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五章 神圣使命
一
对于铁木真势力的抬头,塔儿忽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铁木真的壮大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威胁。但是,他又无法轻易对铁木真下手。现在的铁木真已经和原来被他抛弃在斡难河畔的稚子不可同日而语。他的背后不仅有弘吉剌部的德薛禅撑腰,更有自由游牧民的首领纳忽伯颜支援。
要攻打铁木真,泰亦赤兀部必须齐心协力。但是现在的部众当中,还有一些人因为在也速该死后抛弃了铁木真一家而受到良心的谴责,原来乞颜部的人更是陆陆续续回到铁木真身边。
还在成长的铁木真不久之后必会露出破绽。塔儿忽台准备等待时机,团结泰亦赤兀部所有部众,将铁木真一举消灭。
塔儿忽台在静静地等待。
铁木真的阵营虽然很小,但是作为一个统一部落已经初具雏形。他准备和比自己强大的部落联盟。
也速该死后,蒙古部即行分裂,各部势力微乎其微。在铁木真的努力下,终于集结了一小部分人,但是与一些强大的部落相比,他的部落只不过是沙漠中的一块小石头。
如果是沙子,大家倒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一旦成了一块小石头,别人便会觉得碍眼,想要把他除掉。因此,已经变成小石头的铁木真必须找一块更大的岩石来保护自己,才能继续在草原上生存下去。
铁木真想到了草原西部的一股大势力克烈部,他想和他们合作。说是合作,其实就是给他们送些贡品,以求得他们保护。
克烈部的脱斡邻勒与也速该是安答。克烈部经常发生内讧,脱斡邻勒本人便因内部的权力之争几次三番被他的叔叔菊儿罕和弟弟札阿绀孛和也力可哈刺驱逐,每次被驱逐之后,他都逃到也速该处寻求援助,最终得以东山再起。也就是说,也速该是脱斡邻勒的恩人。
脱斡邻勒恢复汗位之后,与教皇亚历山大三世、法国国王、葡萄牙国王、君士坦丁堡国王交好。他大力宜传天主教,因此克烈部的二十万部众悉数皈依了天主。
在合纵连横、向背无常、群雄割据的蒙古草原上,三番五次被驱逐却仍旧能够东山再起的脱斡邻勒,乃是蒙古的一代枭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铁木真认为,如果自己主动请求与他交好,他应该不会拒绝。
铁木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诃额仑和五个谋士。大家都表示赞成,唯有博尔术脸上有犹豫之色。铁木真敏感地发现了博尔术的表情变化,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反对这个建议,但是我觉得,现在还是先不要与克烈部结盟为好,以免剌激泰亦赤兀部。”博尔术答道。
“我娶了孛儿帖,又招纳了你们几个,泰亦赤兀部已经大受刺激了。既已如此,再刺激他们一次又何妨?”铁木真笑着说道。
“我们怎能和孛儿帖夫人以及脱斡邻勒相提并论?克烈部是草原上的大部,脱斡邻勒更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与克烈部结盟,泰亦赤兀人必定感到重大的威胁。”
“这正是我们与克烈部结盟的意义所在。只有如此,塔儿忽台今后才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手。”
博尔术没有继续反驳,他也充分认识到了与克烈部结盟的意义。
二
众人达成一致,决定与克烈部的脱斡邻勒重修旧好。
既然主动要与克烈部联盟,就不能空手登门,必须带一件让脱斡邻勒满意的礼物。该送什么好呢?
正当铁木真苦苦思索的时候,孛儿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出嫁时,母亲送了一件黑貂裘衣作为嫁妆。你把这黑貂裘衣送给脱斡邻勒如何?”
“黑貂裘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以跟我们整个部落的财产相匹敌了。”铁木真惊讶不已。
黑貂很难遇到,更难捕获。它的毛皮被人当成至宝,相当贵重,据说—副黑貂皮相当于一百匹马和三百只羊的价值。
“正因如此才拿得出手,才更有意义。听说脱斡邻勒是一个贪婪的人,要想吸引他,就必须拿出相当于自己全部财产的东西相送,否则便难以遂愿。”
听了孛儿帖大胆的建议,铁木真点了点头。此次结盟,是为了保证一族人的安全,他必须奉献出宝贵的东西。
铁木真带着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前往克烈部的主营——位于土剌河畔的黑林,拜访脱斡邻勒。
克烈部位于今蒙古的杭爱山和肯特山之间,鄂尔浑河流域和土剌河流域是他们的游牧地。克烈部大约拥有二十万人,是草原上的一大游牧部族。人们以为他们是皈依了天主教的突厥人,实际上他们也是蒙古人的一支。
克烈部内部主要有只儿斤、董合亦惕和土伯夷三大部落,一直内乱不断。目前脱斡邻勒就任可汗之位,统治着整个部落,暂时平安无事。他是东蒙古地区实力最强的部落首领,其率领的克烈部是唯一一支可以与塔塔儿部相抗衡的力量。
克烈部的据点黑林营地有大大小小数千个蒙古包,与其说是一个部落,不如说已经初具城镇之形。其壮观让铁木真的部落相形见绌。
脱斡邻勒的蒙古包在部落中是最大的,位于所有蒙古包的中央。说是蒙古包,其实更像一座府邸。里面有脱斡邻勒的起居室、卧室、妻妾的居室、会见客人的客厅、护卫的房间、储物间等,不一而足。里面还陈设着西洋来的带有异域风情的家具和器皿。不过,这里既然是克烈部的领导中心,如此豪华也不为过。
据说克烈部可以动员的兵力可达三万,也有人说是五万。营地中央是由亲信幕僚的蒙古包团团围住的可汗大帐,往外是直属家臣和盟友的蒙古包,其次便是臣服的外族首领和属民,一圈一圈组成了一个圆形的营地。
营地里,到处都是牛马羊群,还有其他各种家畜。马车、战车等也停驻于此。炊烟从众多的蒙古包中袅袅升起,竟形成雾霭,飘浮于整个营地上方。
这种圆形的部落营地被称为“翼”,也是蒙古典型的战时队形。铁木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翼”,但他并不感到震惊,小声说道:“这个翼如此庞大臃肿,敌人来袭的时候,如何能够迅速反击?如果敌人在外围的蒙古包放火,位于最中间的可汗和幕僚势必无法逃脱。而且,无论是谁,一眼便能看出汗帐所在。最外边那些臣服的部众,当初很可能就有一些不是出于本愿的敌人,他们或许会趁着战乱或者黑夜,派出一个刺客,轻而易举将可汗杀害。换作我,拥有这么多的兵力,就会把首领的蒙古包混杂在各个小型阵营中,让它和属民的蒙古包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组成大圆阵的各个小阵营便会齐心协力与敌军作战,敌人也无从知道首领在哪里。如此一来,不管敌人发起什么样的行动,都可以迅速作出反应。”
脱斡邻勒在大帐中的客厅接见了铁木真一行。
铁木真是第一次见到脱斡邻勒。只见他身躯庞大,就像一个木板厚实的马奶酒桶,脑袋硕大,顶着一头黑色直发,胡髭满面,额骨凸出,脸大而扁平,额头却很窄,眼睛小而无神,而且面无表情。他的肤色虽呈黄褐,但是看得出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
脱斡邻勒掌握着如此强大的军事权力,没有人敢出兵反抗,因此他每天只需舒舒服服地坐在大汗宝座上,悠闲自得,发胖自然难以避免。
第一次见面,脱斡邻勒便把铁木真当成了自己的臣属。见到带着礼物前来拜见自己的年轻的铁木真,他似乎并没有感到不快。他欲望强烈,为人狡狯,凶狠残酷,缺乏正确的判断力,而且傲慢,但是对带着礼物前来要求和自己交好的人却很宽容。
铁木真毕恭毕敬地跪在脱斡邻勒面前,礼貌地问候过之后,递上了带来的礼物——黑貂裘。
脱斡邻勒看到铁木真送给自己的礼物竟然是黑貂裘,大悦。他是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虽说现在铁木真的势力在逐渐成长,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脱斡邻勒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带来如此贵重的礼物。正如孛儿帖所料,这份见面礼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你就是铁木真啊?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此番前来,辛苦了。”脱斡邻勒悠然自得地坐在可汗的宝座上,用一种傲慢的口吻说道。
“今日得见大汗,铁木真备感荣幸。先父与大汗您结为安答,虽自父亲去世之后,一直未曾前来拜见,但是铁木真一直把大汗记在心里,视如亲父。今日呈上的这件黑貂裘,乃是贱内过门时带来的嫁妆,也可以说是我们一家的宝物。现在在下愿将家中至宝献给如同父亲一般的大汗,重新缔结自先父时便已结成的盟约。”铁木真毕恭毕敬。
“好,好,我也没忘记我的安答也速该。原本以为你还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麻雀,没想到却已长成强壮的小伙子。今后你就在我麾下效力,尽忠职守吧。这样,我也能够保护你。”脱斡邻勒态度依然傲慢。
献黑貂裘便意味着臣服。脱斡邻勒在铁木真面前以君主自称,而铁木真也以臣下之礼敬之。
东面受到泰亦赤兀人的威胁,北面蔑儿乞部虎视眈眈,南面则盘踞着宿敌塔塔儿人。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状况之下,要想在这险恶的大草原上生存下去,就必须得到克烈部的庇护。铁木真原本虽是联盟之意,但是弱小的势力与强大的势力联盟,必然意味着臣服。不管怎么说,铁木真获得了克烈部的庇护。然而不管铁木真送上多么贵重的礼物,脱斡邻勒都不会把铁木真放在眼里。不过,他既然答应保护铁木真,就再也不能忽略铁木真的存在了。
返回的途中,铁木真对随行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说道:“眼下我们暂时背靠克烈部这棵大树。你们等着瞧吧,我们送上的黑貂裘必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三
铁木真与克烈部结盟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蒙古草原。听闻铁木真的势头蒸蒸日上,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前来投奔。
从克烈部回来之后不久,一个自称是兀良哈部落、名叫札儿赤兀歹的老人背着打铁用的风箱,带着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来到铁木真面前。年轻人叫者勒蔑。
札儿赤兀歹对铁木真道:“您刚刚出生时,老朽曾送您一件黑貂皮的襁褓。那时我便想把儿子者勒蔑送给您做仆人,但是当时他还太小,我便把他带回去抚养成人。现在他已经长成一个强壮的青年,您就把他留在身边使唤吧。”
铁木真正值用人之际,见者勒蔑身体强壮,为人朴实,非常高兴地把他收下了。
者勒蔑后来与弟弟速不台和另外两人一起,成为支撑蒙古的“四狗”。
者勒蔑是铁匠,他的到来填补了铁木真阵营中缺少锻造工匠的空白。由于者勒蔑的加入,铁木真的部落开始制造金属武器和铁轮战车,大大增强了战斗力。
铁木真的部众逐渐增加,蒙古包的数量随之增多,于是,他决定移营到一块更大的土地上。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诃额仑、孛儿帖,以及博尔术等幕僚,他们均表示赞成,于是众人便从桑沽儿河流域迁移到了克鲁伦河源头附近的不儿吉河湾。
但是,随着铁木真的势力不断壮大,周围的部落越发感到他的威胁,铁木真自身面临的危险遂随着势力的壮大而增大。此时的铁木真已经二十三岁,他的帷幄之中聚集着各种人才,虽然人数依然很少,却保证了最基本的战斗力。不过,他的实力依然比不上蔑儿乞和塔塔儿,如果他们有意来袭,铁木真便会立即粉身碎骨。
之前虽然也经历和克服了种种困难,但是铁木真预感到,自己以后要面对的敌人和之前面对的敌人不可同日而语。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铁木真察觉到一个他从未遇到过的劲敌正在慢慢朝自己逼近。如果从正面迎击这个敌人,自己必败无疑。
铁木真把合撒儿、别勒古台、博尔术、赤白、赤老温和者勒蔑等幕僚叫到自己帐中,与他们商讨应该如何应对紧急事态。
“敌人或许会率领远多于我方的兵力来袭,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我们消灭。我们克敌制胜的方法唯有出其不意。敌人来袭时,先躲到山上森林之中,一旦有机会,便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这才是上策。”博尔术首先说道。
大部分人都点头同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敌人来袭,不能在平地里与他们硬拼,而是要把敌人的大军诱到山地,然后各个击破。除此之外,别无可以取胜的方法。”铁木真道。
平原作战则寡不敌众,此乃兵家常识。要想以少胜多,只能利用地形,找准时机,游击作战。
他们当初选择移营到不儿罕山的山麓,也是出于此种考虑。这里到处都是在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森林,还有淤泥没及膝盖的沼泽地、便于阻止敌人行进的灌木丛,正是打游击战的绝好地带。
“这不是意味着要不战而逃吗?”合撒儿有些不高兴,反问道。
“不是逃,只是躲。”赤老温说。
“不过是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不抵挡便匆匆躲进山林,这样会伤了士气。”勇猛的合撒儿据理力争。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是一种战术。在战争中,以卵击石断不可取。”铁木真插嘴说。
合撒儿已经二十一岁,浑身长满肌肉,显得格外结实。他的箭术部落中罕有能及,和别勒古台一样,是一员猛将。铁木真的另外两个弟弟合赤温已十九岁,帖木格则正满十七,都可以助铁木真一臂之力。
见合撒儿一脸不悦,铁木真告诫道:“真正的勇士应该知己知彼,不能只知莽撞硬拼,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合撒儿长大之后,成为黩武之人,随着地位的上升,逐渐变得过激。近来,铁木真常常能从合撒儿身上看到同父异母弟弟别克帖儿的影子。虽然合撒儿和别克帖儿不是一母所生,他却越来越像别克帖儿。铁木真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当年自己和合撒儿一起杀死的别克帖儿的阴灵附到了弟弟身上?
铁木真当场说服了合撒儿。虽然合撒儿依然一脸的不理解,但既然只是一个假设,敌人并没有真的出现,他也就没有再和哥哥争执。
一一八四年秋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就连习惯早起的牧民都还没有起床。突然,早起为大家准备早饭的豁阿黑臣的尖叫声惊醒了众人。
“大家快醒醒!我听见了马蹄的声音,远方还有呐喊声。泰亦赤兀人来袭了!”
铁木真刚刚睡醒,迷迷糊糊中听见豁阿黑臣的喊声,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各个蒙古包中的人也都起来了,整个营地顿时騷然。
哨兵气喘吁吁地来报告说,有大队骑兵朝营地飞奔而来,请铁木真速速发兵。
“有多少敌人?”铁木真问道。
“大概五百到六百。他们个个全副武装,列队朝我部逼近。”哨兵道。
然而铁木真的兵力只有五十,加上所有部众也不过一百,无论他的人如何强悍,也绝非敌人的对手。铁木真决定按照之前商议好的作战方法,前往不儿罕山避难。他令合赤温和帖木格负责保护家人的安全。
“女人和孩子乘马,速速前往不儿罕山避难。不会骑马的就坐车,除了武器,其他一概丢下!”铁木真果断下令。他事前便预知有此次袭击,已在山上各处藏好了食物。
先让家人逃脱,以铁木真为首的骑兵殿后。然后,他安排了部落中最为强悍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带领一小队人藏身于营地前的栅栏后面,摆好弓箭,阻止敌人。
敌人的先锋在晨霭中若隐若现,逐渐映入眼帘,他们在马上开始了猛烈的射击。骑射与地面上的射击相比,后者更为有利。
骑射方面无人能出博尔术之右,而地面射击则无人可以与合撒儿匹敌。待敌人冲进射程,二人凭着栅栏毫不犹豫地放出箭去,瞬间便有几匹战马应声倒地。
《蒙古秘史》中记载着成吉思汗的一句话:“别勒古台之力,合撒儿之射,此朕所以取天下也。”
此时敌人见合撒儿等箭法极准,一时有些胆怯,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因此马上又如洪水一样扑了过来。
箭已用尽的合撒儿、博尔术、别勒古台和赤老温越过栅栏,与敌人短兵相接。
这个时候,铁木真才知道此番来袭的不是泰亦赤兀人,而是蔑儿乞人。
部落里的女人和孩子在诃额仑的带领下,来到了不儿罕山中的森林里躲藏起来。
“好了,我们撤!”铁木真果断下令。只要能够让家人逃到安全地带,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铁木真损失一人,就相当于失去十人之力。铁木真不愿意让宝贵的人才牺牲在这次战斗之中。他打算先撤到不儿罕山中,等待时机,与敌人展开游击战的同时,派人到安答札木合处去求援。只要保住自己的人才和兵力,便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混战当中,人们各自分散,但是铁木真已事先跟大家说好了会合的地点。他们占有地利,对森林就像自家的院子一样熟悉。
原本和铁木真在一起的博尔术、合撒儿、别勒古台和赤老温等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现在他身边只剩下者勒蔑一人。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变得明亮。入侵的蔑儿乞人放火烧了他们的蒙古包。
当二人来到预定的会合点,家人以及赤老温等人都已经到了。博尔术和合撒儿也随后赶到,士兵们也逐渐汇集于此。虽然家被敌人烧毁,但是兵力几乎没有损失。
“大家都在吗?”铁木真开始确认众人是否平安无事。大家都毫发无伤,精神枓擞,唯独不见孛儿帖和豁阿黑臣的身影。
混战当中,孛儿帖的马车从铁木真的视线消失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看见她。铁木真压抑住内心的不安,问起众人。
“小的看见夫人和豁阿黑臣一起乘上了牛车,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们。”一个士兵说道。
“什么,牛车?”铁木真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他一直以为孛儿帖坐的是马车。
“夫人把马让给了会骑的人,自己坐上了牛车。”另一个士兵说道。
蒙古族人自小便与马为伍,擅长骑术,但是,出身弘吉剌部的孛儿帖却不会骑马,不得已只好坐上马车避难。但没想到她把拉车的马换成了牛,这样的话,很快便会被敌人的骑兵追上。
铁木真愕然,就要策马回去,但是博尔术挡住了他。
“敌军已经进入我们的营地。如果现在返回,无异于飞蛾扑火。如果现在我们失去了您,整个部落也就马上被消灭。请您保重。”
“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孛儿帖丢了性命吗?”
“不一定就被敌人抓住了。夫人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说不定能够甩开敌人,前来与我们会合。让者勒蔑去打探一下情形吧。”博尔术道。
“我去!”合撒儿和别勒古台主动请缨。
“不行。我已经失去了孛儿帖,不能再失去你们。”铁木真道。
“嫂子说不定还活着。我们只是去看看情形。”别勒古台道。
“绝不可深入,一定要平安回来。”铁木真叮嘱。原本说要回去就是一时冲动,听了博尔术的劝说,他也明白自己不可以轻率行事。一族人的生活和希望都寄托在铁木真身上,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妻子赌上众人的命运。
四
其实,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落在了后边,她们乘着牛车,逃到了小河上游一带。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几个骑兵飞奔过来,看了看孛儿帖的牛拉篷车,喝问道:“里面何人?”
豁阿黑臣从车里探出头,道:“我们是这附近的牧民,去剪羊毛,现在回家的路上。”
骑兵相信了豁阿黑臣的话,离开了。化险为夷的豁阿黑臣拼命赶着牛车往前,一不小心竟让车轮陷入岩石中间,折断了。这时,刚才的一个骑兵又折转回来,道:“等等!大半夜的去剪羊毛?简直胡说八道。里面到底是谁?”
“除了我,就是羊毛了。”
豁阿黑臣虽然语气坚决,骑兵却始终不信,吩咐部下:“给我搜!”
部下掀开牛篷车的帘子,发现了孛儿帖。
“里面有一个模样高贵的女人。”
“啊?那一定是铁木真的家人。带走!”
骑兵把孛儿帖和豁阿黑臣一起拉走了。前去寻找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空手而归。
第二天,合撒儿、别勒古台、赤白、赤老温和者勒蔑等人也出动去山麓一带寻找,但是依然没有孛儿帖和豁阿黑臣的消息。
蔑儿乞人完全撤退之后,他们又以被焚烧殆尽的营地为中心进行了一次大搜索,但仍旧没有发现二人的行踪。
在草原上,敌人的女人一般会被当成战利品带回去,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孛儿帖真的被蔑儿乞人带走,她的命运可想而知。铁木真想到自己的妻子将受到的凌辱,心如刀绞,彻夜无眠。
虽然他还不能确认孛儿帖已被蔑儿乞人带走,但是他知道,蔑儿乞人—定还记着父亲抢了母亲诃额仑这件事,他们这次定是报复。
铁木真得到孛儿帖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后。据自由游牧民说,孛儿帖被拘押到了薛凉格河上游的蔑儿乞部主营地。
铁木真打算奇袭蔑儿乞部的营地,一举夺回孛儿帖。但是,蔑儿乞人早有防范,他们派了数十个士兵不分昼夜地轮流看守关押孛儿帖的蒙古包,几乎无隙可寻。铁木真只好暂时放弃夺回孛儿帖的打算。
自从失去孛儿帖,铁木真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重要性。她不仅是铁木真的妻子,更是一族人的向心力。自从孛儿帖过门之后,整个部落便有了活力和生气。她成了铁木真一族光与热的源泉。失去孛儿帖给铁木真的部落和家庭留下的空洞是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填补的,但幸运的是,铁木真只损失了孛儿帖,未伤一兵一卒。蒙古包虽被烧毁,牲畜都跟着人一起避过此难。在遭遇了大规模敌人来袭之后,竟然能保全至此,可谓奇迹。铁木真坚信这是不儿罕山山神的庇护。
为了鼓舞士气,铁木真决定举行祭拜仪式,感谢不儿罕山山神。他把家人、幕僚、士兵和族人集合起来,对着不儿罕山的方向祷祝:“多亏不儿罕山神灵保佑,我等才得以逃脱蔑儿乞人的袭击。从今往后,我等每曰早晨都要祭拜不儿罕山的神灵。我等会将烧我部落之仇、夺我妻之恨铭记在心,磨亮刀枪,准备复仇。我祈祷孛儿帖平安无事,我部落的子子孙孙都会祭拜不儿罕山的神灵。”
铁木真解下腰带,挂在脖子上,右手拿着帽子,左手放在胸前,对着太阳九叩拜,然后将马奶酒洒向大地,完成了祈祷。所有人都仿照他进行祭拜。
五
蔑儿乞人的袭击虽然没有给部落带来人员伤亡和物质损失,却给铁木真以及其族人以巨大的伤害。夺回孛儿帖一事从此成了铁木真肩负的最为重要的使命。向泰亦赤兀和塔塔儿人复仇,父亲的遗言,还有他自己的野心,此时在铁木真心中都已经退居其次。
蔑儿乞人知道铁木真会来报复,便一直严加防范。蔑儿乞部拥有多于铁木真部落十倍的兵力,如果发生大的战事,他们总共有两千左右的兵力可以动员。现在的铁木真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如果因为自己不是对手便忍气吞声,铁木真一族一辈子都要作为失败的苍狼而夹着尾巴做人。在草原上,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部落受到了别人羞辱而不报复,别人也就视之如无物了。一个男人被别人抢去了妻子,却忍气吞声,妻子的父亲会怎么想?若是铁木真如此没有骨气,弘吉剌部说不定会提出与之断绝关系。在这期间,妻子还在遭受着蔑儿乞男人们的凌辱。而且,他们也不敢保证蔑儿乞人不会再次发动袭击。也就是说,蔑儿乞人有可能在铁木真复仇之前先发制人,以防后患。
铁木真把自己的部落转移到了不儿罕山山麓的森林中,每日进行军事训练。
博尔术汲取上次遭袭的教训,想出了一种三人一组的战斗队形。正因为在混战中众人分散,才导致孛儿帖被敌人抢去,而且之后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和追踪。三人一组,小组之间互相协作,便能使战斗力得到最有效的发挥。
此外,别勒古台发明了一种三角形的弓。蒙古的弓一般都是弧形的,这样的弓适合远射,但是在敌人接近的时候便无法连续放箭。而别勒古台发明的三角弓弥补了这一缺点,可以连续放箭,速度是弧形弓的一倍半,熟练了,能达到两倍。
者勒蔑也发挥了他作为铁匠的专长,银造出精巧的刀和枪。由于铁铜稀缺,他又发明了一种用动物骨头做的十字枪。
赤白和赤老温负责侦查,搜集蔑儿乞部的相关情报。铁木真和合撒儿根据博尔术创造的战斗队形,连日进行艰苦的训练。女人们负责采集食物,储存干肉和干果,也制造弓箭。但是即便如此,要和蔑儿乞人作战,他们的兵力、武器和食物等还是不够。
铁木真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却显得越发精悍,眼神也越发锐利了。他周围的幕僚和部众都像精心研制的武器,形成了一个具有强大战斗力的集团。
但是,博尔术却说:“我部的士兵如果一对一和敌军作战,必然得胜,―对二则可能打个平手,一对三却很可能会失败。但如果利用山谷和森林等地利,就算是一对十也有可能取胜。不过,在攻击蔑儿乞人的报复战中,是敌人占据地利。即便是出其不意的偷袭,面对拥有十倍于我们的蔑儿乞部,也无任何胜算。而且,蔑儿乞部戒备森严,即便发动奇袭也不会有效果。我们何不向脱斡邻勒和札木合求援?”
当然,不用博尔术提醒,铁木真也曾想过向脱斡邻勒或者札木合求援。但是,铁木真还是想尽量依靠自己的力量救回孛儿帖。如果一开始便向别人求援,未免太没有出息。
“即便我们向别人求援,站在最前方战斗的还是我们。只需脱斡邻勒和札木合在我们身后按兵不动,蔑儿乞部便会军心动摇。”合撒儿在一旁插嘴道。
自从孛儿帖被抢,铁木真已经隐忍半年,如果继续让时间白白流逝,别说会被蒙古各部嘲笑,弘吉剌部也会瞧不起他们。人人期待铁木真举兵报复。
诃额仑被也速该抢走二十多年,蔑儿乞人依然没有忘记仇恨。
绝不能让孛儿帖变成蔑儿乞的女人,在孛儿帖生下蔑儿乞人的孩子之前,必须把她夺回来。根据赤白和赤老温搜集来的情报看,孛儿帖还没有怀孕。
铁木真听取了博尔术的建议,向脱斡邻勒发出救援请求。脱斡邻勒接受了铁木真的请求,道:“还记得去年我答应你的那些话吗?你送我黑貂裘衣,我便把你放在我的羽翼之下。现在就是我实现诺言的时候。我决定帮你灭掉蔑儿乞部,救出你的妻子。再去联合你的安答札木合吧。到时你率军从正面进攻,我率我的两万军队从右翼突击,让札木合率两万军队从左翼攻入。就这样定了,让我们在蔑儿乞人的主营地薛凉格河畔再会吧。”
脱斡邻勒满怀信心地答应下来。他认为,这不仅是向以前的安答也速该报恩,也是消灭蔑儿乞部的大好时机。为了称霸草原,脱斡邻勒早晚要和蔑儿乞人对决。帮助铁木真讨伐蔑儿乞部也算师出有名。脱斡邻勒这次答应出兵并不是为了盟约,而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完成霸业的一次大好时机。
得到了克烈部的支援,铁木真振奋起精神,又向札木合求援。
“蔑儿乞人袭击了我的营地,蹂躏了我的家人。如果你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就来帮助我们吧,让我们一起去报仇!”
札木合收到铁木真的邀请,斗志昂扬地回道:“听说铁木真安答遭受的苦难和孛儿帖被抢的消息,我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我一直在等待安答的召唤。现在我们就去报仇,把蔑儿乞部杀个片甲不留,救出孛儿帖。敲着大鼓,背上弓箭,备好战#,取出刀剑,编好竹筏,渡过勤勒豁河,捣毁蔑儿乞人所有的蒙古包,杀掉所有男人,俘虏他们的妻子。现在就是我实现誓言的时候了。”
在《蒙古秘史》中,对札木合的此番回答,乃是以一种格调高亢的叙事诗的形式表达的,今译如下:
我祭了高大的军旗,
我敲起冬冬的牛皮战鼓,
我骑上黑色的快马,
我穿上坚硬的战袍,
我拿起钢做的长枪,
把箭扣在箭囊,
我要和蔑儿乞拼个你死我活。
札木合和铁木真有着共同的远祖,那就是阿阑豁阿的儿子孛端察儿。
铁木真属于蒙古嫡系,札木合则属于旁系的札答兰氏,札木合的父亲曾经臣属也速该。但现在札木合已经独立,成为札答兰氏的首领,在草原上雄踞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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