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鬼?!

林觉后退了两步,握紧了手头的长-枪,背后已经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单凉呢?单凉去哪里了?林觉紧张地环顾四周,这个屋子面积很大,光是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就包括了厨房、客厅、走廊、卧室……但是这里没有单凉的身影。

难道他没有被卷进来?

不可能,这肯定是单凉的幻境,所以他一定就在这里!

“滋滋”的喷气声响了两声,从厨房深处传来,林觉这才发现厨房连接着洗手间,这个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这个喷气声结束后,林觉才看到单凉从那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罐喷剂摇晃了两下,对他微微一笑。

他仍然用着宋寒章的外貌,消除气息的喷剂让他被怪物忽视,在这个幻境之中,他远比林觉有优势——在骤然失去左眼的视力后,林觉的平衡感和距离感已经大打折扣,而他自己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是危险的信号。

吊在女尸头上的麻绳突然断裂!散发着恶臭的女尸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沉重的声音听得人浑身一激灵。

那一摊尸体在昏暗恐怖的厨房中一动不动,仿佛她已经恒久地失去了生命力,可是这个异化过的世界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作为怪物重返人间。

起初是声音,她的身上传来咀嚼骨头的一般的“咔吧”声,又像是深更半夜时有人发出巨大的磨牙声,然后是动作,她惨白细瘦的手缓缓地动了起来,支撑起她枯瘦的身体,那本该已经被她自己的体重折断的颈椎缓缓地仰起,露出凌乱的黑发下那张眼珠暴突、舌头伸长的恐怖脸庞!

单凉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开始在地上爬行的女尸,目送她向林觉爬去!

一开始这速度还是缓慢的,可是在爬出厨房敞开的大门后,她像是突然觉醒了一般,匍匐在地上的身体突然耸起,像是狗一样四肢着地,咧开一张血盆大口向林觉扑来!

危险!

林觉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眼看那具女尸即将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她毫无征兆地猛地扭过头——半空中,她的脖子发出可怖的断裂声,她的头超过90度地扭转了过来,那脱出口腔的舌头像是一道闪电一般向林觉甩来!

长长的、黏腻的、腥臭、的舌头。

林觉长-枪-刺出,可是失明的左眼让他误判了舌头的距离,他竟然没有挡开长舌的攻击!

在他意识到自己落空的下一秒,舌头准确无误地缠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倒在地!

重重摔在地上的林觉脑中空白了一瞬,完好的右眼看到女尸变形走样的恐怖脸庞近在咫尺!她甚至在笑!那条缠着他脖子的舌头像是索命的绳索一样死死栓住了他的要害!

脖子剧痛,呼吸困难,林觉用力蹬腿想要踢开缠住他的怪物,女尸挨了他两脚后变得越加愤怒,竟然用舌头拖着他往厨房的方向狂奔!林觉一手死死拽住她的舌头,否则此时他早已被拽到咽气,另一只手却还紧握着他的武器。

窒息的痛苦和濒死的体验快要将人的求生欲摧残殆尽,从客厅拖向厨房的这几秒钟之间,林觉已经在地狱中游荡了一圈,几乎快要断气。

林觉在窒息边缘用力睁开充血的眼睛,左边的视野一片灼烧着的漆黑,右边的世界在疯狂的拖曳中天旋地转,那颠倒摇晃的视野中,是远远站立的宋寒章。

那如野火,如灯塔,如同指引着他的,永不坠落的晨星。

“一起活下去吧。”沐浴在月光里的宋寒章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他忽然之间找回了勇气和信念。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呢?剧痛之中的林觉迷迷糊糊地质问自己,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哪怕嘶哑受伤的喉咙已经无法呐喊,哪怕缺氧疼痛的身体快要握不住长-枪,战斗的信念却没有倒下!

林觉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怪物拖着他穿过厨房的那一瞬间无声地怒吼着,用力刺向狂奔的女尸!

这一枪的力气惊人,闪避不及的女尸惊怒地想要尖叫,这一枪竟然准确无误地从她的口腔中径直贯入!一枪-刺穿颅脑,枪头从后脑中穿出!

女尸的舌头疯狂地甩开了林觉,他被掷向前方,从地上滑向面露惊骇之色的单凉。

林觉认出了他,认出了他半昏半醒之中以为是宋寒章的那个假象,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顿时闪过强烈的恨意。

战斗的直觉再一次帮助了他,哪怕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哪怕失去了手中的长-枪,滑行中的他仍然一把抱住了单凉的大腿,将他也拖倒在地上。

单凉在挣扎,用手中的匕首刺向林觉,他右手上的匕首恰好在林觉左眼的盲区,可是某种难以描述的、天赋一般的战斗本能让林觉劈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匕首飞了出去,落在几米外的女尸身边。

单凉这时才真的慌了,短短几秒钟内快要被怪物杀死的林觉突然翻盘,女尸的头颅被刺穿的那一刻,单凉的心跳突然停滞了。无数卑微的喜悦和恒久的痛苦在他的回忆里肆无忌惮地穿行,最后化为浓郁到恐怖的愤怒,这种愤怒烧掉了他的理智,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林觉绝地反击的那一刻,他措手不及。

林觉扼住了他的喉咙,拽着他的头狠狠地向墙壁的瓷砖上撞去,凶戾残暴的连续撞击下,单凉已经满脸是血,就连坚硬的瓷砖也已经碎裂,露出脏污的水泥墙。

血流满面、牙齿掉落的单凉突然狂笑了起来,撕心裂肺的笑声几近嚎哭。

第二次了,他已经是第二次在这个地方崩溃陷入崩溃,无论是生存、毁灭、爱意、怨恨、忍耐、欺骗,在这一刻突然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不可遏制地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具被长-枪-刺穿头颅的尸体,歇斯底里地狂笑嚎哭。

他是疯子,这个疯狂的基因来自他的母亲,另一个疯子!

她也曾经年轻美丽过,可这份美丽却没有给她带来幸运,她轻率地交付了自己的爱情,生下了一个流着她的血的男婴,甚至不知道她狂热地爱着的男人早已有了妻子。

当她得知这一切时,她甚至还天真地相信男人会为了她结束那段“平淡乏味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在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毫无结果的等待后,男人厌倦了她,留给了她一大笔钱,从此在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那个时候,他已经五岁了,甚至比他的母亲还要清醒,他用童稚的话语从他的口袋里哄到他想要的东西,用天真的笑容和话语讨他的欢心,可是这一切仍无法阻止他无情地离去。

从那之后的日子就是地狱。她很快就疯了,被送进了一所富裕精神病人疗养院,因为同样有精神病的父母早早去世,也没有其他亲属,他的监护人变为了社区的工作人员,她们充满了“高尚”的同情心,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讨论着他不检点的母亲,然后向他施舍廉价的同情。

他从不反驳他们的话,他假装什么都不懂。

还在读幼儿园的他已经学会背着小书包,一个人在司机惊讶的眼神中坐上公交车,在一个小时的颠簸后穿过整座城市来到郊区的疗养院,看望他那个疯子母亲。她不是个好情人,也不是个好母亲,甚至不是个好病人,她成天嚷嚷着她的爱人会来把她接走,对每一个年轻的女病友都充满了敌意,还会无缘无故地愤怒,毫无征兆地大哭,让医护人员头痛不已。

他想让她高兴一点,他也很快学会了要怎么做。

他向她展示各种途径得来的新的文具、书本、衣服,告诉她这是爸爸来看望他的时候给他买的,他也来看过她,只是因为很晚了,她已经睡着了。她病得如此厉害,甚至不知道夜晚的疗养院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进出,所以她高兴极了,慈爱地亲吻他的脸颊,殷切地鼓励他要表现得更好,让爸爸多来看望他,下一次一定要记得叫醒她。

他被她罕有的温柔打动,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下一次,谎言依旧。

她满怀爱意的亲吻和奖赏就像是训狗用的肉骨头,饿极了的他趴在地上兴高采烈地啃着,津津有味,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他还想再吃一次,然后再一次,再一次。

这样荒唐重复的谎言和上当上演了将近十年,她终于出院了,住回了家中,他也长大了,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谎言让他厌倦至极,甚至觉得恶心作呕。

被人抛弃就这么痛苦吗?那个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地方吗?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呢?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和你相依为命的儿子呢?他才是你唯一的依靠啊!

他就活该一辈子被这么折磨下去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倦怠和不耐烦在一刻叛逆的心中酝酿着,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忍无可忍,在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下突然爆发,他告诉她——她早就被抛弃了,他从来也没有来过,这一切都是他骗她的!

揭穿谎言的这一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微笑到崩溃的表情,长久的压抑之后,久违地体会到了罪恶的、报复的快感。

他喜欢这个表情,喜欢看着人崩溃,就像吸食毒-品一样让他上瘾。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从这噩梦一样的循环中解脱——他也的确解脱了。

就在这一天深夜,他毫无征兆地醒来,在黑暗中走向洗手间。

一个黑色的影子悬在厨房中,就像一个吊死鬼。

他打开了厨房的开关,昏黄的光线中,他真的看到了一个两眼突出、舌头伸长、浑身恶臭的吊死鬼。

世界苍白无声,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甚至从她的尸体旁经过,到厕所打来马桶盖上了厕所,然后体贴地将马桶圈放了下来,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他洗手,很慢地洗手,按了三遍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干净,洗到指尖发白脱水。

水龙头还开着,他猛然扭头看向厨房的尸体,停止思考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再度运转,他从噩梦中醒来,吊死在那里的女尸,是他的母亲。

他突然发疯地冲了出去,抱住她的大腿嚎啕大哭,从见到尸体那一刻开始一片空白的情绪骤然崩溃,他声嘶力竭地哭号,疯狂地叫喊,乞求她不要抛弃他,直到邻居报警,警察撬开了他家的大门。

他被送进了疗养院,她母亲住过的那一家。

命运,就是如此可笑的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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