮的卷发吹干后蓬松柔软,光脚往前走时,随意垂落的发梢和裙摆一起晃动,还裹挟了浴室带出的袅袅水雾,纯真中又显出稍许风情。

岑森看了眼。大约是这只花瓶太过赏心悦目,没过两秒,他又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

岑森轻笑,没接话。

季明舒也不知道在警惕什么,不错眼地盯着他,沿着边边坐下,又一条腿一条腿地往上搭,见他没动作,这才拉高软被躺了下去,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颗漂亮又可爱的脑袋。

季明舒:“关灯,我要睡觉了。”

岑森也没多话,依言关了落地灯。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一前一后,没多久,又被同化成一样的频率,安静整齐。

两年都没和人同床共枕,季明舒有点不习惯,左边翻翻右边翻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岑森倒很规矩,平躺下来就没再动。

空气中有清淡的木质香,大约是冷杉,阴天的冷杉味道。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季明舒忽然感知到一种离得很近的侵略。等她睁眼,岑森已经覆了过来,手臂撑在她的身侧。

夜里光线黯淡,身前又一片阴影,她隐约看见岑森深隽的下颌线条,往下,喉结不甚明显地滚动。往上,沉静墨黑的眼瞳里,情绪翻滚。

久不经事,季明舒反应略显迟钝,待到肩带滑落才上来些感觉。

窗外月色如水,清凌凌地晃荡,睡前的不愉快也暂时被搁浅在这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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