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坐车抵达福王府,在外书房找到福王。福王开门见山的道:“我已使人告诉了太子,昨儿叶阁老怎么说?”

庭芳摇头:“没说什么。”皇庄侵占良田,还是圣上亲口吩咐,括隐都没法子做,还能说什么?明君自然好办,然而现在是昏君当道,内阁没有奸佞横行,已经是上天厚爱了。想想嘉靖朝的内阁,那才是妖孽横生。本朝皇帝,除了没开皇店,跟嘉靖算亲哥俩了。改明儿再凑个严嵩,齐活!

福王皱眉道:“方才刘达陪着我在外头转了一圈。”

“嗯?”

“城门武备松懈,”福王道,“守门的兵丁只会勒索商户钱财。两只眼睛就盯着马车货物,旁的什么都不管。倘或忽然有人杀进来,只怕那起子人挡不住。”

庭芳垂下眼,天子守国门,是以定都北京。但朱棣没想过,九边到北京,一马平川。她前世的历史,南明如同跳梁小丑,而这一世连南明都没机会有。京城,国之命脉,不彻底解决了北方边患,并不适宜做都城。而城防更是破绽百出。当年福王出行,陈恭一个孩子的弹弓就能伤到福王的眼睛,可见亲王的亲卫松弛到什么地步。圣上给的二十来个精壮,真的就是摆着好看。揍个地痞流氓还凑活,真打起来什么用都没有。无怪乎她们当日离京去大同,福王宁可派老弱病残护送。论起来,除了住在宫里的太子,京中十个皇子,竟是福王府的亲兵最能征善战。自家是不是要搞搞军事演习,以备不时之需了?

福王敲敲桌子:“长此以往,只怕蒙古没打进来,自己人就杀起来了。”

庭芳道:“自来就没有单靠外头杀进来的。咱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朝廷英明,外敌又算什么?”逐匈奴于漠北又不是没干过。基本上先进文明被落后文明一次又一次的打到要灭国,本身就是很离谱的事。或者说文明的差距没有足够大。不然就会像后世一样,某傻x组织动了几个兔朝的人,兔朝便支付了毛熊一大笔“买油钱”,白磷弹顿时跟不要钱似的扔,自此再无人敢招惹这只钢牙兔。科技兴邦啊!

福王郁闷的道:“怎么感觉就几年光景,天下都不一样了。”

那样强大的隋朝,也不过几十年就挂了。何况孱弱的本朝。再说去看看大同那塌方多年才修补的长城,就知道并非几年光景不同,只不过是量变引起质变。以及人长大了,不再囿于妇人之手,看见了外头,自然知道世情。叶家的孩子们除了庭瑶庭芳,余者还多懵懂呢。

福王转回正经事:“括隐之事,你们家准备好了么?”

庭芳点头,反问福王:“殿下家的……”

福王道:“我没处花钱去,我又不似平郡王上蹿下跳,每年除了宫里,收礼都是只进不出。犯不着。”

庭芳心道:福王纵然有万般毛病,但不贪不狠已是难得。虽然小心眼了点。不过自己好似也挺小心眼的,乌鸦莫笑锅底黑,都一样。

“阁老那头有事即刻通知我。”福王道,“还有,你们家亲近之人,都叫他们老实点。括隐一出,相互攻讦的折子定然满天飞。被参了,按规矩是要上折自辩或是为避嫌暂辞官的。有了空缺就容易叫平郡王钻空子。”

庭芳苦笑:“我们自家都难缠,别说旁人家了。家大业大,有人不怕死,太子殿下也就别指望了。”目光短浅的要了作甚?

福王嗤笑:“太子不要旁人要,过后再收拾不迟。你忘了太子为何要给严春文留体面?是为了她么?”

庭芳道:“求别提,膝盖疼。”

“呵呵,”福王道,“活该。不为太子,下回为别人,我就让你跟严春文作伴去。”

庭芳赶紧表忠心:“我明明是为了殿下。”

“我脸上写着蠢字儿?那么好糊弄?”

庭芳无奈的道:“真话。”

福王撇嘴,懒的再说。阁老家的人,非人主也降服不了。文臣傲的连平王都能参成平郡王,还真没什么他们不敢干的。严鸿信为了女儿求情,是真为了女儿么?还不是讨好太子。庭芳亦是讨好太子。然而他也得讨好太子。皇弟确实不如皇子好做。庭芳那死丫头太精了!

庭芳与福王真没什么话好说。事到如今,谈幼年情谊,简直假的难以置信。至少庭芳对福王,就是纯上司下属。而庭芳也看出来了,福王对她多少有些香火情,就像他宫里的小伴当,有点欣赏,有点宠爱,但依旧是奴才。如此想来,福王对徐景昌简直真爱。青梅竹马,果然不同。在皇家这种人情比纸还薄的地界儿,师兄你可真是够能讨人喜欢的。

说完正事,庭芳借口去看平儿,便告退了。从王府后门出去,步行半里路,就到了刘达家的院子。很普通的四合院,只有一进。倒座劈出了个小厨房并下房,正屋三间,东西厢亦三间,耳房为茶房,一家子住很够了。庭芳推门进了院子,喊道:“平姐姐!”

平儿打起帘子,见到是庭芳,忙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来了?”

庭芳笑道:“殿下接过过府说话,说完了顺道看看你。婚礼那日我都不得仔细看你家。”

平儿携着庭芳的手进了屋,六婆站在屋内,手足无措。平儿笑道:“六婆别拘束,我们姑娘最好性儿了。”

平儿又对庭芳道:“昨儿忘跟你说,六婆是我幼时邻居,极照顾我。她单身一个人,我们便请她来做饭,既是她有个营生,也解我之困。”

庭芳拍手笑道:“刘姐夫的肚子总算解脱了。”

平儿怒道:“姑娘也嫌我做饭难吃!”

庭芳道:“比我强点儿,至今还没学会放水。”又问六婆,“你擅做饭?”

六婆腼腆的笑:“我就馄饨包的好,别的都寻常。”

平儿笑道:“别谦虚,昨天晚饭就很好吃,比他做的好。”

庭芳没吃过刘达的做的饭,便问:“你拿师兄比,我不知道姐夫做的怎样。”

平儿戏谑道:“自是比徐妹夫强。”

六婆忍不住道:“京里的男人,都会做饭?”

“哪儿呀,”庭芳道,“他们戍边的人才会做饭。我家没有会做饭的种。”按说新婚三日事翁姑,得下个厨什么的。可老太太年轻时吃过亏,觉得下厨最脏最累,再不让孙女儿们受罪。所以叶家姑娘们,几乎没有会做的。好似庭兰会蒸糕。嗯,仆妇收拾的整整齐齐,然后她端着往锅里放的那种。

六婆低声道:“姑娘是有福的人,不用会做。”

庭芳忽然换了个话题:“六婆,你知道白娘子么?”

六婆怔了下:“才跟奶奶说起。”

庭芳看平儿:“你觉得怎样?”

平儿道:“听不出什么道道,正巧姑娘一齐听听,顺道与我分说一二。真个是摸不着头脑。”

庭芳就问:“白娘子何时来的?平日里做什么?香火很旺么?”

六婆忙摆手道:“姑娘千万别信那个,都不是好东西。真个有本事,法力无边,怎么不让那王老爷伏法?我开了一辈子馄饨铺子,原先我们那处也有许多来往行商,南北的故事都知道些。那些个,十之*都是骗人的。”

庭芳顿时对六婆刮目相看:“难为你看的分明。”

六婆苦笑:“还是京里人明白。我不好劝他们,好容易饶了点银子,又给了白娘子做了香火钱,何苦来?”此话,她不敢在乡间说,却是憋的太久。周围人人都信,独她不信,她还是做生意的。旁人只说她小气,还咒她要遭报应,哪里是神仙做派?

庭芳道:“心里快活些吧。那样劳累。没个指望更过不下去。”越是贫瘠的地方,宗教越胜。华夏没办法形成宗教至上的大传统,是因为没有过不间断的黑暗时代或是极端贫困。毕竟再糟糕,总有科举,便总有希望。聪明人一门心思往朝堂里钻,宗教那头就没了人才。没人才,什么都干不成,古今亦然。

六婆长长叹了口气:“八二的租子,白日里耕作了,晚间还得拼命的帮忙造纸,方能糊口。也是难。好些人都没空做饭,我那馄饨铺子才活了下来。爷和奶奶慈悲,叫老婆子有个落脚地方,感激不尽。”

平儿道:“横竖都是要请人的。”

庭芳从荷包里掏出个银锞子,递给六婆:“昨日匆忙,不曾给见面礼。今日补上。”

六婆看着那繁复花样的银锞子,只怕有七八钱重,哪里敢接。

平儿替她接了,笑道:“我们四姑娘是财主,你休同她客气。”

六婆悄悄看了一眼庭芳的装扮,庭芳今日来见福王,打扮自是华丽非常。她还年幼,首饰永远是头饰加各种金项圈。年前捞了笔大的,她现带的是最爱的白玉镂雕项圈,正好衬大红对襟小袄儿,便是六婆不大识货,也觉得玉石格外的好看。悄悄对比了下王老爷家的家眷,爽快收下了。

庭芳又细细问了六婆许多事,尤其是土地兼并。得知一个村所属的土地几乎都被皇庄囊括,半数人口消失不见时,终是苦笑,太子殿下,您再不造反,旁人真的要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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