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群女眷,房知德十分为难。题目出的太难,大伙儿都答不上来,显的他浮躁小气;出的太容易,又显得他没本事。少年才子,当然是不愿落人下风的。庭芳看到房知德的踟蹰,撇嘴,太嫩了!一个游戏而已,你越坦荡越不容易惹人不高兴。实在大伙儿都答不出来了,你陪着大家喝一杯,更有甚者,自罚三杯,气氛就烘托起来了。这嫩头青!作为邻家哥哥是很可爱,做姐夫候选就不行了。

房知德稍微犹豫了一下,不好晾着众女眷,只得也跟着出谜题:“谜面是‘用力’,打一水浒好汉。”

老太太微笑点头,这就对了,哄着女眷玩,自然是要热闹。因地制宜,方算才子。

庭珊憋了好久,终于能接上话,立刻说道:“可是史进?”

房知德出这么个题目,就已经预备认输。爽快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庭芳笑道:“这样不好玩儿,还是每个人写字条,答对多少罚酒几杯。”

房夫人道:“早听闻四姑娘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说毕,真个喊人拿笔墨纸砚来。

做到阁老的份上,只要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家里都不会穷。毕竟就阁老的薪水,连房租都给不起。圣上不好违祖制,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别太过分,都当看不见。要叫阁臣没有幕僚,自己光膀子干活,世上便无阁臣了。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是没人愿意做的。

钱多,各项用度就精致。房家送过来的小笺上头印着淡彩花纹,写字不用墨水,而是用小碟子装着调好的颜料,省的磨墨麻烦。字写的差的都不好意思下笔。

庭芳随手挑了个藏蓝的碟子,庭瑶是绀青,庭珊是淄色。再看稍远处,都是深色,以区别于浅色的纸。

击鼓传花再开始,先有庭芳破坏规则,闹的花枝不再按顺序传,而是满场乱飞,更显得热闹。幸而是两代人游戏,倘或只有闺中少女,不知得有多少娇笑传入耳中呢。一时磬止,桂花落在庭瑶手中。庭瑶笑着站起来道:“既然大家都猜谜,我也出个谜题好了。谜面为‘君臣至则无恙’。”

房知德想了想,便心中了然。医书里主药与辅药别称“君臣”,那就自然指药到病除了。轻巧落笔写下谜底,翻面盖在桌上。

庭珊不懂医理,一脸茫然。瞥见庭芳写了答案,想叫庭瑶罚酒,促狭一笑,把答案抄了过来。庭芳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不过是游戏。陈氏常年吃药,她听多了自然有数。也是写下答案,等着谜底揭晓。

待众人都写完,一齐掀开谜底看,只有房知德与庭珊庭芳猜对,两边孩子打个平手,众家长都笑出声来。庭瑶认罚,连喝三杯,喝完亮杯底,甚是豪爽。

庭芳则是偷看房知德的字,确实不错。房知远也看庭芳姐妹的字,亦暗自点头,由字及人,叶家的家教很好。

比完一局,游戏继续。击磬有技巧,婆子见庭芳活泼,有心逗她,故意叫她接到花儿。庭芳看了看手中的花枝,落落大方的道:“哈哈,你们准备好罚酒吧。”

老太太白了庭芳一眼:“不许出数学题!”

庭珊噗的笑出声。

房夫人也笑:“都是女眷,你都著书立传的人,不许欺负我们。”

庭芳登时垮了脸。

房知德最恨别人家的小孩。原先他是“别人家的小孩”,没兴头几年,隔壁的庭芳横空出世,气的房阁老跳脚,回头就抽了他无数回。此刻见庭芳被堵住了,不厚道的挥着扇把儿直笑。不叫出数学题,她那样小的年纪,可就要吃亏了。

庭芳看房知德笑的不怀好意,非常不厚道的出了一道超纲题:“曹操好还是刘备好?”呵呵,真以为姐姐不出数学题就拦不住你了。丢个千古争议与你,写去吧。

房知德果然懵了,想了好久,才讪笑着道:“却是都有功有过的,不知四姑娘觉得谁好呢?”

庭芳笑道:“曹操。”

房知德问:“为何?”

庭芳答曰:“曹操主持修建了淮阳渠、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利漕渠等,为京杭大运河的前身。曹操千古骂名,唱戏都是白脸,可史书上无一对此有异议,可见那样大的工程,都不曾劳民伤财。隋炀帝只把这些河道贯通,隋朝就灭亡了。”

房太太问:“那又如何?”

庭芳正色道:“任何时代,修建大规模的工程都要钱财米粮。秦修长城,白骨累累,故有孟姜女传世;隋凿运河,血泪斑斑,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而曹操治下,不但能做大工程,还在做大工程的时候粮库充盈、船只来往于河道之上,十分繁华,一派盛世景象;反之蜀国,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刘备兵临成都时,纵兵劫掠。建立蜀国后,人口更是骤减。答案还不明显么?”戏说是戏说,刘备姓刘,有法统上的正义性。但刘备真心不是什么好鸟,古代再不拿女人当人,愿意吃人的军阀十个手指都能数的出来。人家杀妻请刘备吃酒,刘备不但没有拂袖而去,还跟人喝的挺高兴。更可恨是还拿来嘚瑟刘备之受欢迎。有没有搞错?窥一斑而窥全貌,不拿女人当人,就绝不会拿庶民当人。这样的统治者,当然比不上军纪严明,使用屯田制解脱人民的曹操好啦。只不过曹操得罪了许多世家,世家又都是文化人,被后世编排的厉害罢了。

众人目瞪口呆。房知德瞪着庭芳,良久无语。得民心者得天下,最后的确是曹魏得了天下,只不过被司马家篡了而已。司马家篡还没篡好,没多久就被打的南迁,成立东晋。只是为什么一个小姑娘,要出这么刁钻的题目啊?

为了考你呀,候选姐夫!庭芳默默道,房叔叔你历史课本没学好,差评!出局!妥妥的!

房夫人心中突了一下,方才房知德被叶家姑娘个难住了!这可糟了。房知德本就庶出,生.母不过是个姬妾,占着房家孩子少的便宜,才易得出头。而庭瑶正经嫡长女,出身绝佳,嫁妆丰厚,识文断字,长相秀丽。说起门第来自是相配的,可谁成亲只看门第?实是房阁老对叶阁老释放了善意,上赶着结亲——这也没什么,鲜有女方上赶着的,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说几句好话算不得委屈。房阁老暗示了好几回,叶阁老才略微松了点口子,房知德不过是有个机会。

房夫人乃填房,跟房太太前后脚进门,与房知远一点香火情都没有。反倒是房知德打小儿养在她跟前,她又没得生,母子两个感情不错,自然希望他能娶个好媳妇。结果她看上了人家姑娘,自家儿子却一下子就被叶四姑娘给戳破,这亲如何说的下去?只怕房阁老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老太太不大懂学问上的事,但能看到房知德被庭芳收拾。虽说庭芳收拾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连福王带徐景昌,没谁能从她手底下讨便宜。问题是,庭芳方才出的不是算数题。老太太心中有些不满,暗自把房知德的名字从心里划去,面上依旧笑呵呵的,同众人玩闹。

除了房夫人老太太和庭芳,在场众人都不只房叶两家的勾当,皆兴高采烈的玩游戏。一直闹到申时初,老太太便起身告辞。

房夫人苦留晚饭:“我们家别的不论,只有水榭极凉爽,夫人和姑娘们清清爽爽的吃了饭再走。”

老太太道:“我也想留下来尝尝贵府的手艺,只如今我们老太爷忙的很,家里又只有二太太主管家务,只怕照料不到。改日有空定是要叨扰你一整日的。”

房夫人皱眉问道:“你们大太太还不大好么?”

老太太叹气:“哪里能一时就好了。”

房夫人跟着叹气,早产、丧子,没个三五年只怕都未必缓的过来。心里揪了下,觉得不生也有不生的好。太忧心了。

众人依依惜别,老太太等人上了马车。马车虽停在树荫底下,奈何天气太热,便是带着冰上车,也把姐三个闷的够呛。三姐妹都挨着冰盆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凉快呀!”

庭瑶稳重些,道:“回到家就凉快了。”

马车咕噜噜的回到叶家,刚停稳,庭芳率先跳下车。等老太太下了车,杜妈妈迎上来。庭芳见老太太进了屋,抛开两个姐姐,飞奔往自己家跑去。一进门就嚷:“热死了热死了,红梅,快替我放洗澡水!”

杨安琴笑道:“二姑娘还羡慕你们出门,秋老虎当头,谁爱出门去。你赶紧把罩衣脱了,横竖没外人,先凉快凉快。”

陈氏也道:“看你满头汗,头发都湿透了,叫丫头给你擦擦。”

庭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要洗头洗澡,衣裳粘着后背,难受。”

庭瑶走进来笑道:“心静自然凉,我比你穿的还多,没见跟你似的。下了马车就用跑的,能不热么?”

庭芳一边拆着衣服上的带子,一边催促丫头打水,都没空搭理庭瑶。在水榭里头有冰还好,出了水榭热气逼人,她穿着四五层的绸子,差点捂出痱子来。好容易等丫头打好水,麻溜的脱了全身衣裳,蹦到温水里,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又指挥着丫头给她拿家常纱衣,待会儿在抹胸上直接罩上纱衣,再不穿中衣了。艾玛,古代真是变.态!

洗了澡换上衣裳,庭芳预备去见叶阁老。与陈氏等人说了一声儿,也不带人,拿着扇子沿着回廊往外书房走去。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好叫老太爷知道,房知德不行,咱们换户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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