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苒没有选择回锦城。

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母亲对父亲是怎样一种感情。

陶洪波常年不在家,程秀娟孤独了几十年。

但是每次他回来,程秀娟还是会积极地张罗一切。

她想回去看看父亲,哪怕他做了再多错事,可是回想他时,却是年幼时他把她高举肩头,她洋洋得意地笑,像个小霸王。

还有后来,他每次回家都给她带礼物,表情愉悦而宠溺。

他再自私,她也是他捧在掌心的孩子。

陶苒最开始几年也怨过,倘若陶洪波不追求大富大贵,公司哪怕破产,家里的存款也够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然而搭上了两条命,和她才刚萌芽的爱情。

陶洪波还是没有得偿所愿。

陶苒张罗完程秀娟的后事以后,又回到了漫画杂志社上班。

大家都知道她才失去母亲,言辞间小心翼翼,很顾忌她的感受。

小彤偷瞄了她好几眼,看她揉手腕的时候,才把手里的糖递过去:“苒苒姐,吃不?”

“谢谢。”

陶苒接过来,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苦涩通通不见。

小彤松了口气,她最近特别喜欢看窗外。

A市的秋天,金黄色的落叶铺了一地,带着几分清凉的意味。

小彤看的却不是景色,因为一到饭点,就有个大帅哥在楼下等。

当然,还是等大美人苒苒姐的。

小彤第一次表达羡慕的时候,陶苒神色很冷。

小彤就不敢提了,看来这个大帅哥比上一个还要不招苒苒姐待见。

吓得她把人家贿赂用的演唱会门票都退了回去。

这样的情况,已经僵持快半个月了。

大帅哥等,苒苒姐无视他。

他笑得温柔,她毫无表情。

小彤觉得贵圈真乱。

至于江烨,本来就是外科手术医生,不可能一直待在A市。

陶苒今天去送他,他眉眼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模样,但清冷如玉的气质倒是一直没变。

江烨低头看她:“真的不和我走?”

她摇头,唇角轻轻抿出一丝笑意。

这么多天以来,她能笑一笑实属难得。

江烨不是不难受的。

机场人来人往,尘世的喧嚣有时候正如人生的别离。

江烨心中有点破碎的伤感,他的爱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所以从来不曾拥有她。

“陶苒,我等不起下一个六年了。”

他话语泛着苦涩,“我是不是,早就失去你了?”

陶苒愣了愣,她这辈子第一次,走上前主动抱住江烨:“江烨,你不要等。

是我不好,你很好很好。

你要幸福啊。”

年少再多的遗憾,都付诸于一个拥抱。

她松开手,笑着和他说再见。

她的心不完整,是她配不上江烨。

于江烨来说,陶苒是年少的求不得。

他喜欢那个天真、活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少女。

但陶苒还是自私、胆小、创伤从未愈合的女人。

爱恨都给了别人的女人。

她目送着江烨离开。

其实有点儿孤家寡人的凄凉感,她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一个走。

只留她一个人,茫然而彷徨地停留在原地。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肩上被披上一件黑色的风衣。

他语调放低:“你站这里很久了。”

她转过头,哦,这个神经病还不肯走。

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恶意:“你不回去,公司不会倒闭吗?”

他似乎有些高兴她能和他说话,眼里漾出笑:“那就倒吧。”

你在就好了。

病情又加深的样子。

她把身上的风衣扔给他,径自往外走。

她打车他开车,果然一回家又在家门口看见了那张脸。

他提着保温食盒:“今天做了糖醋排骨和韭菜盒子。”

他的脚边,一只白色的萨摩耶还跑过来蹭她。

她气笑了,魏西沉就是有这种本事。

哪怕她不搭不理,他也有自说自话的本事。

他就住在她家隔壁,好好的豪宅不住,跑来租这种小破屋,然后每天准时给她做三餐。

她说不吃喂狗,他也不生气,当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萨摩耶,就在两扇门中央摆了个碗,然后小天使萨摩耶欢欢喜喜就去吃了。

她话都不想和他说,开门以后就想关门。

“陶苒……”一只手卡住门,她没有收力道,他不退不避,闷闷哼了一声。

她松手:“你想做什么?”

他黑眸中浅浅铺就了温柔:“明天你生日,想吃什么?”

她脊背挺得僵直,觉得真是讽刺。

全世界也许他是最后一个记得她生日的人了。

她明明从来没接受过他做的东西,何必一次又一次自取其辱。

从某方面来说,她的毅力真是比不得魏西沉。

他受得住羞辱,受得住伤害与疼痛。

能面不改色地和她纠缠一辈子。

她突然有点恨,趁他不注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垂下眼睛,胸腔闷闷发疼。

心里再疼,他也只会埋于躯壳之下。

小萨摩耶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难过的情绪,焉哒哒地趴在他脚边,下颚趴在爪子上,眼巴巴地盼着陶苒开门。

她讨厌魏西沉,连带着也不搭理它。

魏西沉轻轻踢一踢它,语调有些冷漠:“要你何用。

她不喜欢你。”

萨摩耶就呜呜地叫,委屈的的模样。

魏西沉没说话了,陶苒更不喜欢他,真按厌恶等级来划分的话,他都该自裁了。

第二天是周三,照常上班。

陶苒出门没有看见魏西沉,一时愣了一瞬。

小萨摩耶倒是还在,吐着舌头就冲她跑过来。

她轻轻呵斥:“你走开。”

她记得它是微笑天使。

所以被讨厌了,也不会哭的。

和它主人一样。

区别在于它主人是微笑恶魔。

但是同样招人讨厌。

陶苒中午回家也没看到魏西沉,她面色不改。

也不在意是不是自己生日,画图以后头脑胀痛,她点了一份外卖将就着吃了,掐着点睡了个午觉,下午接着上班。

那只萨摩耶没人喂,被关在外面。

她路过时,看也不看它。

却没想到它一饿真的饿了一整天。

魏西沉一天都没有回来。

晚上陶苒加了个班,她回家的时候,楼梯声控灯又出了问题,久久没有反应。

她摸出手机来照明。

黑暗中一下被人抱了个满怀。

她惊恐之下就要挣扎,但是抱住她的身体柔软馨香,是个女人。

女人声音哽咽:“陶苒,我回来看你了。”

陶苒眨了眨眼,眼泪努力憋了回去。

有人跺了跺脚,声控灯一下亮了。

陶苒看见了他们。

蓝海洋、许深、蓝迅,还有抱住自己的……

“静妙。”

一个名字,隔了很久远的记忆。

陶苒第一次见乔静妙哭,乔静妙伤心自责心疼不可自抑:“是我不好,一直没有回来找你,你家里那么大的事,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陶苒伸手环住她,语调轻轻的:“静妙,我很想你。”

蓝迅眉眼已经成熟了,也许是因为感冒,嗓子沙哑,语言却戏谑:“哟哟,只想乔静妙不想我们啊,亏我们那么远跑回来给你过生日。”

噩梦仿佛一瞬远去。

他们都在,她就好像还是曾经那个陶苒。

可是大家都长大了,身上没有稚气。

他们看她的目光温和而关怀。

陶苒有点想落泪,可是她这段时间哭得太多了,眼泪干涸,她笑出声:“你们怎么会都来了?”

乔静妙抚了抚她的头发,示意她往角落看。

陶苒觉察到了什么,有点僵硬地看过去。

魏西沉站在他家那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认真而执着。

她避开他的目光,拿出钥匙开门:“你们都进来吧,别站外面。”

小小的客厅一下子热闹起来。

她最后关上门之前,魏西沉仍是看着她的。

黑色的瞳孔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陶苒转过身,有几分恍惚。

几年未见,所有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蓝海洋已经结婚了,如今再见到乔静妙,还是有点尴尬。

他摸出一支烟,才点燃就按熄灭了。

大家都在讲自己的生活状态。

乔静妙成了摄影师,蓝海洋继承了公司,许深是园林工程师,蓝迅在做房地产。

陶苒突然觉得,比起年少的小伙伴,自己还真是惨。

谁能想到当年的陶家大小姐,如今会这么落魄?

乔静妙问她:“陶苒,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在方可姐的工作室工作,帮她打工还钱。”

她说这话时含着笑,没有一丝对生活的不满。

几个年少的伙伴却都觉得有几分心酸。

峥嵘岁月,她曾是最明亮的太阳。

他们都尚且心疼,最爱她的那个人,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

乔静妙不提凑钱的事,没这个必要,陶苒不会同意,魏西沉和方可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陶苒笑着说:“别担心啊,我现在挺好的。”

乔静妙觉得她真是长大了,也许每个人长大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受了伤,反复结痂,才能变成如今的模样。

每个人都送了她准备得很用心的小礼物。

晚些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乔静妙留下来陪她。

两个姑娘同年少一样,睡在一张床上,说着彼此心中最隐秘的事。

乔静妙说:“我出国第三年,他就死了。

死的时候含着笑,挺幸福的模样,他是个蠢货,那么短命,有什么幸福的。”

因为有你不离不弃啊,他知道你这辈子只能爱一个人。

陶苒静静听着。

乔静妙笑了笑:“在国外浪了几年,我还是不能爱上任何男人啊。”

她捂上心口,“啧,一想那个短命鬼就真他妈疼。”

她揉了揉陶苒头发:“我倒是想让你别学我,可是有什么办法?

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心里也很痛吧?”

陶苒沉默着点点头。

乔静妙凑近她耳边,“我回来见到蓝海洋的时候,都挺尴尬的。

当初少年叛逆,中二期正旺盛,蓝迅说他哥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

可是怎么着,也就毕业第二年吧,孩子都有了,我倒真想问问蓝迅脸疼不疼。

要真比感情来得真来得深和死心眼程度,他们那群人,远远不及我们。”

乔静妙顿了顿:“而我们,却又不及魏西沉。”

他可以死,可以疯魔,可以承受一切屈辱。

只为踩着刀山火海来你身边——要么与你同归于尽,要么与你纠缠一生。

所以你会爱上他,而不是爱上江烨。

因为他是个为你而活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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