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造家的配楼是一座南欧格调、十分明亮的建筑。

老实讲,在这种冬季寒冷的地区,它是一种并不适宜的建筑。此楼建于大正朝鼎盛时期,当时,矢部木卫建起了北欧格调的西式楼房,由纪子的祖父为了和对方一争高下,便一味要求南欧格调,也顾不得气候、风俗如何了。

反过来讲,这座楼房作为避暑的别墅,则无比优越。尤其接待这些巴西客人,真正是恰到好处。

目前,住在这座配楼里的,除了玛丽母女俩人和家庭教师河野朝子之外,还有女仆二人和一个名叫坎波的巴西青年。他谨遵养父冈萨雷斯之命,前来跟随保镖。

坎波是一个葡萄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儿,一个属于俗称印欧人种的青年。他本来是在咖啡园里干活的,冈萨雷斯赏识他,便带回里约热内卢,让他接受了高等教育。他不同于一般土著居民,受过相当高深的教育。可是,乍看起来,他那显示出印第安血统的魁伟相貌和那丈二和尚般粗壮的体魄,对于不熟悉外国人的射水镇居民来说,竟如同凶神恶煞一般可怕。

却说,是日黄昏,当待客的准备工作基本结束的时候,一场雷阵雨降临了。

“哎呀,真糟糕!好容易盼到客人要来了,却……”

玛丽恨恨地望着拍打着阳台的骤雨说。

“噢,不碍事的,小姐。”开口安慰她的,是一个临时找来帮忙的当地女人,名叫阿作,“这是过路雨,要不了半个小时,就会停的。”

“是吗?那就太好了……”

“当然了。您看着吧,眼看乌云就散开了。”阿作正在打扫大厅,看着玛丽那观察雨势的俊俏侧影,突然意味深长地问:“小姐,夫人在楼上吗?”

“嗯。”

玛丽没有留意阿作说话的语气,仍在观察室外的雨势。

“小姐,您可要当心呐。”

阿作环顾着四周,悄声说。

“啊!为什么?”

玛丽这才注意到她的声调,惊讶地回过头来。

阿作再次环顾四周。

“您听河野老师说过了吧?昨天傍晚,出了件怪事呐。”

“怪事?”玛丽望着阿作的面孔,“哦,在教堂门前发生的事?……嗯,听说了。一个面目可怖的人拉住我母亲,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是这事儿。夫人对这种事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母亲没有说什么。……她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不过,河野老师倒是放心不下,说那个人很吓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阿作知道不知道?”

玛丽的双眸闪现出一本正经、十分担心的神色。阿作又一次环顾四周。

“是这样,听俺爹说,昨天在火车上与他同路来着。听说,那个人后来去矢部家了。”

“噢?那末说,是矢部家的亲戚喽?”

玛丽的眉宇之间,刹那间闪过一道电光。

“嗯,是呀。听说是矢部家的远亲,名叫古林彻三。他呀,出外二十多年,混得一无所有,才从中国回来的。……那种人,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呐。俺爹让我来帮忙时,好好对夫人和小姐说一说……”

“啊,是吗?谢谢您。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瓜葛呀。”

“不,不是的,”阿作稍稍加重了语气,“实际上,不是已经对夫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吗?而且,听俺爹讲……”

阿作重新环顾四周。

“对了,对了,小姐知道吗?本地在二十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杀人案。”

“噢,这个,刚才听由纪子讲过。……”

“哦,就是那件事。所以,听俺爹讲,在发生杀人案时,那个人也确实是在此地的。”

“噢!”

玛丽却也面色铁青,又是一道电光划过她那铁青的额头。

“因此,也要对夫人好好讲一讲,请她出出进进多加小心。……”

“谢谢。阿作,我好好对母亲说说吧。”

“请您这样做。反正,矢部大爷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坏蛋。可是,一提起玉造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看成心肝宝贝的老二英二被人杀害,矢部大爷偏偏认准是这一家瞪得小姐朋子干的,所以,越发憎恨玉造家。小姐这样俊俏的女财主住到了玉造家里,矢部大爷对这件事也嫉妒得不得了。所以,说不定什么样的碴儿都会找。请当心点吧。……”

“知道了。阿作,反正多加留神就是了。”

“那就好,特别是,夫人身体看上去又很虚弱。”

“嗯。虽然并不虚弱,可,猛然间气候一变,就不行了。”

“今晚的宴会……?”

“啊,也许不能出场。”

“不出场为妙。特别是,万一矢部大爷到场就更糟了。”

“嗯。”

玛丽咬着下唇正在沉思,河野朝子走了过来。

“小姐,该换衣服了。”

“啊?已经到时间了?”

玛丽正在看表,由纪子穿过院子跑进来。

正如阿作所预言的,阵雨已经变为小雨,西边的天空渐渐放亮了。

“阿姐,阿姐,”由纪子气喘吁吁地说,“来客了,来客了。来了一位稀客呀。”

“啊,怎么回事?怎么淋成个落汤鸡了?”

“因为稀客光临嘛。我想早点告诉阿姐,就跑来了。”

“哎呀,那太谢谢了。”玛丽面带笑容,“来客到底是哪一位?”

“是田代先生呀。听说他是从阿尔卑斯回来的,刚刚赶到。”

“田代先生?”

玛丽诧异地皱起眉头。

“唉呀,真够呛,您不记得了?田代先生是个网球运动员,去年应聘去巴西的。他是,当时还应邀到阿姐家里去过哩。”

“啊?是那一位田代?”

玛丽恍然大悟,和朝子相顾一看,两个人脸上都掠过一丝为难神色,这一点并没有逃过聪明伶俐的由纪子的眼睛。

“啊,田代先生来的不是时候吗?”

本以为这条重要新闻一报告,会很受欢迎的。谁知,却见玛丽的神色大谬不然,由纪子感到十分委屈。赛璐珞宽边眼镜背后,闪出一丝疑惑的眼神。

“啊,哪里哪里。因为这消息太出乎意料了嘛。……对了,田代先生是康雄先生的朋友吗?”

“嗯,大学时的朋友,每年夏季都要来的。这一次,是在报上看到阿姐在这里住着,就兴致勃勃地赶来了。”

“是呀,是呀,这真是一次巧遇呀。”

河野朝子也笑嘻嘻的,不过,她的话里却听不出由纪子所期望的那种反响。

“那位田代先生说,一定要来看望阿姐和阿姨哩……”

“嗯,可是……”

玛丽和河野朝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嗯,可是……。现在正忙乱着,反正今晚……康雄先生也要出席今晚的宴会吧?”

“嗯,那还用说?”

“那末,到时候一起见面吧。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了。”

“好,那我就这么回复了。”

由纪子听话地点点头。不过,在她那聪明的脑子里,从此刻起,便无形之中对玛丽产生了不可理解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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