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了一张床,安置在一间空空的居所里(他们还没有钱添置其他家具),随后便以一个年过四十、开始新生活的男人所有的一切热情,狂热地投入了工作。

他给在日内瓦的萨比娜打了多次电话。在俄国人入侵一个星期前,萨比娜碰巧到日内瓦办画展,瑞士那些爱画的人出于对她弱小祖国的同情,买了她展出的全部画作。

“多亏俄国人,我才发了财!”她在电话里边说边笑起来。她请托马斯去她的新画室看看,并向他保证,新画室与他在布拉格熟悉的那一间没有多少差别。

他巴不得去看看她,但找不到向特蕾莎解释出门的理由。于是萨比娜来到了苏黎世。她住进一家饭店。托马斯下班后去看她,他在大堂通过电话通知萨比娜,然后上楼到她的房间。她打开门,站在他的面前,修长的漂亮大腿,裸露着,除了短裤和胸罩,头上戴着一顶圆礼帽。她久久地凝望着托马斯,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托马斯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言语。随后,他发现自己是太激动了。他伸手摘下她头上的圆礼帽,放在床头柜上。两人开始做爱,还是没说一句话。

从饭店回苏黎世那个家(早些天添置了一张桌子、几把硬椅、几张扶手椅和一块地毯)的路上,他自言自语,带着一种幸福感,说他这种生活方式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像蜗牛驮着整个家。特蕾莎和萨比娜代表着他生活的两极,相隔遥远,不可调和,但两极同样美妙。

然而,由于他总是带着自己的这种生活方式,如同割舍不了身上的阑尾,特蕾莎也就永远得做那些不变的噩梦。

他们来到苏黎世六七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回家晚了,到家后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她告诉他,她已回布拉格去。她之所以走,因为她实在没有力量在国外生活下去。她心里清楚,她在这里对托马斯来说本应是一种支持,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当初她太幼稚了,原以为国外的生活会改变她。她以为,经历了在占领的日子里她所经历的一切之后,自己已经不再平庸,已经长大、懂事、变得勇敢,但她过高估计了自己。她成为了托马斯的负担,而这又正是她不愿意的事情。她想在不可救药之前承担后果。还请他原谅将卡列宁也带走了。

他吃了药效很强的安眠药,可是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庆幸的是,那是个星期六,他可以呆在家里。他反反复复,对形势作了估量:波希米亚与世界其他地方的边境已经封闭,与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电报也好,电话也罢,都无法将特蕾莎唤回来。官方怎么也不会再让她离境的。对眼下的这一切,他怎么也难以相信,可是特蕾莎的出走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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