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惜命的话,辛无是很想当场笑出来的。

天下生灵尽在他翻手之间,世间万物他想有尽有,就这般的上神,竟也会落得同他一样的下场。

老天爷终究还是公平的。

勉强压住笑意,他轻咳一声:“此处灵气得天独厚,你且让她自己修炼吧。”

目光沉沉地看着东珠,离烨闷声问:“要修炼多久?”

“三魂七魄,少说百年。”辛无掐指算了算,“你家这个,怕是要更久些,三百年吧。”

“为何?”

“她又不是个求上进的性子。”辛无摊手,“你心里也清楚。”

离烨沉默。

脑海里划过她当年修炼那撒泼耍赖的模样,眼前仿佛还能看见池子里里溅起来的水花,他嘴角抿了抿,觉得心口又有点疼。

三百年,对他来说不算长,可日子终究是要一天天过的。

“没事儿。”瞧他这神情,辛无反倒是宽慰起人来,“我的养魂灯也要百年之后才能聚形,你我一同修炼,打发时辰,倒也不难熬。大不了落个结界阻绝天地,没有日月,也就不察时光……哎?”

话没说完,眼前光景就是一转。

辛无踉跄两步站定,再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扔出了大殿。

哭笑不得,他拢袖:“怎么还不听劝的?”

山风寂寥,吹得草木新叶都灰了些,离烨安静地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东珠。

她魂魄碎裂之时应该极为痛苦,否则结元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响动。

眼皮颤了颤,他伸手想再给她点什么,但看一眼弑凤刀上还残留着的血迹,手指紧了紧,又慢慢收了回来。

什么也做不了。

他修炼了九万年,到这个时候,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空旷的大殿回荡着他的喘息声,凄冷的山风吹到窗口,只顿了顿,就逃也似的吹向了别处。

***

九霄上活过来的神仙都缓了三五日才缓过神来,天道卦人薨逝,众神心中茫然,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各行其事,暂时以西王母为尊,直到下一任九霄之主继位。

天上逐渐恢复着秩序,偶尔有神仙路过自己曾经死去的地方,会怔愣片刻,但也只片刻,就拂袖继续往前走了。

他们花了一年的时间修葺各处仙门建筑,人间也用了一年的时间,繁衍生息。

这一年当然无法将一切还原,但至少,有好起来的希望了。

不少神仙在找离烨,尤其是太上老君,他觉得离烨是最适合做九霄之主的,故而不惜将洞府都搬到了七色仙山,日复一日地对着结界劝说。

于是离烨将结界落得更厚了些。

但是,他没有如辛无所言挡住日升月落,相反,他认真地记着每一日东珠的变化。

春夏秋冬,无数个日夜之后,那珠子上终于泛了一丝魂气。

离烨瞧得眼眸一亮。

霎时,整个七色山的花都跟着开了,姹紫嫣红,香气盈盈。

太上老君在秋风里被花粉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纳闷地看着对面那一丛又一丛的花,又纳闷地看了看四周的枯叶,禁不住找了辛无来问:“尔尔仙人,修成了?”

辛无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

“那他为何这般高兴?”太上老君拂了拂衣袍上飞来的花,满眼不解。

欲言又止,辛无回头看了一眼那结界,长叹一口气:“他是个傻子。”

给他指了好熬的路子他不走,非要自己折磨自己。

太上老君莫名其妙地看着辛无,又拂了拂汹涌而来的花瓣。

这一丝魂气之后,尔尔的东珠又二十年没有动静。

但离烨不再待在七色山里如同石像了,他将她带上,去了一趟人间。

人间还不太热闹,王朝都没有几个,荒芜之中,繁衍为上等事,于是各种相思节鹊桥会时有张罗,凡人脸上都带着焦躁和渴望,一点也不美好。

离烨落去的那个国度也在举行红灯游,他刚一踏上石桥,就有一溜烟的妇人拿着灯笼往他怀里塞。

“公子公子,您这般好人家,得多拿几个灯笼,就算成不了哇,也能解姑娘们的相思。”

“这是那边的几位小姐给您的。”

“哎哎,当心,别挤坏了。”

绢纸扎的灯笼,什么形状都有,有些好看的,还描了金边。

他瞧着,眼里有一丝讥诮:“拿这个能解相思?”

“公子有所不知啊。”妇人甩着帕子笑道,“天上是有相思神的,神明就爱看着光亮的东西。将相思写在灯笼上给神看了,相思便可解。”

眼里讥诮更甚,他垂眼拂开面前的灯笼:“神明连自己的相思都解不了,哪里顾得上别人。”

“哎……”身后传来挽留声,离烨没再理会。

长长的河水里飘着一些零散花灯,离烨冷眼瞧着,总觉得不高兴。

“凡人惯会撒谎。”他对怀里的东珠喃喃,“这点光亮,在天上是看不见的。”

而后,火红的袖袍就朝那河里一扫。

仿佛焰火落油,整条绕城河突然就连绵不断地烧了起来。岸上人惊叫,正欲逃窜,可定睛一瞧又觉得不对。

那火势只是广,却不大,连黑烟都没有,焰色甚至十分漂亮。

于是,只惊慌了一瞬,众人就冷静下来,开始好奇的议论。

“水克火,哪有河水里着火的道理?”

“我也不知,但瞧着这烧得还挺有意思,坐远了瞧,倒像有字。”

“你也是糊涂,哪有火能在河里烧出字来的?”

众人嘻笑一阵,无人当真,便继续看热闹。

火光照亮了一整座城池,在九霄上自然也看得见。

西王母捏着手站在十方云海之上,一垂眼就能瞧见他的神火烧出来的两个字。

尔尔。

灼灼光芒,直映云霄。

神色复杂,西王母侧头问坎泽:“他像不像疯了?”

坎泽轻笑,拂袖摇头:“自那人去后,他哪天没疯。”

“可这完全不像他以前的做派。”西王母捧了捧腮帮子,“酸得紧。”

坎泽笑得更厉害:“他这般走投无路,倒让我有两分快活,杀身之仇,这便与他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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