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想,魏西沉也不会提。

他启动了车子,一路往锦城开,本来路程就只走了一半。

现在陶苒还是有不舒服的感觉。

她在魏西沉车里不可能睡得着,一时间脸色有点苍白。

魏西沉停了车:“换位子吧,来前面坐着会好受些。”

他开车都快没看路只看她了,这样下去他只会更心神不宁。

陶苒点点头,她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和他对着干。

他弯了弯唇,替她把车窗放下去一半。

很快就到了锦城,魏西沉没问她去哪里,开车直接去了墓园。

陶苒回来的目的之一本就在此,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各种纷乱的情绪还是让她害怕。

墓园外面有卖花的,陶苒下车买了一束花,跟着魏西沉往墓园里面走。

他走在她前面,为她领路。

又是一年冬天了,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和里面的衬衣完全不搭。

想必是追出来匆忙,只来得及匆忙披上衣服。

锦城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冷空气让她清醒了许多,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他回过头,看她这模样,以为她是不喜自己踏足这片地方。

魏西沉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是怕她露出那种厌恶的神色,最终只是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你再往前走一点点就能看见陶伯父了。”

他走过她身边以后,陶苒还是回了头。

寂冷的墓园,他的背影更孤寂。

她眨眨眼睛,摸到湿热的泪水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哭了。

六年前在国外的时候,陶洪波死的那一夜她和程秀娟谁也没睡着。

程秀娟没有流一滴泪,熬到天明的才说了句:“也是他活该,连尸骨都没人收。”

好歹分光了大半辈子,最后死在监狱,什么都没有,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这本该是陶苒的事,她几乎是求着程秀娟:“妈,我们回去吧。

爸爸他……”

“不要提了,谁都不要提了。”

陶苒想起悄悄给自己送礼物,悄悄给很多零花钱的男人,心里刺痛。

她是他的女儿,不管他是好是坏,有没有做错过事,在他死后,起码得给他准备后事的,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好几年,她和程秀娟从来不敢提这件事情。

没想到竟然是魏西沉将他安置在了墓园。

他不是以为是她背诺抛弃了他吗?

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陶苒走进去,把花放在陶洪波的墓碑前:“爸,我来看你了。”

她将额头抵在墓碑上,“妈妈也走了,她还生你的气吗,有没有来看你。”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她,呼呼的风声吹动她的头发,她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冰凉的墓碑上。

“你后悔了吗?

爸爸。”

好几年的处心积虑,想利用魏西沉被整个上流圈子承认,没想到落到了这种下场。

不过短短几年,她失去的太多了。

陶苒闭上眼,安安静静地陪他一会儿。

再也没说别的话。

“我以后再来看你。”

她走出墓园,魏西沉靠在车前,默默地看着她,她眼眶是红的,想来哭过了。

“去哪里?”

魏西沉问她。

她没有回答,问了出来:“为什么你还会选择安葬他,你不恨他吗?”

魏西沉笑笑,语气云淡风轻:“不恨啊。”

陶苒有种浓烈的无力感,她干巴巴地陈述道:“他、他险些害死你。”

他笑出声,明显很欢愉。

陶苒有些恼:“你笑什么?”

“你终于舍得,对我公正一点了。”

他不等陶苒否认,接着说:“我这人爱恨都不多,全给了你,就没心思去恨别人了。”

这样赤裸裸的情话,让她心里发慌,她后退一步:“你不要再胡说了。”

“好,不说了。”

他又看她一眼,你呢,公平吗?

爱有所保留,恨也恨得不彻底。

总之不会全是他。

陶苒想回之前和程秀娟在锦城住的地方,魏西沉阻止了她:“你和我回魏家吧,我们去找魏芸芸,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陶苒惊讶地看着他,他说:“我布了些局,也许会有收获。”

他心思缜密,几乎是在吊着她的欲望把他往他的世界引。

她连拒绝都显得无力。

她一瞬害怕了这样的循环。

“不,我不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个世界只容得下她的人,她害怕自己最终会妥协。

她看见了附近有公交站,往那边走。

“陶苒。”

他轻轻地喊她,她没有回头,他在她身后,低低地又喊了一声:“陶苒……”

然而她已经走远了,什么也听不见。

……

陶苒坐公交车去了旧城区。

这里好多建筑都保留着民国时候的建筑,所有哪怕大城市日新月异,它依然还能守住最后的坚持。

她下了车慢慢走在街道上,已经是黄昏了,锦城的天气不必A市的晴朗,傍晚风很凉。

她路过了以前的画室,画室里空空荡荡的,那些激荡的、充满梦想的青春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她的眼前。

然而她并没有实现她的梦想,在好几年的颠沛流离中,她没有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师。

只是个囿于过去走不出来的菜鸟漫画师。

她也许是万老师最丢人的学生了。

她摸摸那扇门,却听见后面有人喊她,陶苒回过头,还真是万老师。

他精神矍铄,见了她很高兴的样子,但是胡子和头发都又白了一大片:“陶苒,还真是你啊,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

陶苒有些羞愧:“万老师,抱歉。”

万老师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她没想到只做了他大半年的学生,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你那个小男友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老说你工作忙,有时间就会回来,结果这撒谎精啊,你好几年都没来。”

万老师显然是发小孩子脾气。

“你说,魏西沉他……经常来吗?”

万老师点点头:“每次来还都说下次和你一起,结果……”他翻了个白眼。

陶苒都顾不得尴尬了。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男人的轻笑声就这么传了过来,魏西沉拎着给万老师买的酒:“少喝点,我可没骗你,这不是一起来了吗?

去拿东西耽误了一会儿。”

万老师不要:“都说了让你别买东西,你又不是我学生,买什么买,老头子还不起你这份人情。”

魏西沉淡定得很:“陶陶是你学生,一样的。”

万老师哈哈笑了:“结婚了吗?”

魏西沉看陶苒一眼,她手脚都僵硬了,他立马想好了怎么说:“没有。”

万老师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小声数落他:“你真是蠢,这么久了,老婆都还没娶到。”

他浑不在意地笑,目送万老师摆摆手哼着歌走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哟……”

陶苒听不见他们说话,知道了真相,她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他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假装过着有她的生活,去给她的父亲扫墓,探望她越来越苍老的恩师。

粉饰太平,想着下一刻她就回来了。

他不知道编织了多少谎言,去骗别人,也骗自己。

只要他还在等,也许明天,明天她就回来了。

一天又一天,他等了六年。

终于绝望了,明白她不要他了。

一面恨着她,一面爱着她,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又活在自己亲手编织的梦里,渴望她的归来她的垂怜。

也许她不回来,他就这样过一辈子。

她很早以前听过一句话,人身体里所有的铁,只够铸成一颗钉子,就钉在爱人的心上。

她觉得他用那根铁钉,死死钉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微微为之发抖。

他怎么可以……自欺欺人地过了六年?

她终于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谁比谁更狠心,谁比谁更绝情。

万老师一走,他整个人的笑意淡下来,不敢露出亲近的态度,看了眼天色:“又快下雨了,陶苒,回家吧。”

回家吧,陶苒。

下一场雨还没来临,天空乌压压的。

她摇着头看他:“魏西沉。”

她语气绝望,“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

国外、锦城、还是A市?

哪里才是她的家?

“你有家的。”

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温暖的胸口。

“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他把她抱在怀里:“是我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

他把她拥在怀里,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得可怕,他拍着她的背,总算没了镇静,有几分慌乱地哄她,“你打我消消气好不好?”

她没有回应,他胸口温热以后又是一阵凉。

她的泪水渗透了皮肤,滴在了他的心上。

是他不好,是他混账,他不该让她流这么多泪。

他这辈子,只要还活着一秒,就不会让她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他早在去A市找她就想通了,她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死在她手中都好,不要再离开他了。

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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