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田坠死
九月二十四日的东京各大晚报上,竞相报道了山越贞一坠死的消息。
当天早晨八点左右,采石工人在采石场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根据现场情况判断,死者是从断崖上坠落身亡。具体地点,是山梨县盐山市青梅公路旁边的柳泽峰附近。
各大报章的报道有长有短,其中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二十四曰早晨八时许,采石场作业人员在青梅公路柳泽峰附近的丘陵断崖下的采石场发现一男性尸体,遂向盐山警署报警。根据死者随身携带的从池袋至新桥间的311电车月票以及其他物品,初步查明死者今年三十八岁,家住丰岛区西池袋第五条街五十六号二室,姓名山越贞一。
“根据盐山警署的调查,尸体身上有擦破伤痕和与地面碰撞的外伤。从高约二十米左右的断崖坠落的途中,身体碰撞在崖壁的岩石和树枝所致,不是外部暴力所致。死者皮夹子里,有十七万三千日元现金。
“山越贞一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二十三日下午五时。盐山警署打算将尸体送到甲府市内医院进行解剖,以最终确定是自杀还是不慎坠落致死。
“二十三日下午三时左右,载送山越贞一从石和到盐山温泉的出租车司机说,当时有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与死者一起乘坐他的出租车。司机目睹男乘客的奇怪模样问那位女子,回答说死者有严重神经衰弱病症。
“死者之妻静子说,丈夫是《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的职员,社长是清水四郎太,总社在港区新桥宝满大厦。九月二十三曰早晨,丈夫说去仙台出差就离开了家。没想到去的地方是山梨县那种地方,不知何故?有人说丈夫患有神经衰弱病症,纯粹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经济论坛》杂志的编辑部主任说,山越君不是本社的正式职员,他是专门从事自由采访的合同工。九月二十二日,由他本人提出申请,巳经与本社解除合同。社里也不曾委托他到仙台或者山梨县出差,也不清楚他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但多少有点神经质。他主动向社里提出解除劳动合同,大概就是那种病症的缘故。”
报刊上还配有山越贞一的照片,好像是报社从其妻那里借来的。
看到这篇新闻报道以及照片,至少应该有几位读者不认为他是山越贞一,而认定他是原田君。
这些人当中,有井川正治郎,有被称为乔君的田中让二,有山口和子原先的保姆石田春,有巴黎时装店的女店主和东洋商社的原董事长江藤达次。
并川正治郎是在国分寺自己的家里看到了那篇新闻报道的。
报上刊登的那幅照片,确实是那个原田君。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正是今年春天。在多多努沙龙大厦的四楼里,有一家山口和子经营的牡安夜总会。那天下班后连家也没回,想去见一下分别多年的山口和子。岂料遭到冷遇便离开了,但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站在那幢大厦对面的人行道上等候,打算等山口和子出来时与她说上几句。刚站了一会,这男子主动上来与自己交谈,还把自己扔掉的信封捡起来。信封里的通行券和火柴盒上面,写有自己与山口和子的通信暗语。那时的原田君,鼻梁上架着一副浅茶色太阳镜,自我介绍是仓田商事公司的开发部长,叫原田,专门从事物色服务小姐的工作。
第二次见面是在三天以后,那天早晨二十四小时的收费工作刚结束,原田君在财务所附近等候自己。拗不过他的执意邀请,便跟着他到希尔顿宾馆共进早餐。井川君在向原田君介绍自己时,改名为“川上”。
原田君把井川君托服务小姐递给和子小姐的那个暗号,误以为自己是和子小姐和她经济后台之间的联络员。当时,井川君第一次从原田君那里得到惊讶的消息:高柳秀夫不是和子小姐的情人,只是某个大人物的替身而已。可那个真正的情人究竟是谁?原田君本人也推断不出。不过,他又说出一个让井川君感到意外的消息:山口和子幕后的经济后台,可能是金融界里的一个大人物!
首先,开办牡安夜总会和买下山口和子居住的那幢漂亮楼房,需要有二亿日元的经济实力。其次,能迫使东洋商社总经理屈服并充当他的替身。再者,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项,具有绝对隐蔽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那人与和子小姐之间的关系对外绝对保密。从这点来看,这家伙极其害怕暴露自己的丑闻,害怕社会舆论给自己以及企业带来威胁。
当时“原田”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在井川君面前低头行礼,软磨硬缠地央求井川君公开大人物的真实姓名,并一口咬定井川君是大人物与山口和子之间的秘密联络员。
现在,井川君恍然大悟,原田君并不从事物色夜总会服务小姐这项工作,而是打着这个借口在寻找山口和子幕后的真正经济后台。当然,调查和子小姐与那个大人物的关系是次要的,真正目标是找出那个大人物。
读了这篇报道,井川君才弄清“原田”的真实身份。原田的真实姓名是山越贞一,原是《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的编外采访记者,该社的社长兼总编辑的清水四郎太,是具有高智商的敲诈老手。
井川正治郎看完这篇报道后,觉得有好些地方显得自相矛盾。
山越君对妻子说去仙台出差而离家,可却于次日早晨在山梨县境内青梅公路沿线的断崖下的采石场,发现了他摔死的尸体。
另一方面,《经济论坛》杂志社说,根据山越君本人提出的申请,他已经与杂志社没有任何的关系。从现象看,山越君在自称到仙台出差离家前的几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
山越君为何到山梨县去?根据报道,他曾乘坐一辆出租车从石和到盐山温泉的途中,身旁有一位年轻姑娘。那姑娘对司机说,山越君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这是因为司机觉得山越君的模样和举止异常,那女性才作了如此解答。
《经济论坛》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也说,山越君有神经质,是因为神经质的缘故才主动提出与杂志社解除了合同。
可山越君的太太在记者采访时声明,丈夫没有神经衰弱症,那个与他在一起的女人所说纯属造谣。究竟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呢?
井川君认为,山越太太说的应该是可信的。二十三日上午十点多,井川君正在首都高速公路八重洲路段丸内收费口值勤,偶然发现山越君乘坐的那辆出租车驶到窗前。
“哦,原田先生。”
朝司机手中递上找头的井川君,吃惊地向他打招呼。山越君也正好与井川君打了一个照面。
“川上先生,好久不见了。”
山越君说话时,把一只崭新的茶色皮包抱在大腿上。
“我希望与您见一次面,有一些事要与您说说。”
山越君当时想继续说下去,町后面排队的车辆按喇叭示意快走。于是,他俩只得相约下次仍在财务所附近见面。说完,那辆出租车匆匆离去。
当时从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里,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神经衰弱的症状,态度也是极其认真的。因此,他太太所说的完全可信。
山越贞一的死,无疑是一个谜!井川君看完报纸把它折叠起来,穿上西服后把叠好的报纸放进口袋,便去准备追悼礼品。晚上七时刚过,大街上已经夜色笼罩,他系上黑领带。
“怎么啦,这种时候你还出门?”
太太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公司的同事不慎身亡,他的住宅里有人守夜,我去吊唁。”
西池袋五路五十六号二室,在池袋西侧的一条狭窄巷子里,远离热闹的商店街。这里木结构的公寓很多,为死者守夜的房间十分醒目。
在公寓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门上,贴着“奠”的白纸。
房间里十分安静。井川君说一声“对不起,打搅了!”轻轻推开房门。
从三和土门口放着的皮鞋和木屐来看,虽是守夜,但吊唁的人不多。
门内侧有人把井川君当作前来吊唁的客人,把他引进房间里的内房里。说是内房,实际上只有十平方米大小。
佛龛上灯火明亮,没有寿材也没有祭坛,五六个男女围坐在那里。
井川君踌躇再三,这时候听到有人说“请”,便径直走向佛龛。
佛龛正面是一张用黑色绸带围着一圈的遗像,千真万确是“原田”那张脸。井川君烧香后目不转睛地望着照片上的脸,这是他年轻时的照片。
佛龛边上坐着一位正在抽泣眼睛肿胀的女子,三十六七岁的光景,是山越太太。待井川君烧完香后,她恭恭敬敬地正面朝着井川君深深低下头。井川君对她说,自己是山越君的朋友。
“嗯,真对不起您啊!遗体还没有从那里运回家,守夜和葬礼都要等到遗体回家后才能举行。”
一位亲戚模样的男子,向井川君解释家中没有准备寿材的原因。
井川君想起新闻报道上有这么一句话:今天早晨,青梅公路沿线发现的山越君遗体被送到甲府医院进行解剖。亲戚模样的男子所说的“那里”,肯定是指甲府。家中没有寿材,是因为解剖还没有结束。山越君的亲戚们,此刻肯定在甲府的医院里等着把遗体运回家中。
正式守夜还要等一段时间,附近的邻居和朋友还没有来。这给井川君向山越太太提问,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听说山越太太也刚从甲府返回家里,井川君向山越太太说了一些悼念客套话后,把话切入正题。
“报上说您丈夫患有神经质。”
这是他第一个提问。
“绝对没有那种病状,我丈夫精神一切正常,工作起来很卖力,从来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为了家庭他竭尽全力,还对我说总算看到希望的萌芽了。外面有关神经质之类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她边说边流泪。
“噢,外面为什么会说他是神经衰弱和神经质呢?”
这位来悼念丈夫的朋友,头上夹杂着银发,说起话来稳重沉着,使山越太太毫不保留地打开了话匣子。她毫不隐讳,一五一十地说开了。
“我也不明白,这肯定是搞错了!那天,先生从外面回来对我说,马上要从事一项新的工作,打箅全力以赴地大干一番。他那充满激情笑呵呵的表情,至今还清清楚楚地印在我脑海里。”
“新工作?是不是《经济论坛》杂志社的工作?”
“我想是的,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说。总之,他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前天晚上,他还给了我从未有过的许多钱,一共是三百万日元的现金……我说这样的情况,您不会不高兴吧?”
“不,不管什么尽管说,请不必顾虑……”
“好!”
“您丈夫前天晚上给您三百万现金是吗?像这样的巨款以前也给过你吗?”
“没有,还是第一次一下子给我三百万现金的,以前给的不多。看到那厚厚一叠钱,我也认为丈夫找了一份好工作。我想,他是拼命工作才有如此好报酬的。外面说他患有神经衰弱病症,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山越太太脸上露出憎恨那些造谣者的祌情。
“您先生昨天早晨说是要去仙台出差,然后才离开家的吗?”
“是的,他是那样对我说的。”
她说完脸上显得阴沉起来。说去仙台,遗体却在相反方向的山梨县。
“事实上他是去了山梨县,我觉得他到那里去一定有什么急事。您丈夫与山梨县之间过去有什么关系,您可曾听说过?”
“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先生说他到仙台出差,结果却去了山梨县。这,我也不明白。他过去外出从来不对我说目的地,因为工作上的缘故,目的地经常变更。”
“是吗?夫人,请好好想一下。您家先生与山梨县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她一言不发,默默地在回想。
“甲府是山梨县境内的吧?”
她自言自语道。
“噢,甲府是山梨县政府所在地吧?请稍等一下。”
她站起来打开纸糊门,走进隔壁房间在一个大橱抽屉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走过来,手上握着一只茶色信封。
“是这个。原先放在里面的资料已经没有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请您仔细看一下信封背后。”
井川君看了一下信封背后。
那上面印有“司法局甲府办事处”一排粗壮的活体印刷字。
“司法局办事处也从事土地登记工作,您家先生在甲府有土地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哪有那么多钱购置土地。”
“信封上没有贴邮票,肯定不是邮递员送来的。您丈夫是去甲府还是把里面的资料送给谁?不用说,信封里装的可能是土地登记证的正本吧?有关这件事情,您丈夫对您说过什么吗?”
“工作上的事情他从来也不对
我说。”
“是吗?……照这么说,您丈夫曾经到甲府是去了解土地的情况?”
井川君把茶色信封拿在手上,嘟嘟哝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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