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

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倾了一下,她醒了。

车停在一个简陋的高速公路服务区。

放眼望去,仿佛一面挂了很久的壁画被撕掉了:那些熟悉的高楼大厦、公路桥梁,或者并不熟悉的茅屋砖房,乡间小径,统统不见了,所余唯有一片广漠无垠的草原……

苍黄。

冬天快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绿色。

这时,焦艳踮着脚尖、提着吊带裙的下摆,一脸怨气地从服务区后面出来,一上车就尖叫着:“那个厕所你们可千万不要去,臭死啦!”

蒙如虎扭着脑袋,看着她被黑丝袜紧裹的小腿,嘿嘿笑着。

焦艳落座的时候,偏了一下头,恶毒地盯了思缈一眼,像是恨不得剜她一刀。

她这是什么意思?思缈想。

香茗,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忘记你呢?

就在思绪渐渐陷入阴霾的时候,草原也被暮色笼罩了,西边一轮夕阳,像一团烧了很久却总不开的水,放出病恹恹的白光。

“还要多久啊?”焦艳突然发出一声娇嗔,“累死我了。”

“快了快了……”一直沉默的李家良忙不迭地说。

这个“快了快了”其实不确切,车子至少又开了一个小时,车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犹如墨染。

思缈觉得有点冷,把窗户关上,紧了紧衣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听到了一片噼噼啪啪的声音。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清楚地知道,起风了!只是没有想到风会起得这样急,这样猛,这样烈!仿佛一秒之前还是平静的海滩,一秒之后就沉入了翻滚的海底。

“操!”蒙如虎大声骂着。

车前窗被狂风席卷起的沙砾打出了上千道细小的磨痕。

“快到了快到了……”李家良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老李,你不是总说自己在这儿插队过五六年吗?怎么连个道儿都弄不清楚?”蒙健一烦躁而不屑地说。

“好多年没来了……”李家良结结巴巴的,思缈觉得这老头子怪可怜的。

“等一下!”李家良突然喊了一声。

车子“嘎”的一声停下,蒙如虎瞪起眼睛,“怎么了?”

“后退,后退,再往后……对,右边那条小路,看到没有,一直开下去就是了。”李家良说。

借着车灯放出的光芒,思缈看到草原上有一条很浅很浅的小径。

狂风从车门车窗等间隙涌入,发出犀利的吱吱声,仿佛无数颗尖利的牙齿在啃噬着铁皮。

“快开车!”焦艳大叫起来。

蒙如虎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离开了国道,沿着小径一直向草原的腹地开去。

车子剧烈地颠簸着,每个人的臀部都像安了弹簧似的,在座椅上一刻不停地弹跳。

李家良手指着前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边,这边”,蒙如虎开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见到目的地,不禁恶狠狠地说:“你指的这什么破路,一直在打转转——”

话音未落,就听见李家良大喊一声:“就是那!”

车子停住了。

一栋黑黢黢的二层小楼,阴森森地矗立在夜幕下。

好像……

思缈琢磨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词比喻才好。

“我们先进去看看。”说着,蒙如虎把车熄了火,下了车,李家良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小楼。

风似乎小了一点。车里异常的安静,焦艳不由得把身体向蒙健一贴得更近了些。

楼哆嗦了一下似的,前厅的灯亮了。蒙如虎从楼里走出来,跑上驾驶位,一边拔着车钥匙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咋搞的,楼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老李推开小卖部的门,发现吃的倒不少,咱们今晚只能吃泡面啰……走吧走吧,客房还是挺干净的。”

众人下了车,向楼里走去。

刘思缈走在最后面,一边揉捏着酸麻的胳膊和腿,一边极目远眺:风将夜色吹得淡了一点,不远处,有一片诡异如磷火般发亮的椭圆……

那是什么?她想。

“眼泪湖。”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

是李家良。

这个一路上表现得温和慈善,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老人,此时此刻,凝视着那片湖泊,双眼放射出两道冰冷、决绝、镇定,而又充满归宿意味的光芒。

然后,他就走进了楼里。

诡异的人,诡异的楼,诡异的湖泊,诡异的旅程……

思缈不禁倒退了两步,重新看着眼前这栋两层小楼,突然找到了那个一直没想出来的比喻,没错,这个比喻既适合这栋楼的形状、色泽,更适合它周身散发出的气息:

像一口棺材——

她确定。对在调查一件十分神秘的案件的人们而言,他们绝不能放过任何所看见的和听见的事,一定要从所见所闻中找出其中隐藏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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